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0、当年
胡长贵这大半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
他原本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商贩，就算后来卖笺纸积攒了一些家底，开起了一家纸店，底下的伙计称一声东家，外边的客人称一声胡掌柜，但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情，他那点身家，拿到外边完全不够看的。
胡长贵当初是无意间知道三里街陆家褚氏的雨雪笺的。他看到这笺纸就觉得很好，当时又恰好有客商有个大订单，就是想买这雨雪笺的，因此一咬牙拿了就拿出了大半身家，到宣州这边来订货。
但没想到，买了雨雪笺出了宣州的地界，却遇到了水匪，货在船上被抢了，只有人侥幸逃出来。
人是逃出来了，笺纸却没了，而客商还在等着这批雨雪笺，又是订了契约的，胡长贵没有法子，只得折回宣州，将身上所剩不多的银子拿出来，准备能买多少是多少，总不能空着手又回去。
胡长贵这么快就去而复返，而且还是买雨雪笺，却拿不出多少银子来，走这一趟岂不亏了？
褚氏觉得不太对，看胡长贵的样子，又像是出了什么事的，就多问了一句。
胡长贵将遇到水匪，丢了雨雪笺的事说了。褚氏不知怎么的动了恻隐之心，就与他签了契约用那点银子当作定金，先将笺纸拿回去，待他将笺纸出手了，回头将货款补齐。
这一单生意让胡长贵除去丢失笺纸的损失，还小赚了一笔。他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得到客商付的货款之后，就立刻回宣州将欠的银子补上了，又从褚氏那里买了不少雨雪笺。
一来二去的，胡长贵就成了三里街陆家纸坊的老主顾，生意也越做越大。
之后褚氏有孕，胡长贵更多的是与罗工良打交道，当时他还觉得这人不错。但没想到褚氏自从怀孕之后，就越来越少出现不说，只出现的几次，人也显而易见地憔悴了下去。
而没过几年，褚氏就撒手人寰了。
自褚氏过世之后，三里街陆家的雨雪笺品质就显而易见变差了，原本光顾三里街陆家纸坊的客商纷纷另寻别的笺纸替代，胡长贵顾念着褚氏当年的情分，仍坚持多少买一些。但是他知道了褚氏留下的女儿的遭遇之后，对罗工良再没有了好感。
但即使对罗工良没了好感，胡长贵仍坚持从三里街陆家买雨雪笺。他想着若是他们这些承过褚氏恩情的老主顾，也不买三里街陆家纸坊的雨雪笺了，那么只怕这雨雪笺只怕就更传不下去了。
胡长贵多想了些，就为了让人知道还有这雨雪笺，想着让褚氏的女儿长大了还知道母亲的这一门技艺，他仍从三里街陆家买雨雪笺，也只买雨雪笺。
他怎么也没有想过，真能等到褚氏的女儿回来，更没有想到，一道旨意，纸坊还到了褚氏的女儿的手中。当时褚氏的女儿早已改从母姓，她改为母姓时也是皇上的旨意，却远没有纸坊到了她手中的旨意更引人关注。
因为当初云蓝改为姓褚时年纪还小，而得到纸坊时，她已经显露出了与她母亲一样的造纸的天分。
但即使如此，当时也谁都没有想到，云蓝这造纸的天分，或者说对笔墨纸砚的认识，比她的母亲好这么多。
这么多年的经营，胡长贵的身家早已不是当年第一次买雨雪笺的时候能相比的。
sp;他并没有忘记褚氏当年的恩义，在得知香溪纸坊到了褚氏女儿的手中，他立刻就到宣州登门求购笺纸。
胡长贵并未指望云蓝能掌握当初褚氏雨雪笺的技艺，他登门求购笺纸，不过是为了表示对这小姑娘的支持。
当年与他一起到三里街陆家纸坊订购过笺纸的客商并不少，做生意本就要经营人脉，因此这么多年下来，不少客商互相也还保持着联系，只不过，和他一样仍在三里街陆家纸坊买笺纸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而且在得知胡长贵还买雨雪笺时，有当面劝他的，更有在背后笑话他的人。
尤其是云蓝接手了三里街陆家的纸坊，并改名香溪纸坊重新经营，胡长贵立刻登门之后，因为当时云蓝正与昭亭褚家、陆家闹得不可开交，这会找香溪纸坊买笺纸，等于明摆着与云蓝结交，也就是站到了昭亭褚家、陆家的对立之上。
当时且不说昭亭褚家在宣州乃至江南的造纸行业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就连陆家因为出了一位复原十色笺的令妃，在造纸行业中的名声也如日中天。
而在云蓝突然回宣州，同时打了这两家的脸，开罪了这两家之后，昭亭褚家和陆家已经联合宣州乃至江南纸业的同行，准备给云蓝颜色看。
同样是在笔墨纸砚尤其是造纸这一行做生意的，胡长贵此时交好云蓝，就是与昭亭褚家和陆家对着干，很容易就会被江南所有的同行排挤，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当时与胡长贵相熟的客商都在劝他，更多的人则是在看他的笑话，更不知还有多少同行在他背后说他傻，乃至于幸灾乐祸。
同行是冤家。
这些客商平日里虽然也有往来和合作，但大多还是因为利益。胡长贵生意越做越大，自然也会碍到一些人。这些人平日里还有需要到胡长贵的地方，见了人也能摆出个笑脸来，但一看到他要倒霉了，却少不了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胡长贵不是没有犹豫过，但他也就迟疑了一瞬间，就突然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他还是登门求购了雨雪笺，但是却没想家中长兄听了别人嚼舌，用母亲重病诓了他回去。待他再赶回宣州时，宣州已是满城风雨。
他见到云蓝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褚大小姐和她母亲褚氏长得真是太像了。
而他没想到，不仅容貌，这位褚大小姐竟然能造出比她母亲更好的雨雪笺。
胡长贵拿到那些雨雪笺时当真感慨万千，想着当年那个风姿过人的女子终究还是聪明了一回的，将这技艺留给了女儿。
之后胡长贵才知道，褚氏留给女儿的，可不只是雨雪笺的技艺。
他看到那上古雨雪笺时，不过是觉得这笺纸实在好，因此一时兴起拿去鉴别了一下，没想到竟是复原的上古笺纸！
大衍对于这些上古笺纸，可谓是珍而重之，这只从令妃的十色笺，就可以窥得一二。
他怎么也想不到，褚大小姐会这么轻巧地随手就将这么贵重的笺纸送人。
胡长贵觉得云蓝不是不知道这笺纸的珍贵的，毕竟上边可是洒了金粉银粉金箔，但是她就这么轻巧地拿来送给他了，说是因为他是香溪纸坊第一个登门的客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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