第6章 第二十一章 梅妃 六
林琅再来清风馆已是三天之后了。
正值中午,她推门进了二楼的厢房,可没想到,那人正坐在矮桌前,毫不避讳地……吃午饭。
林琅哭笑不得,他是知道自己也什么都不会做才这般的么?
她边走过去边向那人搭话道:“听说你叫……齐城?”
那人身子顿了一下,复又点了点头,全程别说脑袋了,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林琅气不过,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手肘撑在矮桌上,拖了尾音,故意贱兮兮地道:“巧了,我叫橘子。”
那人被噎了一下,随即放下筷子,弯着腰咳嗽起来。
林琅翻过一个碧瓷杯,斟了杯茶向他推过去,那人也不顾推拒了,直接端起便一口喝了下去,待顺了气,又拿起筷子埋头吃。
全程还是一字未说。
“脐橙,怎么不说话?”林琅没话找话道,看着桌上摆的一碟咸菜一碟土豆丝,还有他手里拿的微微发黄的馒头,委实没胃口,又问道,“饭好看还是我好看?”
对面的姑娘眉目如画,眼睛灵动而有神采,甫一对视便惹人脸红,忍不住与她搭上两句。
那人也确实搭话了:“我的名字是齐城,不是脐橙。”
“哦?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脐橙?”林琅见他终于开口,不由地调侃道。
那人又不说话了。
林琅倒是不在意,起了身,在这厢房里走动起来,“那我该叫你什么?七成?砌成?还是……启诚?”每说一个名字,她就向前迈一步,在迈最后一步时,那人的身子终于顿了一下。
林琅心里暗自觉得好笑。
这感觉就好像是,自己从树洞里挖出了章启诚的秘密,看过后又小心翼翼地埋了回去,他却以为这秘密无人惊扰,一直安然地守在这里,等到某一天,林琅又来了,对着他一笑:“哈,这里面埋着的东西我早就看过了。”然后看他惊慌失措地转身,再将那秘密挖出来,检查是否有翻动过的痕迹。
发现,确实有的。
之后呢?林琅想,之后自己会怎么做呢?
她会走过去,在章启诚不知如何收场时,将那东西埋回去,再对着他一笑:“哈,我刚才骗你的,我根本就没打开看过。”
究竟骗的是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可林琅想,这个秘密,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就够了。
“你看吧,这么一读是不是还是脐橙最顺口?又顺口,又好吃。”林琅满不在乎地晃着手,又坐回了他对面。
那人仅仅是刚才的一瞬身子顿了一下,随后又埋头吃了起来,整间厢房,除了他吃饭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林琅不由得怀疑,他的骨气是不是在斗兽场,就已经给磨尽了。
“脐橙,你……”林琅本想没话找话,可目光一转,看旁边不知为何有个筷笼,便抽出一双筷子,皓腕一翻,伸向了唯一下得去手的那碟土豆丝。
其实她是不想吃的。
可中途被截了胡,就是面子的问题了。
林琅看着横挡在自己手前的那双筷子,明明刚才还在夹着咸菜,而今一转便阻了自己。
怎的?难不成还怕我跟你抢饭吃?
林琅不由恼道:“我不是金主么,吃你口饭怎么了?”说着还有点儿委屈,可自己现在这委屈委实有点儿太过矫情,便也作罢。
“你不能吃。”他只这么说了一句,便又沉默了。
“为什么?”林琅伸着脑袋问道,看他又要去夹土豆丝,直接向前一倾抽走了他手中的筷子,重复道,“我凭什么不能吃了?”
林琅本以为他会接着沉默装鸵鸟,谁知章启诚却抬了头,嘴角勾着玩味的笑,无所谓道:“行,你吃吧。”
他这么一说林琅反倒有些不敢吃了。
可话已出了口,想收也收不回来。
林琅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又夹了碟子里的土豆丝。
入口的味道不太好,何止不太好,简直很不好。
“怎么样?”章启诚挑着眉问道,话里透着丝幸灾乐祸。
“咸。”吃进嘴里满口的盐疙瘩,怪不得要配个馒头。
林琅正腹诽着,章启诚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
还能有什么?
思忖了一会儿,林琅突然睁大了眼睛,指着他道:“你,你你你,你不会是下毒了吧?!”
“嗬。”他嗤笑了一声,“我要是真下了毒,先毒死的也是我自己。”
林琅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问道:“那到底还有什么?”顿了顿,怕他不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必须说。”
金主权力是这么使的么?
她不由有些悲哀。
章启诚夹了土豆丝放进嘴里,待嚼完了,才悠悠地道:“软筋散。”
哦,还好还好,是软筋散啊。
我当是什么……
软,软筋散?!
林琅直接站了起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馒头,气急道:“知道有软筋散你还吃?你是傻的么?”
“不然呢?”章启诚抬眼看到了林琅的手,那是一双纤细白嫩的手,一看便知,这手的主人没吃过什么苦。
“饿着么?”
林琅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手里还拿着半个馒头,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的确,将一个会武功的人留在清风馆,本身就是一个隐患。
鸨母不会想不到。
可她林琅,偏偏拗不过来这口气。
章启诚身子前倾,好似是要拿回这半个馒头,林琅倏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对。”她说。
“什么?”
