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父爱 四
“告诉我，沃伦，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让乔治去这么说的？”
面对雨幕中质问自己的格林骑士，沃伦沉默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主意会把乔治送进这样的折磨中，是他害了乔治，是他自以为是的计划和一意孤行的偏执害了乔治。
“请您……”沃伦开口，嘴巴无比的干涩，“进来说吧。”
格林骑士打量了一番沃伦，从沃伦的身上，他看到了内疚，现在，格林骑士基本可以确定，杀死埃尔维斯、怂恿乔治去栽赃戈弗雷的人，就是沃伦。
格林骑士走进屋子，雨水淅淅沥沥的从他穿的盔甲上淌下来，他走过的地板上形成了一条蜿蜒的水道，沃伦拄着拐杖沿着这条水道跟上格林骑士，低着头失神，连装瘸都忘了。
芙萝伦丝刚刚吃完晚餐，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等沃伦。看到格林骑士浑身湿透的进来，芙萝伦丝不由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去寻找沃伦的身影，却看到一个垂头默然、失魂落魄的哥哥。
芙萝伦丝本能的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
格林骑士也不顾自己身上还在不住往下淌的水，直接坐到了沙发上。
沃伦在芙萝伦丝身边坐下，芙萝伦丝用眼神询问他，但沃伦一直低着头，没有回应妹妹。
“你打算怎么办？”格林骑士的声音就好像雨水一样冰冷，“负起责任来，或是……看着朋友代替自己遭罪？”
沃伦还是没有言语，芙萝伦丝狐疑的看着格林骑士，她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
格林骑士也朝芙萝伦丝看了一眼，他不清楚芙萝伦丝是否也参与了这件事，但既然沃伦没有让芙萝伦丝回避，那么格林骑士也没有打算瞒着她。
“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乔治的父母，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尽可能瞒着他们，但显然这不太可能。我不敢想象知道了儿子变成现在的惨状，他们会是何等的悲痛欲绝，我不想看见这一幕，沃伦，你也不想吧？”
“你想……”沃伦终于抬头，声音竟有些沙哑，“让我怎么做？”
“不是我让你怎么做，”格林骑士目光炯炯的和沃伦对视，那眼神逼得沃伦不得不避开，“而是你自己应该怎么做！你当初做出了选择，就应该有承担这个决定的一切后果的觉悟！”
沃伦的眼神躲闪着，既不敢和格林骑士对视，也不敢去看芙萝伦丝。
看到沃伦不敢正视自己的样子，格林骑士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沃伦，很多事情往往是不能如我们所愿的，人生中总会有很多无奈，总会有很多违背本心的时候，你应该学会向生活妥协。你现在也体会到了，与生活抗争，会带给你什么样的后果。想想看，如果你当初不执意排斥戈弗雷，与他和睦相处的话，现在无论是你、戈弗雷，又或是乔治，都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请你再好好考虑一番，事情还有转机。”
格林骑士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希望沃伦能够幡然悔悟、回心转意，他不为别的，只希望沃伦这个时候能够为朋友考虑一下，为乔治考虑一下，不要一错再错了。
但他的苦心却没能起到合适的效果，听到这番话，沃伦原本躲躲闪闪的目光突然定住，眼中重新有了聚焦，眼神再度变得坚定起来。
这变化格林骑士没能看到，但芙萝伦丝却注意到了。她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不再担心沃伦会被格林骑士劝服去主动自首了。
沃伦把头转回来，神情带着几分冷漠，和格林骑士对视着。
“您说‘妥协’？不，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会接受妥协，那么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排斥戈弗雷。您说如果我不排斥戈弗雷，我们都不必承担这样的痛苦，这话我不敢苟同。这样的妥协只是让我们逃避了一时的痛苦，但未来呢？如果我接纳戈弗雷，带着芙伊跟他去旧王国，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等着我们——作为男爵的儿子和女儿锦衣玉食、享受荣华富贵？不，那不是我们要的生活，我们要的就是现在，就是在布鲁齐亚的这种平和、安宁的生活！我只要现在，不要未来，我决不接受妥协。”
格林骑士瞠目结舌，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只要现在，不要未来”，这是什么样目光短浅、不思进取的人才会说的话啊！
“那你要背叛乔治、要害死他吗！”格林骑士眼中喷着火，他不止着恼于沃伦的顽固，更愤恨他的无情，“乔治因为你，遭受了这样的折磨，而即使被这样严刑拷打，他都始终没有说出你的名字，你于心何忍呐——”
“请您别乱说话，格林骑士。”沃伦的目光真的变得如格林骑士呐喊的一样冷酷无情，这眼神让格林骑士的心顿时都凉了半截，“我和谋杀埃尔维斯爵士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您可不要污蔑我。”
“你……”
“但是——”沃伦话锋一转，拔高声调，压过了格林骑士的诘难，“乔治是我亲密的朋友，我也绝不会坐视朋友蒙受不白之冤，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去为乔治逃回公道的，但我决不妥协！”
