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禾带着兰秀儿沿官道策马狂奔，去追刚刚出城的龙家军部队。
青禾军旅出身，追踪的本事尤为出色，追了三天后，走到了莫容山，此处地势复杂，多山少河，道路崎岖，青禾发现除了他们，还有人也在追龙戟。
这伙人像是斥候，人数不多，经验老到，一路走来没生火做饭的痕迹，十分谨慎。青禾不知道这伙人是敌是友，从各种蛛丝马迹来看不太像龙戟的朋友。如果自己能抓住他们献给龙戟就算立了功，有了进身资本，这么一想，青禾便赶到那伙人前面，让兰秀儿在树上躲好，自己忙活了一天一夜，设好绊马索和陷阱。
果不多时便有一队人马到来。
共有三人，骑马由远及近，纷纷绊倒在青禾设好的绊马索上，这些人身手很好，临危不乱，凌空跃起，落地时却又掉进陷坑，连续的陷阱让人防不胜防，没多大工夫，三个人里倒下了两个，安然无恙的就一个人。
剩一个人就好对付了。
青禾悄悄从后走近，趁他不备扑上去，将龙三爷送的匕首横在那人颈边。那人剧烈挣扎，青禾左手扭住他的胳膊，一脚踹在他胸口，把他踹消停了。
青禾把贼人衣服割成布条，把三个人绑在树下刑讯逼供。得知这些人是莫容山的山贼，当家的叫刘靖，听说龙戟运军粮从此处过，想下山劫粮捞一票。龙家军里有两个神秘人物送行军路线给山贼，刘靖派此三人先去打探。
青禾离龙戟很近，转过一个山头即是，得知山贼要偷袭龙戟，青禾不敢怠慢，准备去给龙戟报信，在三匹马里挑最好的关外战马骑上，兰秀儿不会骑马，青禾让她抱住自己腰，俩人共乘一骑，另牵了一匹准备路上替换。
走了一会，龙戟方向传来喊杀声，越往前走，声音越震耳。
青禾远远瞧见龙戟带领官兵站在一个高坡上，底下约有数百山贼，穿着各色衣服，拿着各式兵刃，向他们攻去。
那三个探子言语间不尽不实，山贼与官兵的战斗居然早已开始。
龙戟站在土坡上指挥若定，颇具大将之风，官兵队形不散，士气不灭，未尝没有反攻之力。
青禾拿出布条把兰秀儿绑在自己背后，免得她从马上掉下去，用匕首刺一下替换的那匹马，马儿受惊冲向山贼，青禾喊了一声：“龙大哥！我来助你。”
龙戟听到呼唤去看青禾。
离得太远，青禾看不清龙戟脸庞，只见到一个一身戎装的威武将军，血红的披风高高扬起，身姿挺拔地站立在一个小山包上，低着头，向下望着自己。千军万马在他们周围，身旁是数也数不清一层又一层的人，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任何废话都用不着再多说了。
替换马儿被青禾用匕首刺中，吃痛下疯狂奔向山贼，山贼猝不及防被冲出一个缺口。
青禾躲在马后，拿着部队特制的折叠弩射了一箭。
迎面一匹战马脖子中箭，翻倒在地，堵住后面的步卒，马上骑士手里举着弯刀摔下马来，青禾一手捞起那人的弯刀，把折叠弩挂在马鞍桥上，双手握刀，向前冲去。
一名骑士调转马头迎战，刚一转身，青禾手中弯刀一横，顺着敌人前胸抹了过去。锐利的刀锋借助战马速度，将胸甲连同肌肤一起切开，划出一条尺余长的血口子。
“啊……”那名山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砍中，惨叫着落马。
青禾头也不回，冲向另一个骑兵，二马错蹬，青禾挑开对方弯刀，反手回抽。
山贼的后背结结实实被抽中，一下子就见了血，山贼一头栽在马肚子下，受惊坐骑继续狂奔，马镫拖着尸体，在地上留下一道红色血痕，失惊的马冲散追过来的山贼，将青禾后路冲开，青禾趁机掉过马头往回跑。
一边跑，一边大口大口剧烈喘息。
箭射下一人，刀砍掉两人，一连杀了三人，青禾感到两条腿在不停打哆嗦，握刀的手也止不住开始颤抖。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这样砍人。
别看她表现出乎意料的英勇，其实手脚早已不听使唤，就像和兰秀儿在马家庄一起面对追捕官兵时一样，她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这世上其实没有真能扛的人，只有能装的人。
刚才砍人时根本没有思维，完全凭本能，凭多年训练的技巧在挥刀，等暂时解除危机，青禾的理智回来，看到被自己砍落马下的人，闻到四周挥散不去的浓重的血腥味，胃里立即上下翻涌，似乎下一刻就会趴在马背上大吐特吐起来。
不知道什么东西涌到了喉咙口，她不敢说话，怕一张嘴先吐出来，肠胃搅成一团，眼睛充血，青禾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握住手中弯刀，竭尽全力夹紧马腹，当看到下一个人马上就追上自己，青禾第一反应不是回身迎战，而是加快了逃跑的速度。
