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之三
酒后易失言,这是我不爱喝酒的理由。仔细算来,与陈一起的十多年,没少失言,追根究底都是喝酒惹得祸。所以,罗斯安杰等人和宝贝获救了固然值得庆贺,但是杜某人推到我面前的这杯酒,却是万万喝不得。
被拒绝,杜若云依然笑得温婉,也没有强人所难。端着酒杯换了一台,走得从容不迫,潇洒非凡,只是不知他心里具体想些什么。我说服自己还是不要再在这人多的地方呆下去,免得等下又有人灌酒,越推辞越是惹人怨恨,也无端给自己找了许多麻烦。随便找了个借口从尴尬的局面抽身,我一个人从地底基地钻出来,来到总部之上的地面。
抬头看看,正巧天上满月,也是时候该想家了。
巡逻汉走过来,金属小脚与沙子摩擦发出有节奏的细微声响。我扭头看了他,昨天受到我袭击时被拉出体外的电线还没塞回去,露在外面好像脖子后面长了个瘤,对一向以外表轻巧华丽著称的神风系列机器人而言,这位的形象实在是有些不搭调。
他倒不知道是我干的,还一副乖乖地样子垂首待命。清冷月光下,一个人耷拉着脑袋,竟然还显得十分凄凉。我看着巡逻汉反射月光的身体表面,抛开那别扭的脖子不谈,它的外形还是那么高贵,一片银白中,线条纤细,每一个零件都那么精致。不愧是神之国的守护者,在这肮脏的世界维护着人类史上最高贵民族的神圣利益。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是那么眩目。可惜,我脸上露出苦笑
——陈,这就是你的好儿子。这样的好儿子,现在认贼作父了。
我让巡逻汉坐下来,他就随便找块石头,我让他往右边挪挪,自己也在左边坐了下来。
天上月华如练,冷冷清清,一阵风夹着烟尘吹来,我感觉有点冷,就朝巡逻汉温暖的胸膛靠过去。新儿子乖得很,知道我的意图,故意升高了体温。我心里想着,真好,有儿子就是幸福。这么好的机会就应该好好享受家庭的温暖啊,不定哪天天上下炸弹就再也享受不到了呢。
突然觉得有点累,想起自己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与现在这种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根本就是天壤之别。那时候总是梦想着当英雄,然后每日研究怎么死最壮烈,现在却拼了老命地要活下去,却不知道哪种活法,更聪明一些。
抬头看看天,那里漂浮着的空中之城,在夜空中,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人们头顶。
——伊甸。
人类最后的梦想,曾经,给予我全部的信念与勇气,不过而今,却逐渐被现实消磨。
陈知道了会生气吗?如今为了生存连祖国人民都要背叛,抛弃了为人最基本尊严的刘爱华。他看了一定会生气吧。我的视线从天空转回巡逻汉,伸手拍拍他的头顶,笑了,这家伙也会让人生气啊,如此轻易地就认了新爹。然,机器人毕竟是机器人。对待它们,你可以一枪蹦了他的脑门然后再给它换一块芯片。重头来过,又是好儿子一个。可是人类,一旦走错路,就绝无倒退重来之可能。
变得这样感伤,刘爱华今晚实在是很无用,也许是体会到阔别已久家庭温暖的关系吧?!巡逻汉纤细温暖的手臂抱住我的肩膀,将我身边寒气驱散。让我突然想起他原来的那个爹,少年时代也时常与我像这般并肩而坐,手中挥舞着酒瓶,对月吟诗高歌。只可惜,人面桃花,变得太快。
我说,好儿子,爸爸给你讲睡前故事吧。巡逻汉没有反应,往事却已一幕幕在我脑中重现。
我抬头看着月亮,真的好圆啊。与那天一般的圆,陈,这样的月亮,你看得到吗?
我的名字叫刘爱华,顾名思义,就是从小教育我要热爱自己的民族。可是给我起这个名字的父母,却没有做到他们期望孩子的那样。四岁那年,我的双亲因叛国罪被政府实行人道毁灭,说白了,死。那时候我还小,完全不懂得死亡的含义,反正爹娘不是烈士,逢年过节不会有人来追悼;反正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也不会有人再来疼我,虽然这么想想是有些悲伤,但总是没悲伤到哪去。小孩子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
陈伟奇也是小孩子,和我一起上的幼儿园。一听说我爸妈都给人道处理了,觉得我很可怜,结果发了疯地哭喊,比我自己哭得还厉害。他求他家里人收留我,虽然他家人最终还是没有收留我,我却因为陈的壮举而把他当成了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一直以来,无可替代。
后来我们一起上了小学,中学,军校。毕业以后他成为军官,一年后进入防卫部任职,而我所在的国家第一电子技术研究所也挂名防卫部名下,结果我们两个又成了同事。每次提起这缘分,某人都说,搞不好我和他上辈子是结在一颗树上的果子,轮回转世后还被前世的姻缘拴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你说的那叫夫妻吧,别做梦了,且不论你已经有了湘儿,就算你没有,高洁的刘爱华也是绝对不会陪你一起堕落的。还有,别打扰正在努力生儿子的人。”
阳光下,我抱着电脑翻看洛神飞行器的平衡系统设计草图,陈身着笔挺的绿色军装仰躺在我身侧草地上,双臂枕在脑袋底下,闭着眼,一副享受阳光的草地的愉悦神情。他今天看起来特别的神清气爽。
“刘爱华同志,你又开始扯蛋了。就算要堕落,你又哪来的资本呢。回去翻翻你家的床头柜里的存折,以那个位数的存款,你买得起几两包子做彩礼?更何况你又是个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的半吊子?”
陈的声音大概是愉悦过头了,听在我耳里十分欠扁。
我不说话了,而是斜过眼看陈,他依然闭着眼睛,面对蓝天,睫毛在和煦的阳光下迎风抖动。因为我的沉默,他的嘴角已经挂上胜利的浅笑,显然不知道我此时正在观察他的恶毒嘴脸。
陈,我一直很想告诉你,你长得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让人看了就有欲痛扁而后快之的冲动!
人民公园明媚灿烂的阳光之下,我一拳打在陈挺拔的鼻梁上,打得这位民族尊严的捍卫者捂着鼻子,哼哼叽叽了好久。我不理他,依旧去研究我的平衡器。反正有错都在这小子身上,有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连午休时间都要赶着生儿子,这小子却只顾着自己开心,口不择言,勾起未婚青年心中隐痛。挨揍绝对是他自己活该。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求婚的对象拒绝了他,而他最好的朋友却打断了他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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