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宁阳公主
“我不嫁!”
十六岁的宁阳公主美貌无双,风华正好,是大安王朝康榟帝最小的女儿。求婚者可绕京城一圈儿,可父皇却偏偏叫她去嫁给那个刚死了老婆的宰相齐山远。
她哭得伤心,不着脂粉的脸上两行清泪,看得康榟帝也很是不忍。可心肠最硬是帝王,他狠下心训斥宁阳:“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身为皇家之女,怎能如此不通事理?”
宁阳倔强,从袖子里掏出把匕首横在自己脖子上:“为什么偏偏是我!就因为我是庶出么!就因为我母妃害皇后滑胎,所以我也要跟着受罚么!
“还是因为,父皇根本就是想用我来拉拢那个齐山远!在父皇眼里,一个庶出有罪的女儿,还比不过一个朝中重臣重要,对不对?”
宁阳心一狠,刀子已割破了皮肤,一道殷红的血丝渗出来,流淌在如玉脖颈上,触目惊心。
旁边侍卫手疾眼快夺下了匕首,宁阳扑倒在地上,绝望大哭。
康榟帝气得发抖,命令:“来人,将公主送回荷月宫!好好面壁思过去吧!不许再生事!”
宁阳被拖了回去,数次寻死,也没能使父皇改变心意,心终于冷透了。
三个月后,宁阳在无比风光的排面中,进了齐府。
齐山远待她却极好,不敢有半分不周到。可在宁阳眼里,这只是为了敷衍父皇的恩旨才做出的礼数,并非真心实情。人既不以真心待她,她自然也不必以真心待人。十六岁的宁阳,从此再也没笑过。
本来日子已经够苦了,偏生齐府还有个前任齐夫人留下的年尚八岁的小儿子,齐鸿麟。
更可恶的是,这齐鸿麟是个不争气的,整日只知道在她面前唯唯诺诺,一转头却和他两个同岁的伴读小子林重、聂溶玩得开心。
分明是心中瞧不起她。
齐府下人也是,个个儿对她恭敬,可她却仿佛总听到他们议论纷纷,说她是被康榟帝抛弃的女儿,用来牵制拉拢宰相的棋子。
所有的气苦日复一日堵在心里,宁阳终于受不了了。
那天,齐鸿麟来向她请安问好,她看着这个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看她的小子,突然厌恶无比。
她就这样让齐鸿麟站着,站了许久,自己拿了本书看起来,假装忘记了他这个人。
宁阳看书看得心不在焉,一边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一边觉得终于出了口恶气,舒爽极了。
突然听得外头一些响动,宁阳微微转头,正看见窗户边上两个小脑袋正扒在那里,悄悄望向屋中。
她气恼上了心,扔下书喝道:“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的,想挨揍是吗?”
那两个小子赶紧压下脑袋。其中一个叫聂溶的,语调懒洋洋答道:“夫人,我们来找小公子一起去上学。若晚了,师傅要罚了。”
另一个叫林重的,大嗓门喊起来:“小公子,该走啦!”
宁阳只好拉下脸:“你去吧。”
齐鸿麟嗫嚅着答应,依旧不抬头看她,径自走了,出了门便和两个玩伴嘻嘻哈哈勾肩搭背起来,欢天喜地地走了。
又是这样。一个个都是这样,全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自从这日给齐鸿麟来了个小小的为难之后,宁阳心中的恶之花便生长起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尽日里但凡有不顺心的,便把齐鸿麟叫来罚站呵斥,一边看他软弱不知反抗的模样觉得可憎,一边又觉得非常解气。
日子久了,齐鸿麟见到她便躲着走。那两个小小伴读也对她没了好脸色,时常还会和她言语冲突几句。
齐山远不是不知道这些,但一来他不敢招惹宁阳,二来在他眼里,齐鸿麟是个小孩子,就算稍微受了点委屈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因此他为求家族和平,只当不知道这些,只专注于辅佐皇帝罢了。
这样的疏忽终于酿成了恶果。
这日齐山远去上朝。宁阳又将齐鸿麟叫去训话。可巧她这天心情特别不好,说的话自然也更不中听了。
“鸿麟啊,我听说你的母亲是病死的?”