是的，她跑了，她怕了，她装不下去了。她终究不是个英雄，只是个女人，战场不是好玩的地方。
青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终于能开口说出话来，抖着声音问兰秀儿：“怎么样？伤着没？”便是这种时候青禾心里想的还是安慰兰秀儿，“别怕，抱紧我，有我在，没事的。”
兰秀儿趴在她身后道：“我不怕。”
风声、喊杀声、兵器交接声、战马嘶吼声淹没了兰秀儿的声音，再加上青禾此刻心神慌乱，没听到兰秀儿在说什么，“大点声！”
兰秀儿贴着她耳朵喊：“我没事！”
说完这句话，一支箭“嗖”一下射过来，正中兰秀儿后背。
兰秀儿随着箭矢的惯性向前一扑，眼神一散，昏了过去。
青禾一愣。
“秀儿！”
兰秀儿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巨大的危机下，青禾反倒镇定下来，勒马回冲，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借着马的冲力，向射箭的追兵当头劈下。
那山贼射中兰秀儿后尚来不及放好弓箭，见青禾几个呼吸间已至面前，仓促下拿刀向上一抬，“当！”、“当！”，两人连着对砍两刀。青禾被震得肩膀酸痛，气血翻涌，第三刀改为双手握刀，不管一切套路技巧，也忘了利用自身速度优势，硬拼力气，砍得大开大阖，胸前空门大露。
这一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意，瞬间劈至。
山贼有无数种办法可以砍中青禾露出的破绽，却难免两败俱伤之局，不愿跟青禾同归于尽，只得先行躲避，来了个镫里藏身，把身体藏在马侧，青禾一刀落空。
看样子这山贼是个头目，武艺不错，看到他遇到危机，后面立即过来两个步卒相护。
青禾提缰，战马扬蹄踢中步卒，此时山贼也从马肚子里出来，没等他坐好，青禾下一刀又至。
速度快得惊人。
青禾的刀术算不上好，骑术也不精，所凭不过是因兰秀儿中箭而激起的一股血性，她不再在乎自身安危，抛却所有杂念，一刀斜斩。双刀相遇，发出刺耳的金属相撞的轰鸣声，青禾的刀被挡开。青禾虎口针扎般刺痛，却毫不在意，咬紧牙关，把敌人挡开的刀“呜”地一声又抡了回来。青禾刀刀都砍在同一处，山贼弯刀从中断裂。青禾的刀一直劈在他的头顶，斜斜削掉大半个脑袋。
红红的鲜血伴着白色脑浆流了尸体一身，无头的身躯从马上栽倒，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
鲜血一下溅在青禾脸上。
也许是溅到眼睛里，青禾一瞬间觉得视野全变成了红色。
红色的山，红色的树，红色的蜂拥而至的敌人，以及远处飘扬的红色旌旗，在这一片红色中却有一轮惨白惨白的太阳挂在山间，白得冰冰凉凉。青禾在一片诡异的红色视野里偶然看见山坡上有一个身穿黑盔甲背披红披风的将军，奋力对自己挥着手，似乎在叫自己向西逃去。
是龙戟。
龙戟在叫自己向西边小路跑。
龙戟在看着我，他在挥手。
青禾立时清醒了。
这么一顿，眼前的景物也一下子清晰起来。
青禾看到山野间密密麻麻的人，少数是骑兵，多数步卒，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冲过来。地上已经倒下也不知多少人，死状各异，有缺了半拉脑袋流出脑浆的，有俯卧在马蹄之下的，有仰躺在地上变成血人的，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血腥气像一片厚重的云压在自己头顶。追得最近的那个人，半只耳朵被砍断，挂在脸上，随着马匹颠簸晃来晃去，拎着一杆亮银枪嗷嗷怪叫着冲过来。闪耀着白光的枪尖上挂着血糊糊的零碎皮肉，血滴滴答答往下掉。随着奔马的冲势，亮银枪闪电刺来，“呜……”地一下，带着风声。
青禾右手握刀拼力横向一挥，躲过枪尖的同时出刀角度刁钻，青禾也懂得了借助马势，这一刀无意间已得骑兵冲杀之精髓，比以往的任何一刀都更加凶猛。
电光火石间，两马交错而过，持枪山贼脖颈被青禾砍中。
“噗……”鲜血直直喷向天空。
青禾这次懂得了躲避，没让鲜血落到脸上，少数几滴迸溅在手上，温温的，黏黏的。
