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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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现在这个时候，夏芷平静下来。他们对视几秒钟，叶正清从车上下来，到她面前，手指摩挲她的脸，一寸一寸，“瘦了。”
“上车吧。”似有若无的叹息。
他来拉她的手，还当她是一个小姑娘，牵着走到车边。
那手还和记忆中的一样，有一层薄薄的粗糙感，握起来的感觉很温暖。
哥哥。她将这个两个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咀嚼，咬碎落入肚子里。
没有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人说话，空气很沉闷，夏芷关掉电台，“你可以责怪我的。”
“为什么要责怪你？你做错了什么？”车子发动，轻微的运行声，他的声音很悦耳温柔。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不可思议的和谐。
这种感觉很奇异。
“为我的不告而别。”夏芷捏紧拳头放在膝口，用力到指骨泛白，不去看他。
“你有这个自由，你不姓叶。”他还是那么平静。
夏芷宁愿他现在能骂她一通，也好过这样不痛不痒的感觉。久压的情绪膨胀着，找不到出口宣泄。
她咬着牙，情绪像鼓起的气球，极力克制着，“那为什么还疯了似的找我——我都听说了。”
叶正清微微侧目，先是落在她泛白的手上，而后才轻轻浅浅放在她的脸上，还是那样的语气，“妹妹走丢了，做哥哥的必须找她回来。”
这话说出来，叶正清自己都不信。他强调他们的兄妹关系，逼迫自己接受，认清事实。
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叶正清扶着方向盘，“小囡，我不逼你，但你要留在我身边，要在我看的到你的地方。”
小囡。仅仅这两个字眼让夏芷泪目。许久许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她想到了爸爸、妈妈、爷爷还有奶奶，他们以前也是这样叫她的。那些事像发生在上辈子。
“我已经打电话给爸妈了，他们今天晚上会到，先去我那里。”叶正清很平静的说着这些，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她最恨的就是他这样。不，是恨自己才对。
为什么要爱上他，让自己受这些气？
“以后，”他顿了一下，手背触了触她的额头，夏芷下意识躲了一下，叶正清讪讪收回，“你的脸色很差，请假休息两天。”
他对她的近况了如指掌？不然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工作。
夏芷不敢深想，现在的叶正清她不了解，也不打算多了解。身体往座位后边靠去：“昨晚没睡好，没精神而已，用不着大动干戈，这工作是别人面子给的，我很珍惜。”
她微微垂下视线，余光还是难免扫过了那人。不得不说他的衣品确实好，不过他不是向来如此么？这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夏芷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她在外面何等小心谨慎，每一个动作每说一句话深思熟虑，在叶正清面前总无意识流露出骄纵的本性，很多年前，杨蕊不客气地说她这都是被惯出来的。
叶正清惯的。
离开他的那一年里，确实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好在她学习能力强，跌倒了还能再爬起来，没饿死。
她只是太依赖叶正清了，还不至于没了他不行的地步。爱，却是另说的。
叶正清没说话，默许了她的说法。
她有点累，想闭眼，听到叶正清说：“睡会儿，等到我叫醒你。”
他总是这么地了解她。
夏芷睡了一觉，这几年头一次这么安心的睡眠。她不知道是不是叶正清在身旁的缘故，总之她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很多年以前。
黑透的天，无边无际的黝黑的海，潮水像野兽的低吼，啃噬着淹没她的腰身。她被困在一块礁石上，冻的发抖。
正是螃蟹最多的季节，叶正清快高考了，难得回一趟家，叶阿姨想着法子给他补身子。夏芷想趁退潮的时候抓一些螃蟹给哥哥吃。哪知道越走越深，海水没及膝盖才反应过来，天暗下来，远处，灯塔的灯光拨开层层叠叠的云雾，是这海上唯一的光源。
