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事
相思不知是什么原因，霍旻才会同她说起自己的过去。
她坐在霍旻对面，静静地听他叙述，他声音淡淡的，落在耳里却意外的好听，相思便这么一直安静的听了下去。
霍旻的故事不长，马车已经走了半路，而剩下来的半路正好能够讲述完。
霍旻出生于当朝最有名的武将世家中，他是一脉单传，父辈皆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因此从小便被众人寄予厚望。
那时尚小的霍旻并不觉得被众人期望着是件好事，他每日里都要接受严苛的训练，不管是学术还是武艺，并且只要有一项没合格，那他必定会被族中长老打手心，顺带还没有晚饭吃。
那时候心疼他的大概便是母亲。
母亲会偷偷叫人给他送饭，会仔细的处理他的伤，晚上将他抱到怀中安慰，跟他讲述他的父亲。
霍旻自小便没见过父亲，霍旻的父亲身为镇国大将军，常年驻守边疆，多年不曾归家，据说在他出生那年父亲也只是写了一封信回来，而人仍留在了那黄沙漫天之处。
纵然如此，那时的霍旻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听到自己父亲征战沙场的故事。
在母亲口中，父亲是个真正的英雄。父亲从未打过败仗，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脚下敌军的人头几乎能堆成一座山，因他的存在，边疆才能够维持着太平。
这样的父亲，霍旻自然将他当做榜样，在他心中，父亲便是那最英勇的战神。
可战神，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霍旻曾无数次看到深夜里母亲坐在灯下的身影，她在为父亲缝制棉衣，也将自己的思念一针一线的缝了进去。
霍旻自然也是思念父亲的，他总会在梦中见到他，虽然他根本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但他总能想象出来。
他无比期盼着有一日父亲能够归家，卸下风尘仆仆的铠甲，走向他与母亲。于是当霍旻听闻父亲在一次大战中大获全胜，圣上特许他回京时，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了。
那时的他已经大了一些，族中长老皆称赞他是个可造之材，殊不知他花费了多少努力才得到了他们的认同。
母亲自然也和他一样期盼着父亲的归来，她没什么可做的，便在那些日子里拼命为父亲缝制了件新衣裳，准备等他回来亲手为他穿上。
然而，他们最终等到的是父亲的死讯。
父亲队伍中出了奸细，他们在回京的路上遭遇敌人突袭，全军覆没。
母亲听闻此消息后当即吐出一口血来，昏死了过去。而霍旻则呆呆的，那一刻，支撑了他许久的信念分崩离析。
父亲的队伍死后，朝廷派了人去搜索他们的尸体，然而他们遭遇伏击的地方处于荒山野岭，不知道确切位置的话根本无从下手。
霍旻自小便想见一眼父亲，可他的愿望终究是不能实现了。
朝廷那么多人都找不到父亲的尸体，而更可笑的是，他们甚至不打算公开父亲的死讯。他们害怕此消息会动摇民心，而安抚民心又不是那一众文官所擅长的事，于是圣上便朝他们下了密令，让他们保守此消息。
那些日子的霍旻，是最疯狂也最可怕的。他手持一把银枪从早练到晚，丝毫不觉疲累，同时他也变得沉默，整个人渐渐冷了下来，让人不敢靠近。
就是这时，府中下人送来一封请柬，来自于父亲身前的好友。
他们本可以不去的，可依着圣上的意思，他们不能显出任何的迹象来，于是霍旻便代替父亲参加了那场可笑的宴席。
一整场宴席他都沉默的坐在一边，直到那个少女的出现，她撞上柱子晕了过去，晕之前却目光坚定，一字一顿的告诉宴席的主人她的母亲去世了。
那一刻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推力，致使他去将这个瘦弱的女孩子抱了起来。
霍旻想这大概就是共鸣，两人都失去了亲人，也都没有人在意。
这也是之后他为什么会去跟女孩待在一起的原因，他坐在小小的灵堂中，听着身边的女孩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与母亲的种种，可他关于父亲，只有一个在梦里的模糊身影。
朝廷很想将大将军的死讯压住，可不知怎么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百姓们很是恐慌，一时间人心惶惶，甚至编造出了国家马上就要亡了的谣言。
这时，朝廷想起了大将军的独子——霍旻。
或许他们认为霍家的血缘中流着与常人不一样的东西，这种东西能让他们世世代代都成为守护边疆的英雄，于是他们准备将霍旻送上战场，以安抚民心，当然了，他们也不会在意霍旻是不是到了那个年纪，有没有足够的实力。
果然此消息一出，百姓们稍稍的平静了下来，他们相信着霍旻，就像相信着他那已死去的父亲。
