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厢有礼
我坐在梳妆台前,眼睛有些发直。
我脑子里全是那个高高的,瘦长的男孩。他的眉毛浓黑,锋利的斜斜的挑着,他的眼睛深邃修长,依旧是那漆黑的颜色的,他的鼻梁挺直,像一座山峰,他的嘴唇微微抿着,眉宇里是让人惊叹的英俊。
他穿着一身墨色盔甲,英气逼人的脸上还带些风尘仆仆的感觉,他就站在那,挺拔的像棵树。
真的,很好看啊。
怪不得是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
我撇撇嘴,看了看镜子里的我。不由得一愣。
这身衣服,也太……隆重了吧。
嫣红的云缎裙,衣袖和裙摆长长宽宽的,上面用金线绣了一整只金翅凤凰,走动起来,像是有只凤凰伏在我身上一样。腰间用一条黑色的腰带束住,显得身形纤细高挑。我的头发阿若也梳的格外用心,取两边的头发编成了个发髻,戴上了一只水晶的头冠,余下的头发披在身后,又取了两支蜜色琉璃簪子戴上。她还特意给我点了绛唇,画了远山黛。
在我愣神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阿若,我只是去吃个饭,用不着这样隆重吧。”
阿若正在帮我梳理披下的头发,她看了看镜子里的我,摇摇头,
“不隆重,这才哪到哪。是小殿下你平日里穿的太简单了,这身衣服,正好。”
我眨眨眼,阿若说好,那就好吧。
父王在御廷阁宴请敖将军等人,我去的时候,人到的并不多。
这是敖将军的洗尘宴,除了一些皇子公主,还有几个北燕的王宫大臣。到的早的就谈论一些政治上的意见,他们的夫人恭敬的坐在后面,倒是他们的女儿……
我眯起眼睛,一个个穿的跟花蝴蝶一样,这是要去青楼卖唱吗?
我素来晓得敖家这三个公子抢手,却不知道已经炙热到这个地步。父王宴请敖将军,大臣带着夫人也就罢了,女儿跟来是怎么个意思?闲的没事干了凑这个热闹?
我揪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头忽然被一拍。云止从我后面飘过。
“云止!”我登时炸毛般的跳起来,“中午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现在还敢惹我!”
云止穿了身青色祥云衣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罩在墨色的头冠里。他抬手挡住我的怒火,
“诶别别别,我这是打招呼呢。你这脾气可得改改了啊,动不动就生气,这可不是一个公主应该有的作风。”
“少管我你!”我袖子朝他一挥,“你自己天天像个登徒浪子一样还好意思说我?”
“什么叫……”云止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通报,
“陛下到——!”
我和云止忙转过身行礼。
我看见父王走进御廷阁,他后面跟着敖将军,两个人相谈甚欢。再后面,跟着敖家三个公子。
“哈哈,”父王走向正座,“不用多礼。”
父王今天,倒是挺高兴的。
“今日,是我为我北燕镇国大将军准备的接风洗尘宴,来,敖隐,朕敬你。”
敖隐赶忙起身,恭敬的举杯,一饮而尽。
随后,我大哥云衡敬了敖隐一杯,又敬了大家一杯,然后几个大臣起来打着什么将军威武的名号敬所有人,于是我们大家又都喝了几杯。这几杯下去,宴会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敖澈坐在我对面,他大概是从小跟在敖羽后头惯了,穿衣也像极了敖羽。他一身绣了苍翠绿竹的白色衣袍,许是卸下了盔甲的缘故,整个人显得温和了许多。他的头发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来,因为还没到加冠的年纪,所以乌墨似的头发披下不少在身后。
他修长的眉毛微蹙着,敖羽说,这是他跟我学的坏毛病。我从小就爱皱眉头,大概是敖澈小时候总跟我一起玩,不知不觉间竟然被我传染了。
他那干净俊朗的眉眼,配上那一身飘然的白衣,看上去竟像一个文弱书生,我实在是难以把这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和手持利刃在沙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联想到一起。不过……
我转头看了看旁边酒过三巡脸颊已经有些红晕的云止:把他和青楼里的那些个浪客联想到一起倒是很容易……
我看着云止喝空的一个酒壶,有些后背发凉。
云止酒量本来就浅,加上这是从南楚送来的好酒,喝了一壶,不晕才怪。我至今都记得有一次云止喝多了,抱着我就是一通转圈,足足转了百八十个,我当时脚一落地就懵了,直接趴在了地上,把早饭晚饭连带着胆汁全都吐了出来,真不是夸张,我那时眼前漆黑一片,觉得我的脑袋好像被搅碎了然后又灌进去水银一样,疼得我差点昏过去,我手脚就像散了架一样没有一点力气,然后我就足足在床上趴了三天。
我默默的往外挪了挪,心说如果一会云止耍酒疯我直接一酒壶拍他脑袋上然后跑回碧海阁去。
我正为自己的机智暗笑,抬头就看见敖澈在看我。他那一双黑曜石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睛跟我对视后,我的脸刷一下红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时,忽然看见敖澈对我笑着眨了眨左眼。
那笑容温暖迷人,于是我面若桃花的脸瞬间二话不说上升成了火烧云。
真没出息。
我赶紧喝了杯酒。
洗尘宴结束时,天色大晚。我扶着有些脚步不稳的云止,跌跌撞撞往外走。将云止交给他的侍卫后,才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他没事吧。”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来。
我回过头,看见敖澈站在我身后。我刚刚平静下来的脸又腾的一下变成了火烧云和桃花合体。
“没事,就是有些醉了。”我努力平静的回答。
敖澈真高啊,他足足比我高出了一个半的头。明明都喝了酒,他看起来却那么清俊,身上似乎都没有酒味。
“那就好,要不然,明日敖羽就不能进宫教他兵法了。”
恩?
