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5
1
冬至后的几天很有冬天的气息。天空很低，一片模糊，像张白毯子盖在上面。寒风像经过冷藏的野马，发疯似的奔跑游窜，空气受了感染，到处弥漫着浓浓的冰柜气息，
马皕只有一张学校发的被子，这被子属性好比降雨，夏天嫌多余冬天嫌不够。寒气刚起的时候马皕试图靠它御寒，结果像明朝靠吴三桂守关，反受其害。那被子俨然练了吸星大法。盖在身上把人的热量吸的一干二净，然后散播到空气中。马皕总是在半夜冷醒，发现身体变成尸体，冰凉一片。
马皕打电话回家诉苦，马母因为搓麻将输了钱，于是“疼乌及屋”，心疼不已。第二天即托人捎了张棉被来，马皕当晚将其投入使用，夜里梦到阴沟翻船，掉入水里，醒来发觉热的冒火，浸在一片汗海里了。
马皕的身体作了一次很好的天气预报。翌日。天空奇迹般抬高了许多，云层纷纷裂开露出上面的深蓝，太阳花了几天养精蓄锐，此时发泄似的灼烧下来，寒风自知无力回天，躲在暗处不敢现身。
呆子说，春天来了。
马皕觉得时间掉进了浪费的黑洞。终日百无聊赖，似要做很多事，但什么也没做成。上课不能集中精神，总在无意间想到一些不相干的事，所以思绪好比用了蒙太奇，这边几个片段那边几个情景相互穿插而成，下课以后，看看小说听听耳机跟人打闹打闹，时间忽悠一下晃了过去。晚上睡觉时想一想，原来白天竟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所有的日子都在别人的安排下度过，生活像一条被人算好了的函数曲线，呈周期性不断重复。人好象在为别人而活，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马皕的感触是，这样下去非疯掉不可。不明白身边其他人为什么还没疯，兴许他们早疯掉了。
2
马皕百无聊的时候会想想香萍，可是想到她跟长臂猿拉手、拥抱便犯恶心。他的观点是，自己喜欢的人必须留着空白等待自己的出现正如自己留着空白等待她的出现一样。遗憾的是留着空白的女孩只存在于幼儿园。
那天香萍和长臂猿又吵架了，没人看见他们吵架，但是那晚自修长臂猿送来一瓶牛奶，香萍看也不看便扔进了垃圾筒，大家通过结果推出了原因。
因为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所以司空建冠的知道这事后犹为高兴。打后几天特别讨好香。花钱好比用水。鸡窝也收到风声，攻势毫不亚于司空建冠，灵感奇好的几乎一小时一封信。马皕亦想进攻，然而感觉不到任何动力。往日的热情好象凝固后再从墙上掉下来的泥巴，怎么也扶不上去。
香萍孓身应付司空建冠和鸡窝的进攻，竟游刃有余，俨然身经百战的老将。她两边都讨好但两边都不卖帐，司空建冠和鸡窝仿佛陷入泥潭。欲罢不能。
司空建冠捉摸不定香萍的意思，以猜度渡日，难过万分，后终于熬不住，立意修书表白，然平时荒废写作，提起笔除了我爱你之外无甚可写。为此他借阅了数本模范情书集，看毕灵感突发，再结合个人优势，查了两天成语词典，写了封创新情书，全文如下：
风姿绰约的香萍：
区区在下经过三翻四次辗转反侧的深思熟虑，决定向你娓娓道出我的肺腑之言。请你做好大吃一惊的准备，以便气定神闲的读完下面的千言万语。
香萍，你知道吗？当初出茅庐的我萍水相逢初来乍到的你时，我是多么的乐不可支和心向神往和沦肌浃髓和叹为观止，你是那么闭月羞花那么沉鱼落燕，那么纤尘不染，那么出水芙蓉，啊，从那一刻起我就有预感将来我毋庸置疑的为你魂牵梦绕，肝肠寸断。
后来果然不出所料，我们的关系如阪上走丸越来越纠缠不清，渐渐成了知无不言言而不尽的莫逆之交，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不眠之夜，我发现我已经对你日久生情，那汹涌澎湃的爱意一发不可收拾，积重难返。
