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黑雨好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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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转回洛克都。
雨还是下个不停，仿佛没有停歇的迹象。
天空不见半点星光，黑云依旧在高空中徘徊。
雨虽然继续下着，可是黑暗却好像凝固了一般，动也不动。
甜甜圈型新都是为了减少居民压迫感的一种设计。过去的洛克都老是看到人在墙壁后面走动，多少会造成心理的压迫。所以甜甜圈式新都干脆把内圈的部分全部当成天井，并尽可能保持宽阔的视野。
曦禾偷偷摸摸尾随着葛萝，她在跟踪她的老师。
其实，曦禾并不是要故意跟踪葛萝。
诚然，她的老师在入夜后出门是常有的事，只是这阵子次数似乎更为频繁。
曦禾当然也问过她的老师，但得到的答覆总是“为了明天的会议做准备”或者“临时必须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但是曦禾已经到了懂得分辨谎言的年纪，再者，对于自己老师的所作所为，她早已时有所闻。
奇怪，老师以前出门时都不会这么鬼鬼祟祟的呀……或许她对于白天争执的那件事还耿耿于怀吧。但不管怎么样，曦禾还是决定跟去看个究竟。
我倒要看看他们在什么地方幽会。
她看到我时，会有什么反应呢？是不是和白天一样，脸色大变？
想到这里，曦禾的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当然，她还没想到万一真的撞见老师有什么秘密，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劈头一阵痛骂吗？可是以她的身份似乎并不妥。
曦禾的表情顿时转为沮丧。
她一路尾随着葛萝的电动车。可是葛萝下车的地方似乎并不是目的地。因为她还走了一段路。
他们幽会地点还真是奇怪。
曦禾的冷漠表情下，掩不住一丝的讶异。
最后，葛萝走进了白天她们两人吵架的那间教堂。
深夜的教堂显得格外寂静。马路上的街灯，多少给这一大片的漆黑带来些微的光线。
被放置在教室前的那尊巨大的天使像泛着光滑的金属光泽。由于光线昏暗，看起来倒有点像被雨淋湿的感觉。
“礼拜堂……？”
她小心翼翼地跟在葛萝后面，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礼拜堂内流泄出微弱的光亮，而且光影摇晃不定，大概是烛光吧。幸好，来这里的路上她早已习惯这种昏暗的照明，否则还真是不容易适应呢。
尽管周遭的光线晦暗不明，不过她并没有踉着走进礼拜堂内。大概担心被发现吧。
曦禾从身边的一扇窗户往里面偷看。虽然窗子镶有彩绘玻璃，不过还是可以从隙缝窥视里面的情况。
藉着烛光，可以看到礼拜堂里除了葛萝之外，还站着另一名黑发男子。从身材穿衣看来，对方应该是名商人，而且年纪和葛萝差不多。
“阁下就是葛萝议员吗？”
黑发男子礼貌地问。不过，葛萝却一脸讶异的望着他．“你就是梅林先生？”
曦禾听出见面之人的名字后大吃一惊。由于布迪没有生产石化原料，所以化学工业制品（例如塑胶之类的合成树脂）的原料都必须从亚斯丁进口。这也是亚斯丁圈控制布迪经济的一例。而梅林家族由于在亚斯丁西北石化产业地区有不错的人脉，因此拥有独自的进口管道。这也是为什么梅林家可以成为布迪地区首屈一指的财阀的原因。
“是的，我就是梅林卡兹多。”
对方恭敬地报上自己名字。曦禾确信自己没有听错，眼前此人正是所猜测之人。
“也是梅林家的代表。”接着又补了一句。
“我不能相信你。”
大概是对方身份不符，葛萝显得有点不悦。
“您信不信得过我并不重要。”
那个自称是梅林的男子说：“我这么做只是因为，以梅林家的名义比较容易见到您的面而已。”
微弱的烛光是礼拜堂内唯一的照明，不过已经足以看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
葛萝虽然对那个黑发男子保持警戒，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请长话短说吧。”
她催促地说。可是男子却没回应，只是注视着她的脸。
“梅林先生，”葛萝刻意似地念出他的姓氏：“说吧，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已经在电话里跟您说过了。”
男子不徐不缓地说，可是语气里却充满了强硬的意志。曦禾看的出来，葛萝的态度似乎略微动遥不过，当她要开口时，对方却先一步继续说下去。
“请您赶快修理那个装置吧。”
他隐藏在语意里的情绪，仿佛抑制不住地宣泄了出来：“那个人已经病的很严重了。”
“病的很严重？”瞬间，葛萝议员一脸疑惑，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很快地就会意了过来。
“喔，你说的是气喘吧。”
“那不是单纯的气喘！”
对于议员无所谓的态度，男子显得有点愤怒。
“你凭什么说那跟装置有关系呢？”
她的反应出奇地冷淡：“若真的有关系，那为什么住在这一区的人都没有发病呢？”
“那是因为，那片瓦斯还没有降到这个高度！”
男子几乎是冲口而出。
