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两人之间
“这可能吗?”
迟明朗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当然可能。《旅鼠》就是一种控制集体意识的系统……”
“这和我第一次驾驶‘血脉’训练式的经验颇为类似。”中年打断了奇欧比的谈话:“当时,训练式锁定目标后,除了我之外,连奇欧比也转而攻击同一个目标。”
“是不是像心电感应那样?”迟明朗讶异的问。
“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很像吧…”他回答。
奇欧比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解说的工作:“龙骑士式系统的设计,主要是控制驾驶员个人,而《旅鼠》则是会对周遭某一范围内的人类产生影响。所以被它锁定的目标,将成为那个区域内的所有人的共同攻击目标,不分敌我……”
“不分敌我……?”
迟明朗纳闷地重复了一次。
“这么说,如果启动《旅鼠》的话,也可能造成敌人自相残杀了?”
“你想想看,如果它被用在各国人身上,会变成什么样子。”
奇欧比提出另一个问题代替回答。
“这座洛克都就曾经历过这样的实验。”
顿时,迟明朗的脑海浮现出在轻重力区所看到的光景。那一幕幕的景象看起来就像自相残杀的场面。
“没有人生还。”奇欧比淡淡地说。
“据说,参加实验的人最后也被卷入其中,和那些被设定成‘目标’的非法人口同归于尽。由于当年策划的人都已死亡,所以这个实验被遗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亚斯丁密探组织在调查这座城市时,才发现居然还有当时的人活了下来。”
“就是被称做‘L夫人’的老妇人。”
中年补了一句。
原来这座洛克都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悲惨历史。
“你知道的还真详细。”迟明朗语重心长地说。
“托你的福。”
中年说。可是话里听不出丝毫感谢之意。
“喔,原来你们早就算计好了。”迟明朗嘟着嘴说。
原来,他们在行动之前就早已计划好,为了从亚斯丁联合驻军的行动取得情报,还故意泄漏他持假护照入境的事。难怪会识破他是非法途径入境的身份,而且企图逮捕。
“太卑鄙了吧。”
迟明朗喃喃一句,他看中年的眼神有些异样。可是,就目前这种情况来看,他想不到任何这种做法的依据。
“换成你是我,应该也会这么做的。”
中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哼。”
迟明朗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我可不会穿着修女的衣服到处招摇过街。”
“那是因为,神职人员比较有机会接触到‘没有身份的人’。”
中年对自己的打扮并不以为意。
“不过,”奇欧比接着说下去:“洛兹是因为信得过你的能力,才会那么做的,你应该高兴才对。”
“那,他们为什么用“旅鼠”这个名字?”
“这一层,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可能是那些博士们比较喜欢吧?”
“谁要他们喜欢呵!”
奇欧比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迟明朗接着又把话题转回L夫人身上:“可是话说回来,那名老妇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发明这种可怕的系统的人埃”
“所以布斯卡多基夫才会中途放弃任务。”
又一个中年断然地说。
“或许,她真的是发明那个系统的人。不过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那个系统可能还隐藏在洛克都的某处。”
不用说,他们都知道,一旦“那个”落入亚斯丁或者古奥利任何一方的手中将会有什么后果。
“那个亚斯丁军人其实是在保护她吧。”
迟明朗想起汉巴基对老妇人的那种呵护的神情。
“你就是太善良了。”
奇欧比幽幽地说。这可不是有人第一次说迟明朗“善良”这个词了,如此善良聪明的年轻一辈被卷入这个血腥的战场,想想就很可惜。只是,战争竟成为这等后代萌芽的培养土。不论在哪个时代,这一点只能说是不幸了——
中年微微地摇头:“他是把体贴和同情混为一谈了。”
“那么接下来……对了。迟明朗,你没有跟曦禾小姐在一起吗?”
奇欧比突然话风一转,急切的问道。这跟他刚才严肃的模样简直像变了一面。
不知他是否有意要支开迟明朗,或者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不能让外人所知的,目前,奇欧比也不敢完全信任迟明朗,他毕竟是一个从外地闯进洛克都的少年,至于他的真正意图……奇欧比也摸不清,所以他不敢对迟明朗放下戒心。
“啊……。对不起,奇欧比上校,我马上去找她!”