我知道我可能配不上你，你是那么怀瑾握瑜，总让人高山仰止，我算什么呢？只是一个怀才不遇苗而不秀、韬光养晦的迷途小书童，不过我相信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我一直为你沐风淋雨，智尽能索，鞠躬尽瘁，只求你能对我铭记于心。
萍妹，现在我有个不情之请，做我女朋友，好吗？
当然，我并不会强人所难和强差人意的，最多只是魂不守舍，醉生梦死罢了。如果你一口咬定的答应我，我发誓以后跟你比翼双fei，即使为你出生入死，粉身碎骨也不过尔尔。
萍妹，千言万语，罄竹难书，望眼欲穿你的回复。
——温文尔雅的司空建冠
20021125
两天后司空建冠收到了回信，马皕不幸看到香萍把信给了司空建冠的一幕，以为两人已经勾搭上，惊讶之余又觉的很没面子，因为这不仅是实力问题，更是魅力问题，这时他倒希望香萍和长臂猿重归于好。
司空建冠因为把握不大，从香萍手中接过信未至于飞起来，但既然收到了回复，说明已成功了一半，不免得意忘形，接下来上的化学课竟忘记叫老师好，结果被背影杀手狠狠发泄一番。
人逢喜事精神爽，司空建冠捱了一顿骂依旧喜形于色，干脆连课也不听了，伏在桌子上偷偷看信。马皕的视线能覆盖司空建冠的神情举动，时不时望那边看两眼，欲从他脸上读出信的内容。
司空建冠不负马皕的期望，扫了信的前几行，微笑遭霜冻般凝结，一块块剥落，愈望下看脸色愈古怪，仿佛香萍写的全是UFO的记录，看到第二页时，那古怪之色如同水晕，一圈圈的扩展散开去、消失，新一轮的愤怒之色由面部中央猛烈喷发，血红瞬间覆盖了整张脸，看完信，岩浆逐渐冷却，那张脸变成了疲惫的死火山，在冷漠的发呆。
马皕见状，知了大概，露出幸灾乐祸之色，感觉甚爽，像极报了仇似的。
司空建冠由发呆中醒来，脸色脱胎换骨，格外的明朗，那封信的身价一下由美金跌至越南盾，被不屑的扯成粉碎。
3
当晚自修，马皕突然收到司空建冠传过来的一张纸条，上书：
马皕，虽然我与你一直明争暗斗，但现在我慈悲为怀仗义执言，劝你对香萍敬而远之，避之则吉，不可冥顽不灵，否则难以自拔。
马皕觉得可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复：
我与你不曾推心置腹，不须你牵肠挂肚，你一败涂地了，却想妖言惑众，未免太荒谬无稽了。
司空建冠见了回复，仿佛结巴的人被人学结巴，又气又恼，低声直骂：“墨守成规的家伙，真是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
之后司空建冠果然对香萍敬而远之，避之则吉。好象香萍的风姿绰约变成了疯痴卓越，并且随时会传染似的，而香萍对司空建冠的转变也无动于衷，仿佛是预料之事，两人做不了感情情侣便什么也不做了，彻底成了陌生人。
4
为响应我国教育的减负口号，以往县一中上至高三下至高一无不贯彻星期六补课方针，如今校方突然对减负有了更深的认识和理解，试图连星期天上午也划入补课范围。
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县一中除了放假外并无好事做，所以校方一切大小决定好象做了B超，总是未生出来就让人看的一清二楚，并且一传千里。
其实补课好比古人裹脚，都是旁人以为重要而当事人却深恶痛绝。县一中莘莘学子风闻“增补”消息，当下掀起了白色恐怖般的恐惧和愤恨大潮。乱世出英雄，不知哪个英雄带的头，发动学生签名抗议。一本厚厚的反对星期天补课签名簿，在校广为流传，全校3346个学生一共签了4000多条名——补课招致神人共愤，先贤们纷纷托梦予世人表示支持，所以名册里不乏孔子耶稣等签名。
签名事毕，由每班派一名代表组成带边团保送名册去见校长，然而校长架子比皇帝还大，闭门不纳，代表团唯有把名册转交给总务处，不虞这场请愿闹得太像公车上书，所以遭受了同样的命运，竟被教务处拒收。代表团唯有转向政教处，没教导当时正在闲座，见一伙人气势汹汹仿佛黑社会扑进来，吓了一跳，弄清根源后摆出一副仁义长者状收下。