这时候，曦禾清楚地看到葛萝的表情稍微愣了一下。
“瓦、瓦斯……？”
她直觉地抬起头看着天空。可是，夜实在太黑，根本分不清楚白天的那片乌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这是老旧的洛克都常会发生的问题。”
男子的话再度将曦禾的视线拉回。
“净化装置一旦超出了正常的负荷量，都会发出气体。如果只是短时间暴露其中倒还无所谓，可是长期吸入这种气体的话，居民的肺将会因此坏死，不出一年就会死亡。”
“你是说，这里的净化装置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况啰？”
议员的声音已经不若先前的镇定。
“是的。由于那种气体比空气轻，所以会先从高空中开始堆积。以这座城市的大小来看的话，不出三年，很多人就会开始发病了。”
洛克都政府曾经信誓旦旦地向人民打包票，说那片乌云是无害的气体。直到刚才为止，曦禾对这个说法都还深信不疑。
不…不会吧…
她因为受到太大冲击而开始冒冷汗。
这么重要的事，父亲不可能不知情。他们一定早就知道这座城市处于什么样的危险状态。因为，那些官员们自己也是生活在这个一旦没有空气，所有人都将窒息死亡的环境之下……。
“那个人…知道这件事吗？”
议员低声的问。男子悲伤地摇摇头：“请您快修理那个装置吧！”他几乎是哀求她说。
男子的这番话明显地对葛萝造成不小的冲击。烛光下，她的脸色看起来比平常苍白了许多。
“可是…”她声音僵硬地说：“你说的事情并没有根据，我们必须做仔细的调查才行……”听到这句话，男子的脸色突然大变。不过不是愤怒，而是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你们的调查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他一面说，一面从上衣的口袋内取出一张卡片。
“这是我朋友利用电脑侵入政府的档案所偷来的资料。”男子指的是不知从哪个网路上窃取来的资料。那张卡片上应该就是调查结果的拷贝。
“早在那片乌云形成之初，就有人提出报告了。只是你一直置之不理！”
突然，议员“啪”他一声将卡片拍落在地。
“没错！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我们根本没有钱去修理那个破装置。反正，一年之后就可以换新的装置了。”
“那，那个人现在该怎么办？”男子质问。
“叫她搬离那里就行了呀。”
“可是，她已经无法生活在正常的环境下了呀！如果让她移居到别的地区的话……”
“听说，那个女人有一些不好的流言呢…”葛萝似乎没兴趣再听下去，连语气都充满了厌恶。
“当初决定重新启用这座旧首都时，你知道前来调查的人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吗？尸体！满坑满谷的尸体！只有那个女人活着而已！”
过去，L夫人应该是从农业工厂取得食物的。虽然工厂规模不大，却有先进的自动化系统，在需求量少的情况下，L夫人还是可以自给自足。现在的话，她大概是依靠教会的救助过话吧。或许，是那个女人造成的惨剧吧。——曦禾心里这么想。
“说不定哪一天，连我们都…”
“她只求能在这里生活就行了。”
梅林摇着头说：“其实，是你们一直处心积虑想把她赶走。那些谣言，只不过是你们在给自己的行为找藉口罢了！”
议员别过脸。与其说她是逃避梅林质疑的眼光，倒不如说，是为了不让对方看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没有身份的人’遭受伤害，是要不到赔偿的。”
她继续背对着他：“就算提出申请，也不会通过的。就连这次葛萝建筑财团购买公债一事，都是以亚斯丁驻军为条件所换来的。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
“可是——”男子逼近了她的侧脸：“也不需要隐瞒事实啊！只要和其它议员们商量的话…”
“那些人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是那个女人硬是不肯离开，事情才会……”
“所以…”梅林因为情急，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安抚了一下情绪后，才又继续说下去：“所以，你们打算一直装聋作哑吗？这样根本于事无补……！”
“你懂什么！”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为尖锐。
“大家为了维持目前的生活，都已经自顾不暇了！”
“刽子手！”
曦禾终于忍不住怒吼。音量之大，连透过玻璃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光听声音，葛萝就已经知道是谁了。转身一看，窗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曦禾！”
她跑了过去，隔着玻璃叫唤学生的名字。
“老师，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曦禾无意识的攀住窗户进框，手指湿粘粘的。她自己也注意到了，那是一种令人不快的触感。不过却不是汗水。
水珠是黑色的，当然并不是因为光线昏暗的关系。
是雨。