四周是空旷的静，吞噬她的理智，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弥漫而来，渴望有人发现她，来救她。她不想死在冰冷的海水里。她挪动脚步，趟在冰冷的海水里，爬上更高的一块石头。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抬头，满天繁星，她在心里祈祷。
游艇突突突的发动机在夜里格外突兀，她听到叶正清的声音，唤她的名字，欣喜充盈胸腔，她会得救，不会死在这里。她想叫，嗓音沙哑，悲喜交加，却连哭也哭不出来。
一束光打在她脸上，他们找到了她！
当叶正清像拎一条落水狗一样拎起她时，她紧紧抱住他的腰，像濒临死亡的溺水的人获得新生，低低喃喃的自嗓眼里溢出“哥哥哥哥”。叶正清疼惜地回抱住她，她全身都湿了，他脱掉身上的外套包住她，叶叔叔开着游艇，把外套扔给他。叶正清抱住瑟瑟发抖的女孩，紧紧地抱住，脸贴在她的脸上，用自己的体温度她。女孩年轻的初初发育的身体贴着他，浑然不知有什么不妥。
“小囡、小囡……”温柔的声音在海上漂荡。
夏芷从梦里挣扎爬出，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人几秒，她还没完全醒来，下意识叫“哥哥”，是夏幼清的样子，有些呆呆傻傻的，很可爱。
渐渐的，夏芷彻底醒了，眼神恢复清明，多了一丝防备。
这里不是车上。是在床上。
叶正清坐在床边看着她，很温柔很温柔地看着她，好像看着一件……重新找回了的珍宝。
“这是哪里？”夏芷撑起坐起来，爬起来穿鞋子。床脚放着一双拖鞋，套进去，是她的码子。
“我的住所。”叶正清站起来，神情自若道，“要喝水吗？”
夏芷注意到他的措辞：我的住所。不是家。她尽力去忽略掉它。
“不了，谢谢，我得回去，我的鞋呢？”
叶正清兀自坐在沙发上，两臂打开，看着她，耸耸肩，无可奉告。
夏芷走出房门。叶正清没有跟出来。
她的包也不在，手机和包都不在。
夏芷折回去：“把包给我。”她尽力平和，压住上蹿下跳的气焰。
她今天怎么这么生气？
叶正清还是一副无可奉告的神情：“我这里有很多房间，你随便挑一个，当然，我这个也行。”
她四处瞧瞧，他这房间自然是最好的。
“如果你那么不想看见我，我会搬出去住。”
“我自己有房子。”
“那个房子我已经让人退掉了。”
“你！”他成功激起她的怒火，冷笑一声，“叶正清，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无赖了！”
“如果这么做能留住你的话，无赖又怎么样？”他还是那样的表情，很淡，眼里的深意让人看不清，夏芷觉得，过去十多年的相处也没能让她好好了解他。
走也走不了，她索性坐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落地窗外面的风景，这里很高，好像站在云端，俯瞰整座繁荣都市。“他们恨我吗？”
“不恨。他们很想你，希望你早日回家。”
房间里打着暖气，她的外套是他脱的，刚才睡觉的时候。
还是觉得有点冷。
叶正清把一杯热水递到她手边，那热烫的她手一缩。她接过，叶正清的手没有碰到她的，她抓住杯子就离开了。
捧在手里的杯子，热一丝丝钻进心间。
他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一点点微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杨蕊曾经说过她很幸福。
这种幸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去洗个澡，行李箱在门口，晚上我来接你。”
临走之前提醒她：“我的号码压在座机下。”
夏芷果然在门口看见她那只黑色的拖箱，这只箱子还是叶正清买的，她走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这只箱子也是其中一只。
他办事总是这么高效率。
她整理箱子，在客厅的地上坐下。很高档的地板，整洁干净到发光，应每天都有钟点工打扫。有钱人的生活。
东西一样一样陈铺在地上，很快，她发现不对劲：少了一样东西。
她的海螺不见了。
她焦虑地踱步，她必须回去一趟，可是钥匙在包里，包在……叶正清手里。
夏芷颓然地倒在沙发上，咬着手指出神。座机下看到那张手写的号码，他都算好了，算好了她会被逼无奈给他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是叶正清本人的声音。
“小囡。”还是那样的语调，一万年不会变。
可耻的是，她居然有一丝丝的怀恋。
“我得回去一趟，我有东西落在家里。”她陈述事实。
“很重要的东西？”
夏芷不语。
“海螺？”他替她回答。
“在我这里。”叶正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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