短短数息之间，她已经杀了五个人，杀到第五个人的时候，她已经发现所谓战阵拼杀的技巧不过是手熟而已，根本没有技巧，杀得多了，自然就会，她发现在这方面她果然是一个天才。她同时又发现自己心跳急促得快要死掉一样，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支撑不住栽下马去。她死命握紧缰绳夹紧马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扭头望了一眼山坡上的龙戟。
只是一眼，她甚至看不清龙戟的面容，但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便安心了些。
龙戟还在冲青禾挥手，又叫官兵对青禾打旗语，青禾猜测龙戟是说往西走，那里有事先埋伏的官兵，青禾不能肯定，这里的旗语她并不能完全看懂，但毫不犹疑，没错一定是这样，她毫不犹疑地信任龙戟，提缰往西跑，用一只手拽着兰秀儿衣襟免得她掉下去。
后面跟着一大群山贼去追青禾，这样一来，龙戟压力顿减。
青禾拼命往西跑，将马身抽出一道道红印，转过一个弯，到了一处山谷，看见数十名龙家军埋伏在那里，松了口气。
她赌赢了。
山坳内的官兵皆弯弓搭箭，准备充分，屏息以待。
诱敌深入的计策成功，青禾掉头让开路。
领头的官兵穿着百夫长的服饰，所谓百夫长，即是管一百人的小官，这位百夫长年少英俊，身材颀长，站在一排弓箭手身后，见青禾退开，也不多话，右手向下一挥，高喝一声：“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山贼纷纷中箭落马，惨呼声不绝于耳。
片刻整条山道堆满受伤的山贼，刘靖阵脚大乱。
龙戟趁机发动反攻，突破山贼的包围圈，带兵从高地上杀下来，杀到西边小道上，与在此埋伏的官兵汇合后，并作一处，展开攻势。
官兵结成战阵，一步一步推进，局势逆转，山贼败退。所谓兵败如山倒，四处乱逃的溃兵冲散山贼阵势，刘靖斩杀了两个临阵脱逃的小兵，亦无力回天，收拾人马溃逃。
整个过程中青禾都有些恍惚，那口气泄了就难以再提起来，把兰秀儿从马上解下来，交给别人照顾，跟住埋伏在山坳间的百夫长，站在百夫长后面，保护他不被流矢所伤，或者在他砍伤山贼之后补一刀，这样又胡乱杀了几个人，当战斗结束之后，青禾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何时结束的。
龙戟将官兵分出五十人去追击山贼，其余人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
山谷里伏击的百夫长打马前来拜见龙戟，离老远就下马，卷起尘土，对龙戟抱拳行礼：“白丁幸不辱命！”青禾听见他这么说。
龙戟急忙相搀：“不必多礼。”
白丁转头看见站在旁边拄着刀大口喘气的青禾，一把拉过来，对龙戟道：“多亏这位小兄弟！本来这次奉命诱敌的人死了，我还以为不可能再有人把山贼引过来，想不到天助我也，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个小兄弟，哈哈哈。”
青禾喘得说不出话，脸上的汗水混着溅到的鲜血涔涔而下。她看见龙戟站在自己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亦是浑身浴血，手里握着一柄约有一人半长的陌刀，站得笔直，背后的披风被吹起，发出哗哗的响声，浓重的血腥气从他身上传来。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这样的龙戟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让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似乎是杀脱力了，青禾腿发软，站不住，拄着刀靠在马背上喘气，握刀的右手不停颤抖，手的颤抖渐渐蔓延至全身，青禾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缓过一口气，说的第一句话是：“兰秀儿中箭，龙大哥快救她！”
这也是青禾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青禾就感到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似乎听到龙戟问她怎么了，一阵嘈杂，耳中轰鸣，她想说没事我只是太累了想睡一觉，仅仅是想，实际上不能发出任何声音，身子一歪昏倒了。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