格林骑士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是真的生气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憎恶沃伦，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沃伦这副冷酷无情的面孔。
沉默了很久，格林骑士稍稍平复了呼吸，但心头的怒气始终未能散尽。
“你自己的办法？你有什么办法，难道再去杀一个人，去把哈孔也杀了吗？”
“想救乔治的心情，我和您是一样的，但看来我们是走不到一块儿去了。”沃伦摇了摇头，站起来，准备送客，“如果您不相信，也没关系，我有所觉悟。”
格林骑士盯了沃伦好一会儿，然后忽的起身，招呼也不打，径自朝外面走去。他盔甲上的水还没淌干，刚才他坐的沙发也已经满是水渍，他来到西斯特拉夫家的这一趟，没能改变什么，但却留下来自己的痕迹。
知道格林骑士离开，芙萝伦丝还是没能舒展开眉头，她不喜欢见外人，所以平常有客人来，她都会躲在卧室里。但今天不同，格林骑士刚才提到的事情，已经关系到他们兄妹的性命了。
“他怎么知道的？”格林骑士一走，芙萝伦丝连忙问沃伦，尽管刚才听他们的对话，芙萝伦丝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得不到确认，她还是没法安心。
“乔治被哈孔抓了起来，严刑拷打。”沃伦重新坐回沙发上，说到乔治的事情，他脸上的冷漠就褪去了，转而是担心和忧郁。
“乔治为什么会被抓起来？”芙萝伦丝仔细回忆着，想找出计划中的漏洞。
“因为我让他去告诉哈孔，是戈弗雷指使他将埃尔维斯引到那个房间去的。”
芙萝伦丝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我们太想当然了，以为这样子就能让哈孔把注意力都放到戈弗雷身上，却没有想到……这个哈孔会是这样的残暴。或许我们确实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太少了，布鲁齐亚的生活是如此的和谐，掩盖了世上的大部分残酷，直到现在，我才认识当世界有多么的狰狞。”
沃伦沉默不语，他想到了哈孔这么做的原因——失去了儿子的父亲，做出什么样残暴疯狂的事情来都不奇怪。
如果戈弗雷处于同样的境地，他会不会做一样的事情？
沃伦心里不禁冒出了这个问题。
“那现在该怎么办，你说要把乔治救出来，该怎么救？”芙萝伦丝皱了皱眉头，她和乔治没有那么深的交情，比起救别人，她还是更担心沃伦的安危。连格林骑士都猜到了事情可能是沃伦做的，只怕盖洛男爵和哈孔也对沃伦有所怀疑了。
“格林骑士的办法，是我去自首，然后利用戈弗雷的特殊身份，迫使哈孔将这件事情不了了之。”沃伦看着那个满是水渍的沙发，眼神很阴沉，“但我不会妥协，我不会放弃我们的现在。而如果不用这个办法，想救乔治，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把嫌疑完全指向戈弗雷，如果真凶被找到了，那么乔治的罪名就无关紧要了。”
“和格林骑士的方法差不多。”芙萝伦丝幽幽的看着沃伦，“只不过他的真凶是你，而你的真凶是戈弗雷。”
沃伦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那么该怎样把嫌疑转嫁到戈弗雷头上呢？”
沃伦的表情更加忧郁了。
“很简单，让盖洛男爵来抓我。”
“什么！”芙萝伦丝大吃一惊，这次她也弄不懂沃伦的主意了，“你疯了，乔治去告密，结果被严刑拷打，你要是被抓进去，那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啊！不行，你绝对不能这么干，这不就和格林骑士的办法一样了吗？”
“不，不一样。”沃伦摇了摇头，幽幽地说道，“我不是要去自首，而是要让戈弗雷知道这个消息。”
“让戈弗雷知道……”芙萝伦丝怔了怔，有些明白过来了，“如果戈弗雷知道你要被抓，那么他一定会……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救你，甚至是……自己承担下这个罪名。”
“而这样一来，我们的目的就都达到了：让戈弗雷离开布鲁齐亚；救出乔治。如果戈弗雷承担下了这个罪名，那么以他的身份，哈孔是没办法把他怎么样的，这个案子只能不了了之，乔治也会被释放。并且，有杀害本国贵族这样恶劣的事迹，戈弗雷也没办法再在王国待下去了，我们的目的也达成了。”
芙萝伦丝沉默了，她低垂着视线，心里的话想说又不敢说出来。
“你是想说我很卑鄙吧。”
沃伦看出了芙萝伦丝的想法，自嘲的一笑，语气很洒脱，但眼神却很悲伤。
“逼着他离开，现在又利用他的爱护，迫使他承担这样的罪名，我自己都觉得我简直不是人。他亏欠我们的，绝对没到要遭受这种待遇的地步，反而是我们对不起他，而他……心里大概也清楚这一点，他从没有过怨言。”
芙萝伦丝表情复杂，最后心中的一切纠葛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她走过来，把沃伦搂在自己单薄的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
“别忘记了，这个计划是我们一同制定、一同施行的，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们两个人共同承担。对不起戈弗雷的不仅是你，我也是一样。但不论怎么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和你共同背负一切。”
沃伦伏在妹妹的怀中，嘶吼声，哭泣声，都借着这个单薄胸怀的掩护，尽情的宣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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