迟明朗丝毫没有听出奇欧比话中的话意,对他们几个中年挥挥手告别。
奇欧比确认迟明朗离去以后,转回来说:“我想各位都清楚我们的目标,……”
另外几个中年细心端详地听着。在这座色彩幽暗的教堂之下。
————
宛如悬挂在东大陆的沙漏——古奥利“艾尔诺斯市”。它的底是一片海洋,点点群岛浮于其上。单于瑾正驾着电动车,驶在其中的一座岛上。四周是恬静的住宅区。湿度适宜的风迎面吹拂他的褐发,身旁的花束也随风摇曳。
开了一会儿,他来到高级住宅区的一处宽广庭园前,将车辆驶入私人车道后,在一栋豪宅门前停下。门柱上的摄影机辨识车辆,然后亮起绿色灯号。
「已经确认。请出示」合成语音以温柔的女声提示。单于瑾便将身份证拿起来遮着镜头。
“识别号码8007634,迪司默尔队所属单于瑾。罗琳小姐会面之约。”
计算机比对数据后,门就开了。单于瑾直接驱车进入。
在等管家去通报时,单于瑾想起第一次造访这座宅邸的那天。刚满十四岁没多久,父亲就单方面表示他与维多罗琳之间已订有婚约;当时的罗琳小姐以非凡的美貌,已经是“古奥利”男人心目中的超级女神,可以说古奥利中没有一个男人不认识她,那么有名的人竟要做自己的未婚妻?——单于瑾几乎当场吓得呆住了,两人先前仅仅见过两次面,然后就在这样的状态下,来到了维多罗琳家。
就像那时一样,罗琳小姐从楼梯上出现。轻盈的浅绿色头发,雪白晶莹的肌肤,认出单于瑾的模样后,丰颊浮现盈盈的笑意。和那时在王宫谈判相比,她几乎没什么变。
——那我自己呢?单于瑾突然想到。回想起来,自己当时那个十四岁的世界真是单纯的可以。
“欢迎……你能来看我,我好高兴呢。”
走下楼梯的她,高挑的身材一步步走向单于瑾。
罗琳小姐豁达地看着他,似乎早已经把单于瑾那次匆匆离去的情景抛之脑后。
单于瑾硬板板的一鞠躬。
“对不起,我迟到了一会儿。”
维多罗琳恬静一笑,大概不觉得他有迟到吧。单于瑾谨遵父亲的吩咐,怯生生地将那束花递给她,只见她开心的说了一声“谢谢你”后,就接过去闻起花香来。
“……这些管家是怎么回事啊?”
单于瑾看见有一群豪宅管家在右侧的大厨房间忙活。
“他们欢迎客人呀。在做好吃的呢。——来,请进。”
不知是不是习惯了,维多罗琳泰然自若的说着,往屋里走去。单于瑾一面躲着地毯的自动清洁小车,一面说。
“可是……不好意思。反而给你添麻烦了……”
单于瑾见自己像是个王子般让人服侍,他反倒有些不习惯。父亲是个评议会大忙人,将他扔进军部后一直对单于瑾不闻不问。母亲很早就逝世了,更别谈说母爱。所以单于瑾从小时候起一切都是靠着自己能力做事,无聊时就做几个机械宠物取乐。
维多罗琳曾经说很喜欢单于瑾做的机械宠物,可是他却一直抽不出时间做这些小玩意;这会儿真有点后悔。不过,维多罗琳只是微微一笑。
“是因为客人是你,我才会这么兴奋吧。你真的很久没来我们家了嘛。”
“……对不起。”