齐鸿麟低着头,一直无表情的脸面终于浮现出了一丝不快。
“是。”
“什么病啊?”
“你管不着。”
“你说什么?”
“你管不着。”
齐鸿麟难得的倔强使宁阳愣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向来不敢反抗她的小子居然会这样与她争辩。
“我问你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娘死了,你连规矩也不懂了是不是?”
宁阳心中升起一种邪恶的快感,为齐鸿麟的反抗感到莫名的兴奋。
齐鸿麟想起母亲去世前微笑着嘱咐他父子二人好好过日子的情景,再看看不到一年便进了齐府的宁阳那美艳的笑容,许久以来的憋屈一下子爆发了。
“我说你管不着!你不是齐夫人!你不是!”
怯懦的齐鸿麟突然带着哭腔吼起来:“你凭什么这样讲我母亲!就算你是皇帝的女儿,你也不能欺人太甚!”
宁阳摔了手中茶盏,在外头偷听的林重和聂溶冲进来将他向外拖,叫他不要再说了。
齐鸿麟却疯了一样挣脱他俩,用少年特有的稚嫩又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吼叫:“你滚出齐府!滚出我家!你滚!滚出我家!”
林重大声说:“小公子!别说了!”
聂溶去堵齐鸿麟的嘴,但是晚了。宁阳的手指抖索着摸到了身旁尚未绣完的绣品,那上头搁了一把剪刀,她想也不想,抓起来便冲向齐鸿麟。
侍女们惊叫着,吓得后退,竟无一人去拦。林重挡在前面,将宁阳一推,齐鸿麟躲过了一劫。
可是宁阳却疯了:“连你也敢来推我!反抗我!贱奴!你不过就是齐府的贱奴,齐府养的狗!”
她歇斯底里从地上爬起来,林重看着她狰狞的、完全变了模样的面孔,一时呆了。就这么呆愣的一瞬,那把剪刀深深扎进了他的胸膛,然后狠狠地,向下划了长长的一道。
血从少年单薄的身体里流出来,打湿了齐夫人给他亲手缝制的旧衣。
一屋子的侍女尖叫奔跑。宁阳回过神来,还拿着剪刀呆站着。齐鸿麟绝望地大哭,只有聂溶迅速想到了该怎么办:叫人把林重抬出去。马上叫大夫来,同时派人去朝中禀报齐山远。
林重的命保住了,可是他昏迷了很久,那道疤痕再也去不掉了,连带着宁阳扭曲的脸,成了他一生的恐惧。
而出了这样大的事,齐山远也只是,做了个和事佬,一边安抚着儿子和林重,一边安抚着宁阳。
宁阳知道,她的丈夫是朝中重臣,这样的丑事若传出去,只会毁了她的声誉,毁了他的仕途,所以,他选择继续逃避这日渐尖锐的现实。
宁阳恨透了齐山远这副窝囊样,恨透了辱骂她的齐鸿麟,还有那个胆敢推她的姓林的小子。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算是完了,正想一死了之,却在白绫刚刚搭上房梁的时候呕吐起来,惊动了被她遣出去的侍女。
原来是怀孕了。
齐山远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欣喜之色,寒透了齐鸿麟的心。他再也不与父亲亲近了。齐山远却顾不得,只百般讨好着宁阳,将往日之事一笔勾销。
但宁阳毫不动容。不会笑的她在儿子出生时,终于露出了一次真正的笑容。
儿子起名齐方箨,是个极可爱的小家伙,聪明伶俐,不到半岁便开始咿咿呀呀地讲话,会叫一声“妈妈”,喜得宁阳将他搂在怀里,发誓要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但宁阳自己也知道,她比从前更加恶毒了。若说齐鸿麟从前在她眼里只是个看不顺眼的孩子,那么此刻,他已经是自己儿子的对手,是将来会和他争抢齐家家业的人。
宁阳决不能忍受儿子的东西被人夺走。她第一次对人动了杀心。
恰巧此时,父皇将她召入了宫,本着对女儿的最后一丝良心,告诉她:朝中有位叫宋德的官员,告发宰相齐山远谋反,问她有何打算。
父皇在试探她,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宁阳不关心齐山远是否会掉脑袋,也不关心齐府诸人是否会受到牵连被抄家流放,她只关心儿子的前程。她跪在父皇脚下,表示愿意协助父皇除掉逆贼,只求保住儿子的命,并让他冠上皇家之姓,免受齐府的耻辱与灭顶之灾。
