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四方来朝
稞八百二十八年正月初一,太子静即天子位,是为稞静王,群臣觐贺。特别是各诸候国君,早早从封地,赶到镐京城,唯恐迟了。
一大早,来自王朝四面八方的二十二个大诸候国君、三十六个小诸候国君,纷纷穿裨衣、戴冕冠,到祢庙献上祭礼后,乘墨车,载龙旂弧韣,手执长短不一的圭玉朝觐天子。到达前朝后,在宫正的引领下,在殿前等候。
时辰一到,站在天子玉案一边的的司礼大夫大声唱道:
“诸候觐见!”
各诸候国君正冠整衣,依次走进大殿。五位等级最高的公爵走在最前面,十位候爵紧随其后,第三排是二十个伯爵,子爵和男爵走在最后。把手中所执圭玉放在面前的地上,跪在天子玉案前,跪拜稽首后,拿起放在地上的圭玉,大声道:
“恭贺我王登基!”
身着衮衣,戴着冕冠的天子手轻轻一抬。司礼大夫便大声念起了颂词:
於皇时稞,
陟其高山,
嶞山乔岳,
允犹翕河。
敷天之下,
裒时之对,
时稞之命……
冗长的颂词终于结束了,司礼大夫又拿起诸候进贡的礼单,大声念了起来:
“虞候献马十匹,璧玉二十面……”
长长的礼单,念了一个多时辰,王座上的年轻天子和下面跪着的诸候,都有些熬不住,强自支撑。
终于,司礼大夫停了下来,天子如释重负点了点头,对贡礼还算满意:
“天下初定,诸位不宜久留,回去用心治理,安定邦国最重要,赐宴!”
舟车劳顿好些天,换来的只有这样一句话,可又不得不来,各诸侯难免腹诽几句,脸上却依旧恭敬的很,再拜,再稽首,然后由司礼大夫分别引着坐到了自己的木几前。一队内侍进来,九鼎八簋送到了天子玉案上,七鼎六簋端到了诸候的木几上。鼎里盛着各类珍稀佳肴,簋里装着各种奇珍异果。
随着司礼大夫的手一挥,礼乐齐鸣,六列舞女飘飘而至,好一派大国升平景像。
可是,嬴国国君仲候却面对佳肴吃不下去,面对乐舞乐不起来,皱着眉头,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就在他动身觐见天子的前几日,从嬴氏最早的封地犬丘来了几个人,他们衣衫破烂,浑身带伤,细问之下才知道,西戎竟然攻破了犬丘,嬴氏祖地几千口人被屠杀殆尽,只逃出了他们几个人。
仲候表面上一脸平静,叫他们下去休息、疗伤,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自从曾祖因养马有功,被天子封在西地、屏障西戎,为王朝之藩以来,历经四代,几乎每天都有西戎的消息报上来:西戎抢我边民耕牛五十头,西戎杀我边民三百五十一人,西戎抢我民女二十三人,西戎抢收我粮食……,不胜其扰之下,嬴国曾很多次集结军队,深入戎地几百里征讨,却始终找不到人。可等你退军时,他们却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阵猛箭,一顿猛冲,嬴军便倒下了很多人。等你反应过来,指挥嬴军反击时,他们却又没了踪影,想追也不知道怎么追,气得嬴军直咬牙。多年下来,他们是深深领教了西戎的厉害,只能勉力维持西地目前的境地,想要再往西进一步,简直比登天还难。可是,就算西戎再厉害,也从来没有绕过西地,绕道几千里路,从西北深入王朝腹地,还攻破了犬丘。要知道,犬丘离王朝的镐京城只有几百里路啊。
仲候对自己大脑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有些吓着了,稞王朝,立国八百年,多强大啊,西六师,东八师,那可都是百战之师,当年打了多少胜仗。何况北方还有虞国、济国两个强大的诸候国拱卫在侧,可谓是万无一失,自己想多了吧!他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放到了脑后,拿起了给天子进贡的礼单,仔细看了起来。
可在来镐京城的路上,仲候看到很多地方一片萧条,不时有逃难的人走过,而田地却荒芜了不少。在嬴国,就连最贫瘠的田地,都有人抢。这样的景像,让仲候隐隐有了担忧,到了镐京城,这种担忧更深了,堂堂王朝京城城门守卫手里的长矛竟然生锈了。天下脚下,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其他地方会是什么样?
“仲候,如此美食佳人面前,怎还走神?”
嬴仲候收回了思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坐在自己左首的熊候,肥头大耳,把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给逼成了两条缝,正盯着自己,嘴里还塞满了吃的。熊国跟嬴国一样,即不是前朝诸王后裔,也不是本朝王子,凭着战功,才被封邑,封国,封候。可是,熊国地处南方大泽,偏信鬼神之术,很是邪门,自己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谢熊候关心,只是忧心一些国中小事!”嬴仲候说着拿起了一块肉,啃食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熊候哈哈一笑,把眼转回到了大殿中央的舞女身上。
毕竟是天子赐宴,众诸候都没敢放开吃喝,宴会很快便结束,众人跪拜辞谢而出,回馆舍继续吃喝玩乐去了。
嬴仲候站在王宫前殿门口,犬丘被袭的消息,在他刚到镐京的那天便报给了王朝,王朝也肯定从自己的渠道收到了消息,可天子却一直没有消息,即没有宣见,也没有召书。他虽然心急如焚,归心似箭,可还想在临行前,听听王朝的意思,实在不行,只能硬着头皮求见天子了。正在他焦急徘徊的时候,司礼大夫走了过来:
“嬴候接召!”