单于瑾觉得她好像在怪自己疏于探望,就老实的赔不是,反倒让维多罗琳吃了一惊。当然,她应该不至于为此责怪自己,想起那天在王宫见面,自己也没好好跟她说话,这么一想却更觉得内疚。当然,他也分得很清楚,那种是战争谈判时刻,由不得你谈情说爱的。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主屋后方的庭园。有个折叠形的机器人来到他们脚边,维多罗琳唤它作“皮卡丝”。
“你把花拿去给艾丽普,再麻烦送茶来。”
面对一具打杂的机器人,维多罗琳也当它像个人类似的说话,这点跟当年也一模一样。她把花束放在机器人的置物台上。
说起来,这个“皮卡丝”是两人开始熟稔的原因。它是维多罗琳从小就有的机器人。当时已经使用了好几年,而后在单于瑾第一次的造访时突然发出怪声,当场就停住不动。一问之下,原来是维多罗琳骑在上面玩,那些旧零件大概就这么被骑坏了。单于瑾问她“为什么要骑它?”,想不到维多罗琳的答案也很有孩子的风格“因为我从小就在骑的呀”。一般人若是考虑到自己体重的变化、或是机器人的负重,应该不会那么做才是。
看到她真的很着急,又说“它是从小就陪我的好朋友”时,单于瑾才期期艾艾的开口说,或许可以帮她修修看——于是,当她再次看到“恢复健康的老朋友”时,开心得不得了,也对单于瑾投以尊敬的眼光。比起在王宫展望台上的“罗琳公主”,那样的她更有魅力。
话说回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更进一步了,除了——看到维多罗琳对一个旧型的杂务机器人也像对生物一般的亲密,他才发觉她是一个很有爱心的女孩。而她对“皮卡丝”修好之后的欢喜之情,也比单于瑾预料的更大,甚至至今仍非常宝贝。
两人慢慢走进庭园,在一座凉亭里坐下。才想开口说话,四周都是“叽喳、叽喳”的鸟闹声,根本没法聊天。维多罗琳便从桌里取出一支笔。
“小红,过来。”
她好像是用颜色来命名这一大群彩丹鸟的。被叫到的淡红色彩丹鸟跳到她的膝上,发了一声“叽叽,叽喳”。
“今天要帮你画胡子哦。”
维多罗琳在它身上画了两撇长长的翘胡子,然后将它抛起。
“来,有胡子的做鬼哦—”
一说完,彩丹鸟们全都追着画上仁丹胡的红色彩丹鸟,往庭园的对面飞去了。
看着他们离开,单于瑾才开口。
“——对不起,我没能回来参加追悼仪式。”
八月十二日——“流泪之节”届满二十年,为了悼念“尼奥斯市”的死难同胞,全国便举行了追悼仪典。身为最高评议会议长之女,也是追悼慰灵的代表之一,维多罗琳曾经邀请单于瑾出席这场仪式,最后他还是没能离开战线。
维多罗琳只是轻轻的摇摇头。
“没关系,我已经替你为你母亲祈祷了。”
单于瑾猛然惊觉,便又低下头去。
“……谢谢你。”
那场悲剧也夺去了他母亲的生命。同样是死亡,他却没有因母亲而为死者祈祷,反而在战场上制造更多的死亡;审视自己的作为时,单于瑾当然不可能不抱疑问,然而——维多罗琳站起身,将“皮卡丝”送来的热茶斟满单于瑾的杯子。
“——听说你要回来,我就一直等着想见你呢。这次你可以待很久吗?”