康榟帝很满意,一一答应了。
宁阳回了齐府,半个月后,突然带着儿子进了宫,说是带他去看皇祖父。没有一丝疑心的齐山远还请她带上了献给康榟帝的礼物。
宁阳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到了晚上,齐山远正欲亲自去宫里头问问,谁知刚出府门,便撞上了大批的禁军,将齐府围成个铁桶般。接下来抄家、定罪,掉脑袋的掉脑袋,流放的流放,一夕之间齐府便没了。
宁阳丝毫不感到悲伤,她的儿子从此改姓为秦,父皇出于对小外孙的怜惜,让他入了皇族谱,甚至和其他皇子一样,享有了皇位的继承权。但他到底是外姓出身,这继承权不过是明面上说说罢了,好听而已。
宁阳的眼光盯上了其他皇子。
不知费了多少心里,终于在康榟帝驾崩前一刻,迫于无奈咬着牙指了秦方箨为名正言顺的太子。
十一岁的秦方箨登上了皇位。
宁阳看着儿子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终于不需要她耗尽心血来保护了。看着万人匍匐在儿子脚下,躲在垂帘后的宁阳,真是又高兴,又害怕。
害怕儿子会一直看着前方,而忘记了她这个幕后的母亲。
于是宁阳开始学着掌控儿子,要他每日来太后宫里,细细向她汇报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决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等等。
初时,儿子每每恭顺回答。再后来,语气中带有不耐。再后来,他长大了,便不再自己前来,只派小太监来回禀。再后来,连小太监也不来了。
太后宫变得冷冷清清,而嫔妃们的宫殿却热闹又温暖。宁阳的心,再次冷透了。
她开始做些别的引起儿子的注意。先是找各种理由处罚宫中妃嫔,光是被打杀的就有好几个。再后来是干预国事,过问一些她不懂的事情并强加干涉。
秦方箨终于来了太后宫。
宁阳欣喜地迎接出去,却看到儿子冷冰冰的面孔。
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冷酷的少年帝王,带着帝王的霸气质问她:“你杀朕的女人,朕可以原谅,因为朕不爱她们。但是,你为什么要糟蹋朕的王朝?”
宁阳笑得有些凄苦。
秦方箨继续用残酷的话语刺痛她的心:“大安王朝已经如此不堪,朕呕心沥血想重新振作起来,还大安一个盛世,可你为什么总是要阻碍我?
“你可知朕好不容易做成的事情,你却像从前一样用尽了恶毒的法子来破坏掉,你以为朕和那些皇子一样,是可以任由你来加害控制的吗?”
这句话彻底击倒了宁阳。她摇着头看着比她高了许多的儿子,摇得金钗掉落,夹杂着银丝的云鬓散落下来,垂在脸侧。她伸手去拂,却摸到了眼角的皱纹。
她老了。
宁阳的泪水使她看不清儿子俊秀的面容,那上头还依稀残留着小时候的模样。她轻轻叫了一声:“阿箨……娘老了……糊涂不懂事,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这一生,只真心实意求过两次人,一次求父皇不要将她嫁去齐府,一次求儿子宽恕她。
可秦方箨没有,他转过头,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母后,您太累了,该歇歇了。”
他亲手为宁阳奉上了一杯茶。宁阳以为他原谅自己了,笑着接过来一饮而尽,接着便倒在了地上。腹部的绞痛使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泪眼朦胧看向儿子,渐渐地,他的脸模糊不清了,不知是因为泪水遮了眼睛,还是因为她的生命在流逝。
秦方箨看着母亲倒在地上,将众人都遣出去,在宁阳面前跪了整整一天。
再从太后宫出来时,他杀了当时跟随在身边的三名亲信,并昭告天下:太后因病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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