在上战场之前，霍旻最后去见了一次那个女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想着能够见她一面，因为说不定，他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他从小学习武艺，进入那座府邸自然是毫不费力。然而在他踏进那间破旧院子时，看到的却是少女晕倒在地的情形。
他将她抱起来放置到床上，因着测出她是发烧，便弄了些药来细细的熬了起来。
果然晕倒只是暂时的，女孩很快便醒了过来，然后，他便告诉她自己要走了。
霍旻一直都记得当他走出房门时，那个瘦弱的女孩子跟着他跑了出来，她病的厉害，扶着门框才得以站稳，可那一双眼却亮如繁星，对他说道：“我叫杜笙。”
此后的许多个夜里，他的梦中都会出现这个场景。
可当时的他也只是愣了一愣，他是即将要上战场的人，连自己的死活都无法确定，他不能给自己留念想，也不能给他人留。
可到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的玉佩留给了她。玉佩是母亲从小便赠予他的，他留给她，只是希望能保她平安。
临走那天早晨霍旻去看了母亲，母亲因父亲去世而大受打击，身体变得很虚弱，再加上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要被送去战场，便干脆卧床不起了。不过那时她睡得还算安稳，霍旻没惊扰她，只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便离开同随他去往边疆的队伍离开了。
没人知道边疆的生活有多艰苦，战场有多残酷。霍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整日穿梭于腥风血雨之中，带来的人大半都已战死，他也濒死过好几回。
好在上天还算庇佑着他，让他活了下来。
然而同时老天爷也是无情的，在他驻守边疆的第二年，他收到了京中的快报，里面写着母亲去世的消息。
自此，他终于一个人孤身只影，了无牵挂了。
说到这，霍旻便停下了。
相思知道霍旻在两年后回了京，也正是这时她遇见了他。
相思将霍旻所讲述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正如他当年一般。
说完这一切的霍旻似乎是觉得累了，他微微低垂下眼帘，可只过了几秒钟，便又看向相思。
这次他的眼神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他定定的看着相思，眼睛里似乎划过一道光芒，他缓缓的说：“这四年中，我很想你。”
明明只有短短八个字，却让相思大脑“砰”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霍旻对她说这种话，自然不可避免的慌乱了起来，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霍旻也只看着她，眼里似有繁星。
直到最后，相思才勉强平静了下来，她低着头，脸上有些发烫，小声说道：“我也是。”
在她说完之后，马车“咯噔”一声，外面的车夫朝里面禀报道：“将军，到了。”
霍旻应了一声，却仍坐在马车中不动，他看了相思好一会儿，才开口对相思说道：“我在下面接你。”
霍旻先行下了马车，相思紧随其后掀开了轿帘，看到霍旻站在车旁朝她伸出了一只手，略微紧张了一会儿便搭上那只手，借力下了马车。
她脸微微有些发红，与后方刚好看见此情景的杜清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马车都已停了下来，众人开始搬东西，杜清若站在忙碌的人群中一动不动，脸色发白。她眼睁睁的看着霍旻与相思率先进了府，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脏跳的诡异。
身后的阿慈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便开始在杜清若耳边用恶毒的话语咒骂着相思。
杜清若没听进去几个字，觉得阿慈聒噪，便摆摆手让她停下来。可这一下，她却像是站不稳似得踉跄了一步。
阿慈赶忙扶住了她，担忧的问她有没有事。
有没有事？杜清若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很早以前就输了，可却没想到自己会输得这么彻底。
“我没事。”杜清若说道，随后望了望将军府的牌匾，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扶我进去吧。”
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写的生龙活虎，杜清若看着很满意，可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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