“呃、这个……。我的休假行程几乎都没照预定安排的……”
单于瑾含糊以对。这次来看维多罗琳,她竟是高兴得令单于瑾都觉得不配被如此对待。口拙又拘谨的他经常放不开、没法自然的和她聊天,他自己也暗暗不耐;想多几次和她见面的机会,最近却越来越找不出时间,更令他过意不去。他又何尝不想跟她约定下一次的见面,可是与其承诺了又失约——一想到这,他就不敢爽快的答应了。
海面上波光粼粼,有一只彩丹鸟飞来停在茶桌上。维多罗琳把饼干弄碎了喂它,小小的爪子便喀、喀地往她身边走去,像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无意间,维多罗琳低声说。
“……最近从军的人好像多了起来。我的朋友中也有好几个志愿从军去了……”
说着,她的表情一反常态地显露哀愁,单于瑾不忍地别过眼神。
古奥利军队几乎都是志愿兵。新生人们眼见“尼奥斯市”发生的惨状后,都觉得保障自己的生活是一件义无反顾的事,因此军队的士气高昂,士兵们也普遍是优秀人才。
可是,维多罗琳觉得悲伤。
“……我觉得战争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真的……也许真是那样……”
单于瑾喃喃道。
为了让战争早一刻结束而战;他是为此而从军的,但是……
“说到这个……”
像是要改变凝重的气氛,维多罗琳语调轻快的改口。
“——父亲那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单于瑾的思绪一头陷进去。——迟明朗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起这个名字,单于瑾不由得脊背一僵。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到,维多罗琳只是歪着头。
“你在想那个朋友吗?”
单于瑾回想起那副景象——“天音血脉”背后喷射出蓝光地向黑色的夜空划离而去。
——迟明朗……
“你怎么知道?”单于瑾惊奇地看着维多罗琳眨呀眨的大眼睛。
“没有什么事情是密不透风的哦。——在那之后,你们还有见面吗?”
维多罗琳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
“……那家伙现在应该在亚斯丁上吧,我想……他应该没事……”
单于瑾答道,话里也包含自己的愿望。迟明朗此刻正身处敌阵中央,明天的生死未卜——他觉得自己和迟明朗似乎不可思议地亲近,便又不敢打消这个念头。
“我听说你们从小就是好朋友,是吗?”
听谁说——?对了,是父亲。
单于瑾听说父亲曾经来这里做过几次客。父亲见过小时候的迟明朗,是那唯一一次接送单于瑾下课的时候。大概是父亲口疏吧,这次换他来和维多罗琳聊聊迟明朗了。
“是的……我们一起长大,一直像兄弟一样……”
单于瑾说不下去了。那段美好的往昔浮现脑海,竟彷佛要颠覆现在的自我。那时候的他,觉得战争根本是梦里才有的事,而且身边有明朗——也有母亲。
维多罗琳接着说的话,却令沉在思绪里的单于瑾顿时反应不过来。
“他应该……很和善吧?”
单于瑾一脸惊讶,却见维多罗琳远眺着海面。
是啊,那个家伙还是老样子,爱哭、发呆,如果谈到“和善”这个词,单于瑾也只有联想到记忆中的迟明朗。他的的确确地是个好好先生,因为阵营的不同令他们俩互相厮杀。
下次见面时,他就得向迟明朗开火……
单于瑾想到这一点后,心情有些寂寥。
到了他该走的时间时,维多罗琳十分惋惜似的挽留。
“你要是能留下来跟我们共进晚餐就好了……”
她如是说,有点儿孩子气似的不高兴。
“议会结束后,我父亲也会回家。他说很想见见你呀。”
“对不起,”单于瑾露出为难的表情道歉。
“有不少事情,我得趁待在这里的时候去做……因为很难得才能回来一趟。”
“是吗……好吧,那倒不好强留你了。”
任谁都看得出她脸上的沮丧,单于瑾连忙慌张的说。
“有、有时间的话,我会再来看你。”
“真的吗?”
说着,她的表情顿时又开朗了起来。她那灿烂的笑容里充满喜悦,就像初生婴儿一样无邪。
“那么,再……晚安。”
看着紧张得结巴的单于瑾,维多罗琳反倒像是没事人似的,文静地微笑。
“晚安……希望你的假期愉快。”
管家们恭送单于瑾到门外。回望着维多罗琳给他挥手,单于瑾踌躇了一会儿,便走回刚踏出的紫楦门,悄悄把脸靠过去。
维多罗琳本来呆呆的看着,不一会后便发觉他的用意,于是闭上眼睛。单于瑾在她的粉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只是嘴唇浅浅碰到就分开,却已经让她的心脏狂跳得差点没迸出来,因为在这之前,他们之间连寒暄的亲吻都没有过。
单于瑾头也没回地跳进座式电动车,车子马上便启动,留下一抹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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