后来校方对待联名抗议这事仿佛美国攻打阿富汗时布什对别国的反战示威，仅一笑置之，计划照旧，几天后宣布从下周起正式把星期日也投入补课，又过了两天连功课表也下来了。
那几天县一中出现百年未见的怪现象，无论是宿舍、食堂、操场，还是澡堂、厕所，无不充盈着对学校的叫骂声，随后大家又迁怒于教育制度，把所有涉及这方面的人统统口伐掉。
马皕在这场怪现象中表现突出，连说梦话也没忘记骂上几句，又唯恐天下不乱，整天幻想着这事什么时候演变成暴动。
由于校方一直保持缄默，学子们单方面无法唱戏，那团愤怒的火焰不多久就耗尽了众人的气，慢慢熄灭。
5
星期五晚自修后，马皕在宿舍为一个白痴问题跟崔破宇争执了差不多一小时。崔破宇什么也不懂，偏偏爱装得什么都懂，更可怕的是认为别人什么都不懂。他跟马皕争论联合国到底是一个国家还是一座大楼，他坚决说是国家，马皕坚决说是大楼，双方僵持不下，随着矛盾的激化，两人转为人身攻击，由文质彬彬的书生讨论演变成凶悍的泼妇骂街，差点没打起来，最终不欢而散。
马皕窝一肚火，欲听《珠三角态度》，以求消气安神，可这时才记起耳机留在班里没拿下来，不得不跑回去一趟。
这时教学楼已熄灯，整座大楼像凭空消失似的融入了黑暗，马皕摸索着楼梯扶手，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
1班位于四楼旁边，马皕上到三楼楼梯转角处，忽闻上面隐约有私语声，以为是读书死的冤鬼在商量如何拆楼，吓得忘记了逃跑，洗耳静听。
听得一个男声道：“你又干什么了?”声音听得有些耳熟。
另一把女声道：“你根本不不懂我的心！”这声音更熟，竟是香萍。依此推断，那男的应该是长臂猿无疑了。
香萍说：“我什么样子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怎么样你该很清楚的。”
马皕有种超出现实堕进言情小说的感觉，又想像上面会不会拍戏。偷听是不道德的，但偷听是快乐的，所以马皕继续偷听.
长臂猿：“我已经厌倦了你那一套了，我受够了。”
香萍：“厌倦？你厌倦了这种恋爱方式，就是厌倦了恋爱，厌倦了恋爱就是厌倦了我。忘了我跟你说的吗?真正的恋爱会出现很多很多波折，譬如三角恋，四角恋，有不如意，然后吵架，最后又和好，这可以考验大家的专一和忠诚，恋爱的双方就会在这过程中学会怎么样去爱，还能够细细品味那种悲欢离合的刻骨铭心的感觉。所有小说和电视都是这样的，不断地经历各种挫折，结果皆大欢喜，感情更进一步，那些挫折好比波浪，爱情好比冲浪板，爱情要前进就离不开风波和挫折，难道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误会和吵架也是爱情的波折和考验吗？我们必须接受考验，我觉得你该多看点言小说，因为你根本不懂也无法领会什么叫爱情。”
长臂猿道：“可这是现实，不是小说也不是演戏，你不要每次都因为那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跟我吵架行不行？还有，离其他男生远点，你喜欢什么三角恋四角恋，我可受不来！我觉得你疯了，疯了！我还正常，不想陪你疯！！！”
……
马皕没拿成耳机，所以这晚没听《心灵地图》，熄灯以后静静地躲在床上望着灰色的天花板出神，想人的相貌真厉害，好比现代人的文凭，小小的一张东西能遮盖一个人所有的愚昧和无知，难怪电影里的变态狂看上去都是相貌堂堂的，又想到庞郁枫的警告和司空建冠的劝告，眼前明亮了许多，所以没了睡意，所以失眠。
那晚马皕梦见塞翁。
第二天马皕又见长臂猿和香萍手拉手去吃早餐。经过昨夜的人工挫折，两人感情果然又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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