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女夫子
很快，便有人走过去，刷刷写了一首七绝。赵令宜推推傅明珠，吐吐舌头道：“这个我着实不懂。听说你诗词也甚好，想出来了么？”
傅明珠看到陈妙芸也过去了，神色颇为凝重地提笔写字。明珠本来已经想好了，想着叫杨逸臣再看看自己的诗词才好。然而，在看到陈妙芸的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陈妙芸诗词不可谓不好，但是杨逸臣对她似乎也并无甚不同。自己又何必要在诗词上表现呢？正如祖母所说，随心即可。
于是，她笑着对赵令宜道：“我今日只想轻轻松松地赏花。这般景色，错过了可惜。”
待一柱香燃毕，案几之上也留了数十人的诗词了。此时，有一女夫子正踱步其中，一一品评。她年近四旬，面容清瘦，身材高挑纤细，一身藕荷色长比甲，淡雅脱俗，正是杨掌院了。
在大多数诗作前，她不过略略停留，只在几首诗面前停留得久了一些。陈妙芸初初有些得意，因杨掌院在她诗作之前沉吟颇久，且眼露欣赏之意。这一次傅明珠不曾作诗，恐怕是胸中无墨。陈妙芸有些得意地想到。
她忍不住看了一下不远处的傅明珠。她似完全没有在意杨掌院，只和赵令宜一起看着山下的风景，甚是洒脱。陈妙芸深吸一口气，也是，何必这般在意？反而失了气度。
不多时，杨掌院站到亭前，微笑道：“各位小姐的作品，我已一一品读了。今日有几首诗极佳，且读来与诸位分享。”
陈妙芸果然是评为第一。
“陈小姐的《九日行简》。摘得菊花携得酒，青石山道且漫行。去岁旧友天涯远，落霞红叶思悠悠。这首诗虽思怀远人，却并不悲切，甚至还带着些女子的浪漫悠然，词句工整雅致，是闺阁中的佳作。”杨掌院如此评价。
过了两日，重阳节西山落霞亭登高词就传遍了京城文人墨客之口。然而，陈妙芸还没得意几日，京城女学里传出来一个消息，傅明珠要去给女学闺秀们上课！
傅明珠一下子成了比陈妙芸更引人注目的世家小姐。毕竟，陈妙芸已是老生常谈，如今横空杀出个傅明珠来，且身世更为显赫，怎能不惹人好奇？
而且，京城女学的夫子，选聘的条件都是极为严格的。德行、才华、出身等，都一一考校，选出来的多是德才兼备的年长女子。傅明珠年方二八，这是京城女学从来未曾有过的。
一些好事之徒、茶馆说书之人便守在京城女学的门口，等着一睹芳容后，好回去编写话本了。
此时已是十月深秋，天空阴沉沉的，寒风乍起，树木凋零。这一日，守了几日的说书人果见一辆有英国公府徽记的马车停在了女学门前。
须臾，一个打扮体面的清秀丫鬟先下了车，随后扶着里头一位小姐下来。说书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便如暗夜乍见明珠一般，明眸皓齿，绿鬓如云，虽穿着宽大的披风，却难掩亭亭玉立之资，既娇且憨，真是话本里佳人再现。
不提说书人如何去编写故事传奇，傅明珠跟着杨掌院进了女学。杨掌院一边走，一边道：“傅小姐能来，真是解我燃眉之急。你熟悉京城风俗，也了解江南饮食，其他地方也略有涉及，真是再好不过。须知，如今京城饮食，以江南为时尚，但是各家都来自五湖四海，饮食颇为不同。将来这些女孩子若是嫁了人，主持中馈，要应付一大家子人，多懂些总是好事。”
傅明珠点头道：“祖母说，得杨掌院邀请，是我的荣幸。我自会将所知一一道来，若有不当之处，但请掌院指正。”傅明珠说得很是客气，还带着一丝腼腆。自在西山上见了杨逸臣，心中模模糊糊存了个念想。这杨掌院是杨逸臣的姑母，在她面前明珠便也收起了家中的娇气恣意。
女学里每年腊月之前，都要讲授中馈之道，好叫闺秀们腊月里帮着家中理事。只今年原定的女夫子九月里母亲突然去世，杨掌院又听杨氏姐妹说到傅明珠精通中馈之道，才邀了傅明珠来此。
说话间，课室便到了。外头虽颇为寒冷，室内燃了暖炉，又挂了暖帘，铺着地毯，仍是暖和舒适。二三十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学生规规矩矩地坐着，只好奇地打量傅明珠。毕竟明珠也只比她们大了三四岁，难免存了比较之心。
杨掌院清清嗓子，正色道：“接下来一个月，给你们教授中馈之道的，便是傅夫子了。她在京城和苏州居住多年，对中馈之道颇有心得，你们可要好生学习，不可怠慢。若是惹出事情来，院规处置。”