我的头脑在美色面前有些迟钝,敖羽来?
“那,你回和敖羽一起进宫吗?”我仰着头看他。
敖澈忽然就笑了,他又冲我狡洁的眨了眨眼睛,“当然。”
“敖澈,走了。”敖羽从后面走过来,向我行礼,“十一公主,夜已深,外臣不能在宫中逗留太久,臣与臣弟告退。”
敖澈似乎有些郁闷,他和敖羽一起向我行礼,我点头之后,他们两个人并肩向后走去。
我看着那两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有点失落。好不容易能说上几句话,真是扫兴。
“哥,你干嘛那么急着回去。我都还没说几句话。”敖澈回头望,然后一脸郁闷的转过来。
敖羽敲了敲他的头,“你小子,这都什么时辰了,我们是外臣,怎么能一直呆在皇宫里。”敖羽拖着敖澈上了马车,“行了别看了,明天不是有的是时间看吗?你现在啊,当务之急就是回去看看你那支发簪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打磨的地方,免得明天送出去出丑。”
“你怎么知道!”敖澈一下凑近了,“你还有翻人东西这个爱好!”
敖羽将敖澈的脸推回去,“得了吧。你自己放在了桌子正中间,除非我瞎要不我怎么可能看不见?”
敖澈脸上莫名其妙的多了点红晕,“谁说我要送人了?”
敖羽挑着眉毛看着这个十八岁的弟弟,“如果你承认你一个爷们儿用一支海棠花的碧玉簪子,你多说几次搞不好我就信了。”
敖澈:“…………”
一大早我就跑到云止的逍遥殿去喊他起床。云止被我第三次用脚踢醒后一脸的凶神恶煞恨不得活吞了我。
我自动忽略了云止冒着绿光的眼睛,抬手扔了个毛巾在他脸上,
“快点起来了,一会敖羽就到了。”
前脚刚迈出云止寝宫,后面就传来云止狮子般的怒吼,
“镜缘——!”
云止和敖羽在逍遥殿的后院里比武,我和敖澈就坐在台阶上看他们。当年的两条小尾巴已经长成了大尾巴,想想时间过的还真快。
我和敖澈分别坐在一级台阶的左右两端,中间大的能再坐下四五个人。
我装作认真的看着云止舞剑,其实脑子里早就乱成一团浆糊了。
说什么?我还说点什么?
我离他是不是太远了。
这东西今天就给他吗?
“镜缘。”
“啊?”我条件反射的转过头看向敖澈。
敖澈眼睛一直盯着前面,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向我伸出了胳膊。
他的掌心里,是一根发簪。
我愣了。
“这……”
“送你的!”敖澈胳膊向我用力的一伸,眼睛仍是盯着前方,整个人像一根木头一样。
我愣着伸手拿了过来。
这是一根碧玉发簪,触手升温,发簪的右端是一朵海棠花的形状。我从小就很喜欢海棠花,碧海阁后院里有一棵十分粗壮的海棠树,每年海棠花开的时候整个后院都香香的,海棠花落下更是美丽无比。
他是知道我很喜欢海棠花,所以做成的海棠簪子?
“这是……你做的?”
敖澈的脸开始红起来,他点点头,“我向来习武惯了,这精细的活实在是做的不好……”他越说脸越红,刚刚还在脸颊,现在整个红到了耳朵根。
我低头看着这个碧玉簪子,心里乐开了花。
“我觉得很好啊,我就喜欢这样的发簪。”我扬起头对着敖澈明媚的笑了。
敖澈也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的他好像害羞了。
我把发簪插进头发里,指了指,“好看吗?”
敖澈看着我,眼神一瞬间恍惚起来,他说好看。
我深吸一口气,一咬牙,也将胳膊伸了过去。
“给你……”
敖澈明显跟我一样愣住了,他有点发傻的盯着我手里的东西,几秒钟后又像灵魂回来了一样伸手拿了过去。
我双手不停的在揉搓着,
“这个……是护身符。你也知道,我针线活从来就不好,所以缝的实在是……”我的脸同样烧起来,“不过!”我猛地转过头,“那里头装的确实是货真价实开过光的平安玉……邢曜给我的。”我的双手被我揉的更厉害了。
“其实你每次出征我都很害怕,害怕你受伤,邢曜说这个护身符很灵的,我就想给你一个,昨天忘了带出来,今天补上。”我不敢看敖澈是什么表情,低头掰着手指。
手心里的护身符缝的针脚并不整齐,甚至有些凌乱,可是却一下一下间隔很密,敖澈甚至能想到她缝时的场景,一定扎了很多回自己吧。
敖澈攥紧护身符,
“镜缘,我喜欢。”他认真的看着我,“谢谢你。”
我们彼此注视了一会,寂静的几秒后,我们又把头猛地转回去。然后火烧云就爬到了各自的脸上。
云止和敖羽一边舞剑一边瞄着那两个半大的孩子,云止啧啧啧的摇摇头,
“你们家那个,真是太害羞了。一句话的事非得拖拖拉拉的。”
敖羽一边躲着云止的剑,一边看着敖澈耸耸肩,“还是年轻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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