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旅鼠系统
“这里感觉阴森森的。”
迟明朗巡视了一下四周，闷闷地说了一句。
教堂里光线昏暗，室内唯一的照明大概就只有蜡烛吧。在白天的话，尽管室外也是阴暗的天气，可是教堂的彩绘玻璃还会透进些微的光亮，并不至于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因为洛克都内部的光线几乎都是利用光纤将外面的太阳光导入。这套设备会仿照外部的环境作24小时的调节，甚至还有日出日落的效果。街道上的灯光大部也是利用这样的采光系统。
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天井的照明已经关闭，人工的夜晚笼罩着整座洛克都市。或许，这就是它本来的模样吧。因为在它外围的那片广阔的世界，也是无止尽的漆黑……。
“为什么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呢？真是的！”
迟明朗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烛光的微弱照明下，可以看到另外还有三名中年也在。他们几名虽然年纪相仿，衣着、外貌却迥然不同（其中还有人打扮成修女的模样）。当然，不只是外表如此。
他们的身世、个性、和想法也互异。包括不在场的另外两名在内，这几个人可以说几乎找不到任何共通点。
勉强要说有的话，就是他们都是洛克都的飞行驾驶员。
或许正因为如此，迟明朗对于自己无法掌握真实情况一事，久久不能释怀。
“其实奇欧比上校接到命令时，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一个中年说。
他站的位置正好背对着教堂的十字架。虽然他穿着修女的服装，不过眼神却透露着不受道德约束的气氛。
“博士们刚开始大概以为只要派一个人来就够了呢。”
“这么说…”奇欧比接了下去：“他们是因为布斯卡多基夫放弃了任务，所以才派我来的啰？真是没效率。”
言下之意是，一开始派五个人来不就好了？
“我们可不是一体的。”
另一名男子冷冷地说。他坐在旁边的一张长椅上。烛光下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尊东方的佛像。
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迟明朗苦笑着。的确，飞行驾驶员本来就是被培养成单独作战的斗士，现在突然说要合作确实有困难。
“那，为什么找我呢？”
“因为博士们只找得到你。”那个男人说。
迟明朗想起奇欧比和王教授见面时，的确有人在暗处监视。
“难怪，王教授没有告诉我真相就让我来这里…”他停了半晌又继续说：“原来他打算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暗杀L夫人，这样我就不会重蹈布斯卡多基夫的覆辙。”
奇欧比在轻重力区说过的那些话，现在又浮现在迟明朗的脑海里。
“没错，只要目标一死，任务就达成了。根本不需要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那，派你来不就行了？”
“你以为我会听命于他们吗？”
“喔？那你是对修女的打扮有兴趣啰？”奇欧比无趣地说。
“我的任务是消灭从亚斯丁混进来的密探组织。”
奇欧比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如果那个女人被亚斯丁方面利用，我同样会杀了她。”
“我们是从秘密情报之中获知汉巴基的行动的。”
奇欧比接着说。他站在教堂的椅子旁边，身体倚靠着墙壁，双臂交叉地放在胸前：“或许博士们是因为无法联络上我们，所以才会不顾亚斯丁的耳目，派布斯卡多基夫前来吧。”
虽然这句话只是推测，但是他的语气却是肯定的。奇欧比的态度，让迟明朗感到有些吃惊。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些。那，这个少年也是……？”
中年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迟明朗。
“没错，这次的行动他也有参与。所以现在说来，他也算是我们的一员了。”
迟明朗正想解释，又被奇欧比的话打断。