杨掌院在女学生心目中甚有威严，听她这么一说，众人也收起了打量比较的心思，静下心来听课。
傅明珠本是随和的性子，美食又是她的所好，讲起课来便十分有趣。尤其讲到糕点一节，她亲自让家中厨娘现场演示了一番如何制作酥油泡螺，一众小娘子吃得高兴，只恨不得她这授课时间再多一点才好。
且傅明珠并不藏私，许多江南菜肴的菜谱一一写了给她们。当时各家得了好的菜谱，一般是保密的，轻易不给外人知道，如此方能在宴会上胜人一筹。岂料傅明珠全然不按常理出牌，只道：“这些菜谱，有些是我琢磨出来的，有些是民间食谱里找出来的，你们大可放心使用。我家里的家传菜谱嘛现如今我可还不知道呢。”小娘子们又是笑，又是感激，对傅明珠几乎五体投地。
于是，京城里本来远庖厨的姑娘们，回到家突然对饭食关心起来，还不时去厨下倒腾指挥一番，几次下来，竟真做出些好吃的来。
各家的当家主母莫不诧异，一问，方知是英国公府的小姐，不由得感慨“当真是大家风范”，忙又备礼送英国公府聊表谢意。
安荣大长公主看着各家送来的礼，不由得好笑，对傅明珠道：“你个吃货，竟然也闹出这么大的名声来了！”
傅明珠笑道：“本就是举手之劳，不成想她们如此客气。”
方氏最是无奈，道：“她还去教人中馈之道，她如今连采买食物的银钱该如何清算对账都还稀里糊涂的。”
周氏安慰方氏道：“不着急，待这个月过去了，咱们再抓她来干活不迟。何况，她懂得中馈之事，还能不懂理财之事吗？多花点时间便可。”
傅明珠最近天天可以出门，偶尔还能遇见杨逸臣，自然半点不想回家看账本，忙不迭地点头，道：“伯母说的是，待过了这个月，我全心全意去理帐。”一副狗腿的样子。
方氏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道：“可记住你的话了，别又倒腾什么菜谱实录！”
傅明珠连连点头，方出了门，去女学授课。
这一日授课完毕，她缓步走出院子，果然在回廊处看到了杨逸臣，他也正缓步走来，似正要去寻杨掌院。看到傅明珠，他眼睛一亮，行了一礼，傅明珠也微微福了一礼。
这已是他们第三次在书院里遇见了。第一次便是她刚来女学那日他有事来接杨掌院，第二次是休沐日，而今日也是休沐日。
杨逸臣自是专门候在此处的。他见傅明珠站在廊下，微微低了头，面色微红，一身湖蓝锦缎披风，袖口宽大，腰身却掐的极细，恍如临风而去的仙子一般。杨逸臣有一瞬愣神，好在很快回过神来，道：“傅小姐辛苦了。听姑母说，您的中馈之道甚的女学生的好评。”
傅明珠抬头看他，只觉得他剑眉星目，说不出的俊朗，抿了抿唇，方道：“杨公子谬赞，说菜谱恰好是我的喜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杨逸臣语带激赏之意笑道：“傅小姐有竹下之风，从前那幅螃蟹图，便可看得出来你当真是心胸豁达。”
傅明珠听到杨逸臣如此直白的赞扬，耳根一阵火热。正不知如何回答，远处突传来杨掌院的声音：“逸臣，你过来了？”
傅明珠松了一口气，忙向杨掌院告辞而去。
待傅明珠的裙角消失在院门，杨逸臣方回过神来。杨掌院笑着摇摇头，带着侄儿到了书房，方道：“虽说世风开放，你却不宜在女学院里这般拦着傅小姐说话的。”
“姑母，侄儿知错了，只着实忍不住。”杨逸臣道。
“若真喜欢，也可去求亲。我看她性情，虽有些娇气精贵，却也是真的豁达大方，大事上不糊涂。”杨掌院道。
杨逸臣苦笑道：“姑母，祖母对安荣大长公主，成见颇深。祖父虽与英国公府无怨，如今甚至觉得英国公府也是助力，但若是到了婚事上，他老人家未必愿意与祖母争执。”
杨掌院沉吟半晌，道：“也不知道你祖母与安荣大长公主当年有何等过节。罢了，你往后注意些，姑母帮你打听一番，若能解了你祖母心结，也是好事。”
杨尚书能独树一帜，屹立三朝不倒，除了他为人谨慎、左右逢源外，很大的原因便是他的岳家得力。杨逸臣的祖母孔氏出自衍圣公府，正经的嫡支嫡女。数百年来，孔氏一族繁衍生息，进士举人不计其数，入阁拜相也屡有出现，乃是清流领袖之家。孔氏的父亲乃是□□时的大儒，连□□都执弟子礼，可见其名声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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