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昔
苏岫没想到苏玉卿这么快就来找自己了。
从苏老夫人那边回来，天就昏沉沉的，没过多久，雪就洋洋洒洒下起来了。
苏玉卿过来的时候，苏岫正捧着热茶，看着屋外下得洒脱的雪。
就这么看着，漫天大雪的垂暮下，一个挺拔的身影就映入眼帘。
直到苏玉卿进了屋，苏岫才反应过来。
“怎么，才一会儿不见，姐姐你就不认得我了？”苏玉卿颇为自在，一进屋就脱了外面的狐皮披风，接过秋雯奉上的热茶，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坐下来。
“怎么会？”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比起苏府上下其他人，苏岫对他柔软得多。
“怎么不等雪小点儿再过来？”苏岫走上前，拿起帕子轻轻替他略去衣领上沾到的雪花。
苏玉卿喝了口茶，脸上立刻有了些红晕，“秋雯姐姐还是这么贴心！”
“奴婢可没有小姐贴心！还不是小姐老早就吩咐过，少爷的茶里一定要加些蜂蜜。”秋雯笑着，忽而看到苏岫，一向乐观的她也觉得有些心酸，明明是最疼爱的人，现在却什么也不记得……
“姐，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苏玉卿突然抬起头这样问她。
明明不久之前还在颐指气使，可是现在苏岫却看到了少年脸上的软弱。
不由自主地，苏岫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什么会对眼前这个少年放下戒备，也许是他身上那份相同的气息吧？苏岫把少年轻轻揽到怀里，像哄小孩儿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是不记得了，可是什么都不会变。”
苏玉卿紧紧搂着姐姐的腰，把头死死扎在姐姐的怀里，不吭一声，可身子却不停地抖动。
苏岫轻轻拍着少年的背，企图以这样细微的安抚让他平静下来。
“姐”，苏玉卿沙哑的声音突然想起，“云起哥回来的话，你和他成亲吧！”
苏玉卿此刻很能理解祖母和姑母的做法，也只有什么都不记得了，姐姐才能真的放下一切，才能真的为自己活一次吧？
“姐？”苏玉卿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眼角挂着几道泪痕，脸蛋也因为挤压的原因变得红扑扑的。
看到弟弟这幅样子，苏岫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儿，一边笑一边找帕子帮他擦脸，“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地？”
苏玉卿看着姐姐给自己擦脸，擦着擦着就又红了眼圈。
“你瞧瞧你，越说倒是越上劲儿！”
苏岫的话里有些调笑，可苏玉卿此时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从前的姐姐早就被岁月浸染，整个人冷得有些没有温度，也正是靠着这份冷漠，她才走到了最后，即使那个女人顺利进了苏家，随后也没有如愿。这样的姐姐很强，可是苏玉卿知道，姐姐心里苦，苦得发麻。渐渐地，他发现笑都变成了姐姐的负担，即使在他面前，姐姐也不会笑了，不是不想，而是不会，明明姐姐笑起来是那么美……
“姐！等云起哥回来，你马上就和他成亲！”如果刚才是建议，那么现在就是命令。
苏岫被苏玉卿吓了一跳，明明刚才还扑在她怀里哭鼻子，这一转眼就理直气壮地来命令她嫁人？
“啪！”
苏岫随手拿起本书用力砸在苏玉卿的头上，“你是哭傻了吧？”
“姐！”苏玉卿眷恋地看着苏岫脸上淡然的笑意，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姐姐了？
……
苏玉卿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母亲，可也正是因为没有见过，这份隐刻在血肉之中的思念却来得汹涌澎湃。
自他懂事开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提醒他：他没有娘。无论是祖母的坦然，身边人的安抚，还是背后人的闲话，或者同龄人的嘲弄，他都听了太多。无论何种形式，无论何种方式，对他而言，结果都是一样——他是个没娘的孩子。
年幼时也会因为被小孩嘲笑“没娘”去和人家拼命，也曾在街上看到人家娘给孩子买了个小木马红了眼圈，每当这时，他都会想：如果娘亲在世，怕也是这样吧？
裴素云去世那年苏岫刚刚满了五岁，都说小孩子是不会有记忆的，可是苏岫却对那些年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记得深刻。
那个女人前来示威的嘴脸，慌乱的下人，娘亲的痛呼，到处浸满血的帕子，父亲惨白的脸色，铺满白布的灵堂以及欢天喜地的锣鼓，这些都成为苏岫这十几年来的梦魇。
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在那一年决定了自己的一生。
如果说变故的话，对苏岫而言，最大的变故就是苏玉卿。当她看着祖母怀里柔柔软软的小婴儿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一定会保护好他。
所以之后的很多年里，苏玉卿都把唐若晚当成陌生人。一个名义上的继母，一个在母亲去世之后霸占母亲位置的人。
只是风没有吹不破的墙，苏玉卿知道了，知道了一切。早就在他血液里隐隐欲动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部喟然而出，当然，那颗仇恨的种子也开始落地生根发芽。
苏玉卿是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苏岫是拥有之后又被夺走了。
累计多年的思念化解为仇恨在一刻倾然而出，苏玉卿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开始慢慢凝固，凝结成冰……
原来事实总是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惨烈，原来自己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多年的疼痛早就已经让苏岫变得麻木，面对苏玉卿的质问，苏岫没有惊讶，没有激动，只是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苏玉卿早就已经溃不成军，长姐眼中的淡定看在他的眼里让他觉得心痛。
“你不必知道。”
苏玉卿潸然泪下，什么叫做“不必知道”？
明明我也是娘亲的孩子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唉！”苏岫叹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把倔强的孩子揽进自己的怀里，她就是怕这样，所以才会选择不告诉他。既然不知道，那就一直不知道，有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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