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入碎月居
大桑历927年，十二月初。
无欢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罗邺。算起来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够数得清楚。
正值寒冬时节，周围的山上已经没有多余的野味可以打。小屋中的粮食也已经告罄。
小泽白天上山，晚上才回来。今天是两手空空的回来。
“泽哥哥你回来啦。”小无欢看到小泽回来，满眼欢喜。
小泽进屋关上门，取下身上的弓弩箭筒，搓着手围火盆坐下。“外面太冷了，野物都看不到踪影。”
一碗热水递到小泽手里：“泽哥哥，风雪这么大，明天就不要出去了。风干的野兔和野菜还足够我们吃几天呢。”
“泽哥哥，邺哥哥去哪儿了？他最近总是不回来，我好担心。还有，我想回去看看罗爷爷，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咦？我没告诉你吗？”小泽一脸惊讶。
“什么？”
“城主大人在廊禾城北的附属城分了一个富庶村落安置大家，村长带着所有人迁徙了。”
“这样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的事情？那边远吗？”
“大概半月之前吧。啊，是我的疏忽，还以为告诉过你了。从这里过去大概要四五日的样子。”
“泽哥哥，我们回去找罗爷爷吧，现在我的涝瘟病已经全好了。你看你看。”说着还起身转了一圈。
小泽皱了皱眉，“无欢。”
“嗯？”无欢一脸期待的望着小泽，小泽蠕动双唇，却发觉不知从何说起。
“小无欢，有个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哎，算了，还是等邺哥回来让他告诉你。”
小无欢嘟起嘴巴。一脸委屈。“总感觉你和邺哥哥有秘密却不告诉我。是不是无欢太笨了？所以你们都瞒着我？虽然我很笨，但我还是想知道。”
见他这副模样，小泽挪了挪木凳，挨着小无欢。“不着急，等邺哥回来，你马上就能知道了。无欢，以后，万一哥哥们不在身边，你可要自己坚强起来。”
“啊？”无欢满脸惊慌，“我们不是说好一辈子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的吗？为什么要分开？”
“如果我说，为了报仇，你能明白吗？只是暂时分开，报完仇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为了报仇我可以不惜一切，邺哥也是这样，你呢？无欢。”
“报仇？不惜一切？”小无欢对于仇恨的认识，仅仅只是再也见不到爹娘，再也回不到南境。还有对于千星国红骑的恐惧和厌恶。若是可以和哥哥们和罗爷爷生活在一起，吃得饱穿的暖，那么报仇这件事情显然也不是那么重要。
小泽揉了揉无欢毛茸茸的小脑袋，“如果你不想报仇也是可以的，我会送你到好人家寄养，无欢这么乖巧懂事，新家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啊？不！我不要新家人，我只要你们。”说着生怕被送走，抱紧了小泽。
小泽轻拍她的后背。“你我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注定是要走一条孤独又艰辛的路。无欢，你得明白。”
小屋木门支呀一声，尽管罗邺快速的进来关上门，还是被风雪钻了空子，扎进屋来一节。
罗邺刚一站定，温暖的小人儿挂在他腰上，紧紧抱着。也不管他衣衫上还挂着冰棱。
最近长高了不少，都齐腰了。
顺手将她抱起，小人儿却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委屈的扁起嘴。
“我的小无欢这是怎么了？”
“邺哥哥，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罗邺用冰冷的脸在她温暖的小颈窝里蹭了蹭，惹得她一阵大呼。顺便瞪了一眼缩着脖子的小泽。
小泽假意翻动着火盆里的炭火。噼啪炸裂了一声。
逗笑了无欢，将她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板凳上。
“小无欢，我和小泽商量了一下，决定送你去学堂。不过这个学堂的老师都很凶，也能教会你许多东西，学习的过程可能会很辛苦，不努力还会丢了性命，你愿意去吗？”
“你们去吗？”
“我和小泽要去另外的学堂，你只能自己去。”
无欢沉默了一阵，努力的想要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可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一起去学堂“为什么一定要分开，无欢不想分开。”
“只是暂时分开，等你比老师还厉害的时候，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可以吗？”说着握起她纤细的手腕，包裹在手掌里。
“那我一定好好学，将来报仇的时候也可以出很多很多力气。”无欢天真的说道。
她感觉到罗邺手掌一紧，不解的看向邺哥哥。这时候的邺哥哥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正面无表情，冷冷的瞪着小泽。无欢又转过头去看向小泽。见他似乎有些紧张。
无欢摇了摇罗邺的手臂，“是无欢说错什么了吗？邺哥哥，你不要生气。”
“小无欢没有说错什么，报仇只是以后要做的事情。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不要把仇恨放在心里占位置，你得把所有的精力用来学习，学习如何保护自己，如何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如何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当你足够强大，才能够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我记住了，邺哥哥好厉害，什么都懂呢。”
“那好，今天早早睡觉，明天我和小泽送你去学堂。”
“那，那我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和泽哥哥。”
“只要你乖乖的，我们会去看你的。”
“嗯。”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无欢似乎听到罗邺和小泽在争执，可她实在太困了，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翌日。罗邺和小泽天微亮就带着小无欢进了廊禾城。赶路到了天将黑，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大宅。看起来似乎荒废已久，破败不堪。