停滞在上空的乌云，使得雨水的水滴黑得跟墨汁一样。
雨势依旧很大，倾盆的大雨似乎完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由于礼拜堂的屋檐并不宽，黑色的大雨像瀑布般地落在曦禾的身上。湿漉漉的金色长发贴附在她的双颊，几道黑色的线条在她脸上流动着，看起来就像一张被划破的脸。
“老师也是无能为力呀！为了让一切顺利进行，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做一些妥协埃”议员安抚着曦禾，可是眼神却显得黯淡。
“包括和亚斯丁的军官交往吗？”
“没错。”
对于曦禾的质问，她很快地回答。语气里吐露着身不由己的苦衷。
“这么做可以获得不少好处。不过，那只是现在……，只要再忍耐一阵子，我们就可以……”
“就可以移民去亚斯丁？”
“是啊！”
她听出曦禾的话里带着讽刺，所以更急着解释：“以前你不是常说想住亚斯丁吗？老师就是为了你……”
曦禾的冰冷表情，打住了葛萝的谈话。她被雨水淋湿的脸庞早已是模糊一片。她眯起双眼，嘴唇微微地颤动：“是你自己想去吧！”
她丢下一句，转身跑向雨中。
漆黑下着雨的夜路，鹅卵石变得很光滑。曦禾就这样在雨中奔跑着，途中还摔倒了好几次。
这样的黑雨，以前也曾见过几次。
不过，她还是头一次感觉雨是如此黑的可怕，而且她知道这和夜晚没多大的关系。
或许，死了之后也是一片漆黑呢……洛克都外面，不也是黑漆嘛乌的——曦禾这么想。
那是一个只要赤身暴露其中就会死亡的世界……这场雨就和它一样，都是黑色的。
而将雨水染黑的，正是洛克都居民所赖以维生的装置。
雨的声音让她联想到人的声音，就好像垂死之人的呻吟。
她没有跑向灯火通明的大街，反而朝教堂后方跑去。那里的路一片泥泞，跑起来还会发出“啪飒啪飒”的声音。
曦禾一路跌跌撞撞，由于四周漆黑一片，好几次都撞到了树。衣服被树枝勾破了几个地方，身上也有多处擦伤。
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她的人已经被无止境的黑暗所囚禁。
黑暗将她全身淋得湿透，连灵魂都变得冰冷。
到底哪里是自己的身体，哪里又是外面的黑暗…这一刻，曦禾已经完全迷失了。
雨声和树叶摩擦的声音夹杂在一起，甚至连脚步声是不是自己的，都分不清楚。
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
地面是那么地湿冷而冰凉……
“宇宙就在前方了。”
虚无的空间不断地延伸，无边无际。
黑暗将她完全吞噬。曦禾感觉自己就像快被溶解了一般。
她就是黑暗，黑暗就是她。
所有的界线变得暧昧不清，五官的知觉也消失了。可是，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死了。
四周出奇的宁静。
死了也好。
她已经不在乎了。
反正，这又不犯法——她想起了那个叫阿迪的人在吧店里对迟明朗说过的话。葛萝的想法和他一样。只因为那名老妇人是个‘没有身份的居民”，大家就可以见死不救了吗？
说什么“为了维持眼前的生活，大家都自顾不暇了！”——这个藉口未免太虚假了吧。
她一定会这么说吧——老师是为了你，才忍辱偷生的啊！
‘去死吧！’曦禾这么想。
如果活着连这一点骨气都没有，不如死了好！根本不是为我，而是为你自己！你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自己罢了！
就这么死了吧，就这么被黑暗吞噬了吧…突然，她感到一阵抽痛。
原本已陷入黑暗、冰冷之中的身体，刹时又恢复了知觉。
下腹部正在隐隐作痛。而且，就像波纹一样扩散开来。
全身的细胞好像顿时变成蠕动的虫一般骚动了起来。
“曦禾？”
知觉越来越清晰了。磅礴大雨中，她听见有人呼唤她的名字。除了雨水和泥土之外，她感到另一种触觉的存在。
曦禾缓缓地睁开双眸，眼前似乎不那么黑。
“曦禾…”
她用手挡去突如其来的眩光。虽然无法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可是从叫唤声中她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曦禾的双唇微微张开，想要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可是就算恢复了知觉，身体却不听大脑的指挥，挣扎了许久，还是发不出声音。
“你一定很冷吧。”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在这么大的雨势中奔跑，当然会冷。”
不是！我不是因为冷而发抖！
曦禾抓住那只扶着她的手。虽然那只手也被雨淋湿，不过却很温暖。这份感觉多少暖和了她全身细胞的骚动。
“是的，我是明朗。迟明朗。”
对方总算从她的唇读出了一点端倪。
是的，谢谢你。我就是想叫你的名字——曦禾微笑地点点头。要不是因为颤抖，相信她的笑容一定很灿烂吧。
四周不再是一片黑暗，光线也不像刚才那么刺眼。
迟明朗拿着小型手电筒照了一下周围。刚才那道利目的光就是来自手电筒。这里好像是树林的尽头，因为她看到树丛的前方有大片的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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