仲候赶紧跪下接旨,一番拜谢之后,打开了召书,只是很简单的几行字,却看得他头皮一麻:
“西戎胆大妄为,不服约束,屡次侵我中土之地、西地高原、北方大漠,杀我臣民,无恶不做,着嬴候征讨之。”
西戎竟然把触角从西地伸到了中土,甚至遥远的北方大漠?他去年朝见天子的时候,还没听说过这些消息,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形势变化如此之大。召书虽然说的很简单,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很明白,王朝的中土之地、西地高原、北方大漠都受到了西戎的侵扰,并且王朝和各诸候国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应对,还屡屡让其得手。
仲候手里拿着召书,有些发怔。来王朝几天,想要的兵、粮没有,却等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西戎这几年在西垂蛰伏不出,原来是假像啊!他们竟然偷偷壮大到如此地步了。还是大意了,以为他们在嬴氏四代人的持续打击下,无力东进,现在看来自己想的太简单了!算了,没有援兵就自己打。抬起了头,见司礼大夫手里还拿着一封召书,有些奇怪:
“这是?”
司礼大夫对召书上写的什么很清楚,对仲候想什么也很清楚,苦笑了一声道:
“这是给虞候的,跟仲候的一样!”
虞国立国之君是王朝开国天子之后,在诸候国中等级最高,是五位公爵之一,虞国也是北方大漠各诸候国中最强大的。司礼大夫看了一眼等在一边的嬴国车马,见仲候所有随行人员都在,奇怪的问道:
“仲候这是……?”
“向大夫辞行以后,立即上路,先去犬丘看看,然后回国!”
老态龙钟的司礼大夫瞅了一眼仲候,边走边喃喃道:
“他们可没有仲候这么为国操劳,怕是正在喝酒玩乐吧,还是我王伯叔呢,唉!”
仲候摔掉老态龙钟的司礼大夫和他的一句话带给自己的一丝颓废,转身登车:
“出发!”
几日风尘仆仆的疾驶,终于离犬丘近了。这里已经能看到西戎抢掠过的痕迹,惨败的房屋,田里的青苗也给毁的乱七八糟,肯定是没收成了。奇怪的是,却没看到一个王朝兵士。虽然西戎袭扰过后已经退了,但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来,怎么一路上都没有见到王朝的军队?还是向前追击去了?
身边的千夫长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担心自家候爷的安全:
“主上,这里已有西戎敌踪,我们兵力太少,还是绕道回去吧!”
随行护卫的只有五百虎贲,虽然是嬴国精锐,但对上蓄谋已久、深入敌境的西戎,力量还是太弱了,真要是出了事,那就太可怕了。
西地位于王朝西部大片高原山地间,与西戎直接相对,气候恶劣,野兽横行,民风剽悍,也养成了仲候勇猛往前的性格:
“祖地被毁,族人被杀,怎能不去看看?”
大手一挥,斥退了千夫长,车队继续往前驶去。
千夫长无奈,只好派出了好几批斥候探路,并下令让众人都睁大眼睛,多加小心,自己紧紧护在了车马旁。
犬丘城外,一堆一堆的死尸横七竖八的倒在路边,草丛里,有老人孩子,也有女人,很多衣服都被扒了,光着身子。又被乌鸦叨食、野兽啃咬的残缺不全,到处血迹斑斑。虽然过去已经一月有余,却因天气太冷,并没有腐烂,也没有很难闻的气味,但光看着,已经让人很难忍受。这才是城外,城里不知道还是一幅什么样的景像。
仲候很快来到了城门外,死一般的寂静。他以前来过祖地,族人对他都很热情,不管走到谁家门口,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抢着拉他去家里吃饭,可现在,曾经熟悉的那些都不见了,家家屋门大开,要么里面根本没人,要么就是跟城外一样,人们倒在院子,屋前,或屋后。有些男人怀里还抱着小孩子,有些一家抱在一起,都一动不动,可以看出他们的脸已经因愤怒、惊恐而扭曲变形。
来到嬴氏大院,还是一个人都找不到,仲候不死心的走到了最里面的祠堂前,看到的景像让他的心差点崩出来:嬴氏大院里的几百口人都在,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祠堂前的院子里,包括老族长,但都被人割去了耳朵鼻子,挖去了眼睛、心肝。这都是自己族人啊,几百年来一直守护着嬴氏的祖地。仲候只觉得热血上涌,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幸亏身边跟着的千夫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天快黑,悠悠醒过来的仲候,盯着一直守在身边的千夫长问:
“猃狁戎?”
“是!”千夫长一直跟在仲候身边征战西地,对西戎各部落都很熟悉。割耳朵、鼻子,挖眼睛、心肝,正是猃狁戎报复仇人的手段,仲候对这个也很清楚。
“他们不只是报仇!”仲候坐了起来,恢复了冷静。
“那是……”千夫长松了的心又一紧。
“很有可能也在试探我们的反应,以及中土的防备。”
“把我们钳制在西地?”千夫长的眼睛炯炯有神,他就喜欢打仗,特别是大仗。
“对!”
“好一个一石三鸟!”
“我真是小瞧了猃狁,他们也真敢想,回国!”仲候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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