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罪孽的律法
次日清晨，卡林恍惚醒时，映入眼帘的是迪卢木多温柔的翡翠色双眸。
意识到怀中人的苏醒，环抱着她的手臂不觉有些收紧。
“醒了么。”额头上的早安吻还带着酒气。望着恋人略带不安的神色，青年又赶紧补上了一句。
“我发誓，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做。”骑士表情认真地竖起了手指。
卡林扑哧一笑，只是往对方怀里拱了拱道。
“好了，我们起来看看芬恩的婚宴准备得如何。”
＊
卡林换上一件下人准备的长裙，纯白的衣底上缀着兰色的朴素花式，领口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及一截瘦削的肩膀，少女恬静成熟的气质由此散发出来。她与迪卢木多并肩在六月的庭院里。修剪精致的花坛中开满了绯红与纯白的蔷薇。
英俊高挑的骑士与静美的女子，惹得不少人驻足回望。只是迪卢木多很快被焦急赶来的科南叫走，他无奈叮咛了两句，也匆匆离去。
卡林独身走在花园小径，迎面遇上了谢丽尔与芬恩。二人似是在交谈，但都面色不快。
也是，以谢丽尔的性格，就算是道谢也想必会让对方感到冷落吧。卡林接过芬恩手中小巧的女子，轻轻将她放在自己肩膀上。
“卡林，陪我去看看新娘。”谢丽尔的语气仍像是在命令，芬恩脸上闪过一瞬尴尬。
但出于对对方地位的尊敬，芬恩没有推脱，反而亲自带她们到了格兰妮公主的寝殿。
步行了稍许，映入她们眼帘的是宫殿优雅尊贵的装潢。六月新娘的寝宫，此时受芬恩的示意，点缀着象征爱情的红蔷薇。
芬恩老去的脸上，在看到他未来妻子的刹那，露出些许青春的色彩。
格兰妮公主身着白色的嫁衣，棕色长发温婉地垂落。脸上的蕾丝面纱还没有盖上，露出年轻娇美的容颜，水灵灵的双眸看上去比卡林还要年轻了几岁。
某种意义上来说，让这样一位雏菊般的公主嫁给年老的芬恩，确实有些残忍。如果自己站在迪卢木多的立场，面对格兰妮公主哀求充满依恋的眼神，是否还能无情地拒绝？
谢丽尔看出了卡林眼中暗生的恻隐，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格兰妮公主，今晚的婚宴准备得如何？”
话音刚落，格兰妮一瞬间露出似被戳穿的痛苦眼神，但在芬恩的面前，还是很快压抑了过去。甜美的声线有些颤抖。
“您就是海底国的谢丽尔公主吧，能亲眼得见，格兰妮感到十分荣幸。”
而谢丽尔没有回应，眼神像是在等待她回答刚才的问题。这让格兰妮握在婚纱上的手不觉缩紧。
“一切已准备妥当，只等待各位宾客的驾临。”
“我无比期待公主家乡的美酒。”看对方愈加动摇的神色，小小的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格兰妮很快落荒而逃，带着芬恩推脱离去。新娘的会客室里一时只剩下卡林和谢丽尔。
“今晚，格兰妮本打算在众宾客的酒盅下药。我这样说，你内心的罪恶感是否能减轻一些。”
女子的声音冷冷回荡在卡林耳畔。
“一个人若想获救，就必须有人替他承担原有的罪孽。”
＊
夜晚。此时的宫殿，婚宴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费奥纳骑士团的勇士们爽朗地碰杯，酒花洒落在宴席，向尊敬的首领芬恩献上最诚挚的祝贺。
格兰妮公主瑟缩在芬恩身边，脸色看上去有些紧张。不少粗心的战士还以为那是新娘的羞涩，不时调侃着她，这让格兰妮感到无比的悲愤。
她本想借着婚宴的机会在众人的酒中下药，待他们昏睡之时抽身逃脱。之时连这最后的孤注一掷都被另一个人识破——
谢丽尔。
公主的心中充塞着黑暗。她难以想象，一旦自己嫁给这个犹如她父亲一般年纪的男人，未来的人生将变得何等凄惨。嫉恨的双眸紧紧锁定在那玲珑身影上，以及她身旁的，那对令人羡慕的情侣。
