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是错觉吗？赞文感觉自己听见了靴子的声音。而且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像是某种倒数计时。
活了十七年，终于还是体验了一把蒸笼里的小笼包的感觉。风箱就在身后，不间断地吹出灰尘。只求不要咳嗽、不要过敏……
班长在他的斜后侧。眼中满是不安。汗水打湿了鼻梁，眼镜快要从鼻头上滑下。胸口一直是闷热的，好像有人把他的心脏塞在昏暗的鞋柜里一样。
好吧。其实他们现在的状态，也可以说是困在鞋柜里。
靴子“哒哒哒”地敲击地面。越来越近。他突然觉得会不会是军靴。会不会是可爱的解放军叔叔？会不会隼良暗示的“危险”已经被圆满解决了？会不会军人们是来解救他们的？
又会不会仅仅是个错觉？又会不会是外籍佣兵？
赞文回过神来的时候，班长正看着自己。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紧紧抓着口袋里的棋子。触感和往常没有丝毫的不同、可却是无法启动的状态。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连枪啊刀啊的武器都不用，只要把他的聪明脑袋往墙上一砸。只要把他往楼梯下一扔。
也许他就会死。
不行！不能冒这个风险……躲好！躲好！不能冒头！
通风口的缝隙里，已经能看见壮硕的腿的轮廓。军绿色的厚重靴子，恐怕连鞋带都是普通靴子的两倍粗。铜疙瘩般的肌肉，传达出力量的讯号。
他就站在他们藏身的通风口前。两个少年就趴在男人脚前的通风口里。
“这里很好藏身。仔细搜查！”女人的声音。明显是那健壮的腿的主人的同伙。
心一悬。赞文悄无声息地咽下一口口水。空气是浑浊的。温度还在不断地上升。两个人开始冒汗。
要是因为汗臭味被发现……那可不好玩啊！
翻箱倒柜的声音。毫无疑问，他正在寻找他们。但是因为人的主观盲点，他不会马上想到自己的脚下的。他现在一定在那一堆杂物中翻找他们的线索……
“去地下室的那一组已经开始破门了。”又是女人的声音。
“框——”男人猛地放下手里的重物。
通风管里震动了一下。
“看来行动顺利啊。”男人的声音。和面前这只脚很和谐的粗犷的发音。应该不是第三个人。
这么说，应该是这一男一女作为一组行动咯？而且他们被赋予的任务，多半就是找到藏起来的赞文和班长。
“只要那群小鬼在结束前一直都躲着的话，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影响吧？”男人呼出一口气。搬开杂物的工作，大概只有这个男人一个人做吧。
“啊，如果那两个戴眼镜的小子不在这里，我岂不是白白帮他们整理了？”
“得了吧。干活。”
“好！”
男人继续劳动。起重机般的效率。两人清楚地感觉到，上面的重量正在减少。
危险正在迫近。赞文有这样的预感……
突然有一瞬间，他回想到了当年，被埋在泥石流下的感觉。
但其实，真正印在脑子里的，只有被挖出前一刻的景象。
那时也像现在一样。呼吸困难。闷热难耐。而且，知道转机即将出现：我即将被挖出来/我即将被发现，却不知道何时。
等待。
除了等待，没有任何可以做到的事……
“老七失去联系了！”女人尖利地喊道。
他们的其中一员失去联系了？
隼良？宏哲？是他们干的吗？他们真的虎胆龙威了吗？
“什么？”
“老大叫我们先集中！”
好极！这样就躲过一劫了！
“万一他们就躲在这下面呢？”壮汉说出了赞文和班长最不想听到的话。难不成，他已经找到他们的藏身处了吗？
“老大叫我们集合！”女人有点生气了。这个老大是很威严、不可忤逆的吗？
“……我知道了。”男人有些泄气。这一点从他扔下手里的重物就可以看出。他的脚终于离开……
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重物砸在通风管道上。铁皮震动。发出响声。
“恩？”
脚步停了。
他察觉了？！
冷汗。
“你又怎么了？”“没什么。”男人回答。终于，他走出后台。不容置辩的靴子的声音，现在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听不到了。
赞文挤出肺里的空气、小心地打开通风口的盖子、抓着两边爬出去、大口地吸进“清新”的空气。
弗兰肯斯坦的复活，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呢？
“赞文。现在还是很危险的吧？”班长仅仅把头探出洞口，把手机上的文字给赞文看。
“是啊。”
赞文用通常的声音回答。
“可是，隼良和宏哲可能已经行动了哦。”他轻描淡写地说。同时擦掉脸上沾到的灰尘和机油。
而我绝不会只让他们去冒险的。
“呆在这别动！”赞文说。
///
纪宏哲祈祷着他们不会兜到铜像的后面。这里只能堪堪躲下两个人。从侧面看就会暴露了……
要不然……投降怎么样？投降了他们会放过他们吗？赞文和隼良成功逃掉了吗？赞文不会又做些傻事吧？还没有到24小时啊！
更让他感到崩溃的是，他都快担心到心力衰竭了，插画家妹子还是一脸兴奋的样子……
怎么办才好啊……是赞文和隼良的话，会怎么做呢？到底该怎么办啊？
少年向铜像的底座更贴近一点。
“老四，小心点。我去下一间展室找找老七。”
“明白。”
从对话来看，展室里只有“老四”这一个人了……而军靴敲在瓷砖上的声音，好久没听见了。难不成这个“老四”一直站着没动？他在观察他们的位置吗？在等他们自动现身吗？
还是……还是……
汗水滴下来。快要虚脱的感觉。要不然，投降也可以的吧？
“我不打算为难你们。从铜像后面走出来吧。”他终于还是这么说了。嗓音深沉暗哑。果然，藏在这种地方，是没办法逃过去的吧。
怎么办。走出来吗？还是……
如果是陈赞文的话，会怎么做呢？
纪宏哲转头看了妹子一眼，她也正投来询问的目光。不过，她大概只把这当成一场游戏吧？
但他是知道的。从那里走出来。
也许就会死。
也许就会回到老爸那里去。
是赞文的话会怎么做？是隼良的话会怎么做？
会勇敢地冲出去、大声咆哮“你先走”吗？
是父亲的话会怎么做呢？
又应该怎么做呢？
我……
我能做到的是……
“你留在这。”妹子的手机在宏哲面前一闪而过。然后，她从锃亮的矮胖的铜像后面跳出来：“我在这里哦！说好的不要为难我的哦！”
啊。
我真是，一个懦夫。纪宏哲这么想。
她往前走着。
纪宏哲看着她。
理智告诉他。恐惧告诉他。父亲告诉他：“待着别动。”
不然不是寻死吗？不然不是让她的努力白费吗？不然不是很蠢吗？
可是，那一刻，所有的理智下线。
隼良不会这么做吧。还是会呢？赞文不会这么做吗？还是会呢？
父亲呢？父亲会支持我吗？父亲会反对我吗？
纪宏哲呢？纪宏哲会反对我吗？纪宏哲会支持我吗？
纪宏哲会怎么做呢？
纪宏哲会这么做吧。
纪宏哲从高大的庇护所中走出来。高举着双手，一脸的傻样。
纪宏哲会这么做。
然后，他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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