“博士们怎么想跟我倒没有关系。”奇欧比静静地说：“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防止亚斯丁做出更多伤天害理的事。万一L夫人研发的系统落入亚斯丁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那如果落入古奥利呢？”
“我们不允许它落进任何一方！”
“你们说的‘系统’究竟是什么？”迟明朗问。
“就是《旅鼠》。”
“咦？没想到王教授的同事中也有人从事动物的研究。”中年的口气带着嘲讽的意味。
据迟明朗所知，旅鼠是一种鼠科的小动物。每隔三、四年就会爆发周期性的过度繁殖。结果造成团体性恐慌，并毫无目的地乱窜。高山、湖泊、甚至地形险恶之处都阻止不了它们前进（虽然会游泳，不过无法穿越海洋）。长久以来，人们就传说这是旅鼠集体自杀的一种令人费解的行为。可是，这跟他们说的系统之间有什么联系？迟明朗不思其解。
“《旅鼠》指的是系统。”另一个中年提出纠正。
“这个我当然知道。”
迟明朗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不过他还是继续问下去：“那，这个系统到底是什么？该不会那种让人类集体跳海自杀的武器吧？再说，亚斯丁他们要那种玩意儿做什么？”
对于迟明朗的玩笑，其它的人并没有任何反应，连眉头动都不动，如果特瓦洛在场，或许他还会笑一笑吧。
“这座洛克都很久以前就废弃了。”中年说。
“我也听说了。而且好像还几乎停止运转呢…”
“因为转动速度变慢，连引力都降到了0.6G以下。”
奇欧比没有理会迟明朗的反应继续说下去：“直到这座首都重新开启之前，引力一直只有0.5G而已。”
“这样根本不适合住人嘛。”
迟明朗理解似地附和了一句。
“不，也不是完全不能住。”
奇欧比没有正面回答，可是迟明朗很快就会意出他话里的意思。
的确，在低重力之下，人还是可以生存。只不过，肌肉将因此萎缩，并且无法再回到1G的环境下生活。
“你不觉得这座洛克都很方便吗？”
沉默好一会儿的中年终于开口了。
“方便？”迟明朗摸不着头绪，像鹦鹉一样重复后面那两个字。
“这座洛克都住着许多没有身份的非法人口。所以，即使有人对他们做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插手干涉的。”
迟明朗这才恍然大悟这个中年男子说的“方便”是什么意思了。
“你是指…人体实验？”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几个字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他感觉到口中似乎泛着啃噬金属的苦涩。
可是，奇欧比他们的表情却还是无动于衷的冷漠。是他不够坚强，还是其它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时已经尝过同样感觉？——迟明朗已经无法判断是哪一种答案了。
“十八年前，这里曾经是《旅鼠》系统的实验场。”奇欧比渐渐地触及整个事件的中心。
“一批不肖分子拿这里的‘非法人口’作为系统的实验对象，纪录各项结果。”
“《旅鼠》到底是什么？”迟明朗重复问到这个问题。
“曾经在亚斯丁机密组织旗下从事研究的博士们并不希望他们发明的武器只是单纯的战争道具。”奇欧比还是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迟明朗知道自己无法要求奇欧比停止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明方式，只有耐心地听下去。
“其实博士们所发明的兵器并不实用。以他们的心血结晶‘以太合金’来说，虽然它是公认最佳的‘血脉’装甲材质，不过却无法量产。再者，用以太合金做出来的机甲，也只能由少数拥有超人战斗力的驾驶员操控。”
超人战斗机的驾驶员？不就指的是新生人嘛。如果这么优秀的新生人还不能算是超人，那还会是什么？迟明朗还真想不出其他的词。
“博士们的目标是具有吓阻力的武器。他们认为，与其让武器实际运用于战场，不如让大家了解武器若被运用于战场时的恐怖，这样就能吓阻战争的发生。”
所以他们才会尝试地把“血脉”制造出来…
迟明朗的脑海里错综复杂地联想起许多事。博士们早就知道，光靠五架“血脉”是不可能扫除在大陆上的古奥利敌对势力。他们的行动大概是为了向古奥利宣告，亚斯丁具有生产高性能兵器的实力，也可能是为了向联合争取发展军备的同意。
“以吓阻力这个观点研发兵器的话，有三个发展方向。”
奇欧比松开交叉在胸前的手臂，用手指做出三的手势。