“你这顿就饿着吧。”话刚落,林琅正门也不走,直接从旁边的窗子翻了出去。
“真是……”
章启诚后面说了什么,林琅都没有听清,她一路跑回了林府。
甫一进门,她便对着那馒头没咬过的地方呜哇呜哇咬了几大口,随后像个没事人一样进了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药力便上来了。
“素蝶,叫个大夫来。”林琅有气无力地说道,明明看章启诚吃了那么多也没什么反应,她还以为药力不大。
果真是体质差异么?
“小姐,怎么了?不舒服么?”素蝶一听要叫个大夫,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头疼。”林琅打着哈哈。
大夫不一会儿便来了,是个白胡子的老者,看上去颇德高望重。
林琅伸出了手,那大夫在她手腕上展了块儿布,随后诊起了脉。
“这……”大夫欲言又止。
“如何了?”素蝶说道,“是我家小姐病的比较严重么?”
“这倒不是。”那大夫面露疑惑之色,“只是……头痛为何会有中了软筋散之兆。”
“吃错药了。”林琅答着,又感到这回答欠妥,补充了句,“本来想吃点治头疼的药,吃成软筋散了。”
大夫意味深长地望了林琅一眼,终是没有说话,只开了张药方。
素蝶接过药方,送大夫出去。
***
林琅喝了药,下午时已好多了,便让素蝶张罗着催饭,美其名曰“大”病初愈,胃口好,要多吃点儿。
傍晚时分,她便带着三层食盒从窗户翻了出去。
出入自己家竟跟做贼似的,林琅想,自己怕是疯了。
她先拐到了一家医馆,拿出从素蝶那儿顺来的药方,递给了馆里的伙计,那伙计对着药方愣了两秒,才终于慢慢吞吞地抓起了药……
从医馆出来,林琅便直奔清风馆。
“脐橙!”她推开了屋门,却并未见人,料想该是在别的地方吃饭或休息,便将食盒与药包放在了厢房中,转身出去想叫个小侍问问。
“姑娘!姑娘你可来了!”那小侍慌慌张张的。
“怎么了?”林琅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城里的地头蛇来这儿了,齐城他……”
“在哪儿?带我过去!”林琅打断了他,捋起袖子就要去找人干架。
那小侍也是真着急,带着林琅到了二楼的一间厢房外。
林琅想也没想,一脚就踹在了门上。
“轰隆——”门向前倒去。
里面光线很暗,林琅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看清,章启诚就坐在墙边,而那床上,还有个人影,一动不动的。
“死,死了?”林琅吞了口口水,连声音都在发颤。
“没,昏了。”他开了口。
林琅松了口气,向里面迈去,突地脚步一顿,感到床边射来目光,直直地打在她身上,转头看去,那目光却又消失了。
林琅在原地顿了几秒,确定床上那人确实是昏了,才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便又朝着章启诚的方向走去。
“那我们走……”她走近了,目光一顿,才看到他也是衣衫不整的。
林琅抿了抿嘴,拉起章启诚就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而在他们走后,那阴影里缓缓出现一人,光线太暗,辨不清容貌,只有一圈白色的轮廓,一个娇小的,女子的轮廓,她在这静默的空间里幽幽地道了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快走到自己厢房门口时,林琅小声地说了句:“我要是早点儿过来就好了。”
章启诚顿了顿,终是嗤笑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嘘——我可不是龙。”
“是啊,何况你还不是龙。”
“。。。。。。”
林琅在厢房里等着他换好衣服,便摆了食盒里的菜到桌上。
章启诚坐下后,扫了眼桌上的玉米粥,白煮青菜,冬瓜盅……忍不住道了句:“你平时都吃得这么清淡么?”
“谁说的,”林琅有苦难言,府里的厨子真以为她是大病初愈才做了这些菜,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不还有参鸡汤么?”
想了想,自己还有那药包,便趁章启诚低头喝鸡汤时摆上了桌。
林琅扬了下巴,不无骄傲道:“怎么样,我这个金主还不错?”
章启诚愣愣地看了她几秒,目光沉沉的,却并未说话。
这目光看得林琅心里发毛,她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屋子里还是只有吃饭的声音,林琅无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她顿了顿,又赶忙补充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随口问问。”
可没想到,章启诚挑了挑眉,懒懒地开了口:“这次不是必须说了?”
林琅转了目光,本想着再换个话题,谁知张启程却又说道:“半个月前,我受了重伤,醒来便在这里了。”
半个月前?
受了重伤?
不会是……
林琅正想着,他又开了口:“换我问一个问题?”
“半个月前,你出过府么?”他定定地看着林琅。
林琅竟觉得,自己要被他看穿了,赶忙转了头。
这要是在她问问题之前,自己肯定毫不犹豫就承认了,然后扬着下巴道:“没想到吧章启诚,本小姐当初救了你,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但她现在却不敢承认了,有哪个救命恩人把人救成小倌的?
“我,我那时正被我爹禁足呢,想出来也没办法啊。”
章启诚眼神黯了黯,他心知自己这问题问的没有道理,因为近日看来,林琅她,从不穿素色的儒裙,却总是对蓝衣情有独钟。
更何况,她在那个时候,还被禁足了。
章启诚掩了神色,又问道:“那你那个丫鬟呢?”
“素蝶?”林琅试探着说。
这关素蝶什么事?
看章启诚没说话,林琅想了想,当初她们二人互换了衣服,素蝶自是一直在她的房间伪装成林府大小姐了,可这话她是不能说的,左右素蝶和章启诚也没什么交集,便道:
“素蝶啊,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这句话说的颇有误导性,有心人总会沿着这条误导一路走下去。
比如说,章启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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