罗邺从腰间摸出一节枯黑的木枝折断。这木枝名为天香，人间难寻，据说有定神安魂之效。罗邺也只在书本里见过。
荒宅大门吱呀呀缓缓而开，黑衫男子翩翩而来，他负手站在没有匾额的大门，面无表情的望向十级台阶之下的三人。
小无欢的身影映入眼眸时，眸光泛起一丝涟漪
“过来。”他说。
罗邺拍拍小无欢的肩膀，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记住我说过的话，好好活着。”然后一把将她推上了台阶。
小无欢一步一回头，十级台阶愣是走了半柱香。等她终于站到黑衫男子身旁，眼睛紧紧还盯着罗邺和小泽，生怕下一刻他们突然就消失了。她瘦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走。”身旁是男子简单到谁都能听懂的指令。无欢没有动。她突然后悔了，不想去学堂，下一次见到哥哥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铆足了力气往下扑去，那里有邺哥哥和泽哥哥。突然身体悬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位哥哥在眼前越来越远。大门晃悠悠的合上。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邺哥哥。泽哥哥，我要回家。带我回去！……”
小无欢无欢声嘶力竭的哭喊，手脚并用的扑腾。可是她什么也做不到，什么都抓不住。
直到一阵异香传入鼻间，失去了知觉。
门外两位少年，届时两行清泪。
“小无欢，就算以后你恨我，这条路我也帮你选。我们回去吧。”
过了几条街道，两位少年相视一眼，互道保重，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头也不回的分道而去。
无欢再次醒过来，是躺在青石板上。周围还有许多的小孩，乌泱泱的一大片，有的在哭闹，有的在打架，还有很多像无欢一样，缩在铁牢笼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是似乎是一个山洞，中间立着巨大的铁牢笼，无欢和所有孩子一样，被关在里面。除了笼子里面的嘲杂，外面隐有风雪呜咽，也像是野兽嚎叫。
石壁上的油灯轰然明亮，巨大的铁笼外面还有更大的空间。铁链勾刺刀剑各式各样无欢从来没见过的武器，堆了一大堆。
“安静，安静。”几十个面具人围住铁笼，用手中的铁棍敲打牢笼。
那面具青面獠牙，形如恶鬼。
孩子们都吓得往中间挤成一堆。
不远处的熊皮塌上，半躺着一个人，一身广袖罗衫，银沙半遮脸，青丝散落，只露出细长的桃花眼，分不清是男是女。纤尘不染的模样与这污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人懒洋洋的眯起眼睛，扫了一眼那群孩子，孩子们挤的更紧了。
那位不耐烦的挥了挥衣袖。“这么多人呢，好吵啊，青芒。”
熊皮塌旁坐姿端正的黑袍男子说道：“辻古，开始。”
“是，居士大人。”叫辻古的鬼面人恭敬的对黑袍男子行了一礼。走到中间，对着混乱的大铁笼声如洪钟：“不得喧哗！”
孩子们只觉得耳膜一阵轰鸣，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出声。
“这里，是碎月居。是你们将来生活效力一辈子的地方。当然，也可能是你们埋骨之地！想要活下去，就要让自己有存在的价值，可塑之材前途无量，无用之人生死由命。这是我要对你们说的第一件事。”
“听明白了吗？”鬼面人辻古大声问道。
无人敢应答。
辻古轻抬手肘，手指做了个向下的手势。
冰冷刺骨的雪水混合着冰坨子，从铁笼顶上倾泻而下，所有孩子们无人幸免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尖叫声哭喊声乍然而起。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有些微弱的声音回答着。
紧接着又是一场雪水的洗礼。无欢冻的脸色苍白，此刻也终于明白。如果不好好回答，还会有下一次。
“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这次的回答终于明亮起来。所有人都想活下去。
乱世里的孩子，他们可能没上过学，也可能不谙世事，可唯独有一件事情从出生以来就能够做好，那就是活下去的本能。
“很好，接下来说第二件事。现有三百零一人，每杀掉一人，就能进入第二轮。第二轮有温暖的衣物，可口的食物等着你们。不愿杀人的，不敢杀人的，就等着被杀或是饿死冻死，听明白了吗？”
所有孩子们又惊讶又惊慌。年纪稍大一些的，眼睛已经开始骨碌碌转起来。
雪水比前两次来的更突然更猛烈。
“听明白了吗？”魔鬼一样粗犷的声音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一些年纪较小的娃娃已经站不起来，抵不住寒冷瘫倒在雪茬子里。
“明，明白了。”
“很好，现在开始！”铁笼外的一排鬼面人纷纷将武器扔了进来。
“冷不冷？饿不饿？想不想活？想不想过更好的生活？只有一个字送给你们：杀！”鬼面人辻古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狠狠地撞击着幼小的心脏。
孩子们凭借着自己的本能，扑上去捡起武器，对着身边的人疯了一样的砸。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抓起身边的无欢一脚踹了出去，无欢飞出去砸上铁笼，又弹回地上。
她眼冒金星，脑袋里一阵轰鸣，连再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脸贴在冰冷的凝着霜雪的青石板。
“好痛，呜呜呜，我不想杀人，不想杀人，不想杀人……为什么一定要杀人才能活下去？但我不能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邺哥哥和泽哥哥。”无欢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伸出手在身边摸索。
无欢不愿意去主动攻击别人，可是血啊，武器，脚啊，偏偏落在她身上。
这样下去还不是死路一条。
无欢强撑着爬了起来，握住脚边的一节铁链。刀枪棍棒来了她本能的拉开铁链去挡，可总有挡不到的时候。
胸膛手臂大腿，皮开肉绽。
好疼。无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躲。
那个十一二岁的强壮少年，又看向无欢，他举起手里的弯刀，恶狠狠的冲了过来，与周围的人混乱扭打一番后，还是将无欢锁定为他的猎物。
既胆小，又没用。恰恰是他最好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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