高挑英俊的男子唇角眉间盛满了笑意，手拥在少女的腰肢上，端着酒杯与伙伴们愉快地碰杯。脸上的表情像是得到了人生全部应有的幸福。翡翠色双眸在望向少女的时刻充满了珍惜与温柔。
芬恩说，那便是他最得力的朋友与伙伴，费奥纳骑士团首席——迪卢木多·奥迪那。
他的表情在面对怀中的恋人时是那样的柔软。而那黑发的少女同样，目光紧锁在爱人脸上，露出浅浅笑意。
明明比之那面容恬淡的少女，自己的身份、才貌都要更胜一筹。
可为什么，相仿年纪的她们迎来的却是大相径庭的命运……为什么，在那骑士宽厚怀抱中的不能是自己。
格兰妮此时眼眸低垂，双手不禁握紧在腿上，紧抿着双唇做出了艰难的决断。
的确，她决定用最后的伎俩，让那英俊优秀的骑士成为自己的恋人。
既然上天对她不仁，那自己也无需在乎道义。
格兰妮的嘴角勾起笑容，端着鲜红的酒杯，向那仍在开怀大笑的骑士走去。
＊
注意到对面的动作，谢丽尔贴在黑发女子的耳旁轻声道：
“一会听我的指引，你去请芬恩过来。”
没有迟疑，卡林挪开那放在自己腰上醉醺醺的手，端起酒杯向首领芬恩走了过去。路遇格兰妮时，肩膀故意撞了一下对方，以做最后的警示。
然而天真的公主并未领会到她动作的含义。她只觉得卡林的离开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更幸运的时机。格兰妮公主款款走来时，众人因身份悉数退散，适才喧闹的酒桌转眼只剩下迪卢木多与娇美的公主。
贴近迪卢木多身侧，格兰妮的嘴角勾起悲伤的笑容，她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细小声音说道：
“敬爱的骑士迪卢木多，请您回应格兰妮的爱情，带走我吧。”
迪卢木多此时虽喝得有些迷醉，还是被公主充满迷恋的哀求目光吓得够呛。他如惊弓之鸟突然从酒席上站了起来。
不远处，谢丽尔揪了揪女子耳鬓的黑发。
“芬恩首领，您可愿同我一起到迪卢木多身边呢，他一直很想对您表示祝贺，只是未能寻得机会。”
面对清丽女子突如其来的邀请，芬恩心中觉得有些蹊跷，但出于对方的身份和礼节还是应声跟了过去。
二人走到酒席不远处，格兰妮公主正对迪卢木多施以德鲁伊肃穆的咒法，卡林暗自操纵魔术，将她的声音微妙地放大。
至少芬恩的表情，证明他将妻子的背叛听得一清二楚。
“求求你，带我走吧——”
公主的眼神有着深深的痴恋，然而被哀求的迪卢木多眼神冷漠，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格兰妮殿下，我心忠于芬恩。且我已有深爱的人，不可能予以你回应。”
棕色的眼眸黯淡下来，似是已经心死。拥有无上权力的公主决定以王廷的咒法挽回她最后的尊严：
“迪卢木多，我对你立下禁制，以无法打破的誓言约束于你：在芬恩与他人自沉睡中醒来之前，你须娶我为妻，救我免于此次可憎的婚约。”
自公主决绝的眼中蔓延出令人沉迷的魔法，但却在触及迪卢木多时被红宝石锋利的光芒弹了回去。
格兰妮尖叫一声捂住右眼，跌坐在地。
此时映入她眼帘的，却是芬恩失望的怒容。
＊
“我尊敬的康马克国王之女，格兰妮公主。这就是你给我婚姻的承诺？”
看着地上楚楚可怜的少女，芬恩湛蓝的眼睛仿佛盛着所有海洋的寒冷与狂怒。这一生，多少女人倾慕他，多少勇士跟随他，在爱尔兰人民眼中芬恩带领的费奥纳骑士团如若神话。然而今日，身为首领的自己却被自己的妻子狠狠地羞辱和背叛，仅仅是因为自己已年老了吗。
格兰妮捂着还在流血的右眼，神色因挫败和绝望变得疯狂。她的声音如若哭喊，颤抖着指向芬恩身后，卡林肩膀上的谢丽尔——
“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众人的目光立即向卡林的方向投了过来，毕竟从远处看，更像是对她的指责。