“第一，就是发明威力更强大的兵器。像‘血脉’龙骑士式这类的机甲。”
“第二，基本上是延续第一项的观点。就是把操纵兵器的存在也当成是兵器中的一部份，尽可能地提升它们的战斗力。”
“是龙骑士式系统？”
龙骑士式系统[DRAGONKNIGHT]是领域化和情绪截断系统的简称。
迟明朗突然想到似地脱口而出。
“以博士们的推论结果来说，就是龙骑士式系统。”
奇欧比以RD（机甲傀儡）为例。RD的研发，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提升驾驶员的能力，而是直接把超越人类处理能力极限的程式输入兵器的一种重大突破。这是亚斯丁技术人员依照博士们的理论所完成的研究。机甲傀儡系统「ROEDOLLSYSTEN」是直接指挥和作战用机动作业机的简称。而XM，是指建设和工业劳动用的巨型人形机甲。
“那种兵器充其量只是不知是非善恶的木偶罢了。”
迟明朗厌恶地下评语。
“没错。”中年也表示赞同。
“RD和‘血脉’龙骑士式也是一样。”迟明朗一面说一面看着奇欧比。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只有驾驶过‘血脉’的人才能体会其中的滋味。”
迟明朗沉默不语。奇欧比耸耸肩继续说：“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已经不是自己。各种资讯不断流入，自己好像不断的在扩张……”
“有人把这种情况叫做预见未来。”
“是吗……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吧。”
迟明朗没有反对，可是却握着拳头。这一点他可是深有体会。当是时，自己确确实实是有那种感觉。
“不过，那个未来却不是我所选择的。表面上似乎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其实，是系统逼使我做选择的。”
迟明朗一下子说出来。说的更明白一点，操纵龙骑士式系统的人并非凭自己的意志战斗。的确，启动系统、扣扳机的是人类。而事实上，却是系统逼使他们如此的。
“‘唔…’”
奇欧比突然改变语气。不过，从他说话的方式，其它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表演话剧里的一幕。他也有份参演教堂排练的话剧吗？
“‘…意使其成为屹立于天地之人，并指引其正道，若犹自甘堕落亦随它去矣。’”
这句话是出自神见到天使堕落时的感慨。意思是当初神在创造天使的时候并没有好坏之分，是天使自己选择了堕落之途。
“人类可以挑起战争，自然也可以放弃战争。”中年说。
“那个系统能将我们的力量提升好几倍。可是一旦习惯，也就成了它所利用的道具。”
“就是傀儡。”奇欧比明白的说。
“没错，就和RD一样。”
迟明朗补了一句，眼神转为黯淡。
奇欧比也以平常的语气说：“RD的特点就是，机器本身会完全代替人类作战。当然，指挥官也不必顾虑部下作战的痛苦。”
“所以才会被用于战斗。”中年继续补充说明：“至少它们不会造成自己的损失。可是，由于它们的战力过于惊人及有效率，以致于在大开杀戒之后，并无法成为吓阻的力量。”
“而龙骑士式系统虽然标榜可将人类的战力提升至RD之上，事实上却只是强制人类战斗……博士们就是因为这样才将龙骑士式的设计图给封存起来吧。”
后面几句，迟明朗见奇欧比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不过，他突然想到奇欧比只道出三项中的其中两项。
“那么，你说的第三个方向是指《旅鼠》？”迟明朗的语气比刚才强硬许多。
“是的。”奇欧比冷冷地回答：“那是一种以消灭人类本身，作为全面终结战斗的一种想法。”
“…《旅鼠》是核生化兵器吗？”
迟明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不，它是一种系统。”
“系统…？”他反刍地念着：“你是说，像‘血脉’的龙骑士式系统那样的东西吗？”
“或许，应该说是龙骑士式的发展型吧。”
所谓《旅鼠》系统，简单的说就是——提高人类战斗的冲动。而且影响的不只是驾驶员本身，还包括周围的人。
“所以，系统锁定的目标，不但是驾驶员的进攻目标，同时也是周围的人的集体攻击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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