谢丽尔突然从卡林的肩膀上跃起，周身悬浮着淡淡的蓝色光芒。卡林知道那是独属海底国的魔术气息。
她的眼神犀利，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拍打的动作，格兰妮细嫩的脸上立即出现一个狰狞的红色掌印，打得她不得不偏过头去。
“我只是在教训对我无礼的女人。你没有意见吧，芬恩。”
芬恩冷冷地瞥了一眼痛哭的妻子，面对谢丽尔挑衅的话语并没有回应。他板着脸，苍老离去的背影略感疲惫。
当晚，拥有背叛污名的格兰妮公主，被她的丈夫锁进了冰冷的高塔。人们传言，以芬恩的性格，已废了一只眼的公主此生是无法再见到爱尔兰的阳光了。
而被公主当众告白却义正严辞拒绝的骑士迪卢木多，一时间成为了王城中人夸赏的对象。
妻子爱上同伴的年老的芬恩，对于他昔日挚友的态度，也开始了微妙的改变。
＊
“迪卢木多，你和卡林是怎么认识的？”芬恩的双手交叠在胸前，神色有种淡淡的压抑。
而当提及卡林的名字时，迪卢木多的嘴角不觉勾起了微笑。
“仙境国国王派来四千勇士时我陷入了苦战，正是在那战场上我遇见了她。当时她仅凭一箭就消灭了百余人，战斗的身姿无比耀眼。”
“我的挚友，你可知道。”苍老的嘴角勾起一个苦笑，“谢丽尔一直对我抱有敌意。一般她招惹上的女人都——”
首领倾诉苦衷般的话语像一把刀刺中了骑士的心脏，他的眼神颤抖，但仍旧坚定地说：
“不会的。卡林知道我对您的忠诚，伤害您就是伤害我迪卢木多，她绝对不会这样做。”
“那么为什么——”
苍老的声线已开始微微地激动。
“为什么婚宴当日，格兰妮对你……告白时，卡林恰恰那时请我过来与你共饮。”
迪卢木多的脸上写着不敢置信的动摇。
芬恩的身影逐渐走远。待青年回过神时，已是晌午。他一个人神色凝重地走在花园小径上。红白蔷薇已凋零了大半，风拂过花叶零散，土壤上叠落腐烂的花泥。
心生凄意时，一双冰冷的手握住了他。
“卡林……”青年的声音轻颤。
“你为什么要破坏芬恩的婚姻……”
女子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这几日，亲手将格兰妮推入深渊的负罪感一直啃噬着她，她不奢求能得到迪卢木多的谅解，但至少能让他的命运沿着更加幸福的道路走下去。这样，她就能心甘情愿背负着罪孽。
“抱歉，是我设计了她。”
听到答案的这一刻，愤怒的迪卢木多抓起少女的手腕，神色中暗含失望——
“你……真的受了谢丽尔的教唆吗！”
卡林没有否认，但惊讶于迪卢木多对整件事的了解，像是有人刻意告诉了他什么。
“迪卢木多，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呵。如果芬恩不坦白，我是不是还要像原来一样蒙在鼓里。”面庞上笑容苦涩，“卡林，你身上有着太多秘密……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承担呢？还是……我们的首领才更合适。”
“你这话什么意思？”黑色的眼睛不觉嗔怒。
而迪卢木多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击中了面前的女子。
“为了芬恩以后的名誉，明天我将离开费奥纳。如果你想留在这里……就留下吧。”
＊
黑发女子蜷缩在庭院的高墙下。一旁，小人正用金色的眼睛冷冷观察着她。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帮你？”
卡林的眼中没有温度，只是充满黑暗的茫然。对方平淡地继续道：
“芬恩的前妻，曾是我的挚友。然而他舍弃了她。绝望之下，我的挚友央求我抹去所有平行世界中她的存在。”
“我答应了她，却为此得到了永恒的苦痛。”
卡林抬头，眼中掉落两串泪水。
“所以你……利用我报复了芬恩。”
而对方没有表情，只点了点头。
＊
黎明前的黑暗，卡林·黑塞孤身一人登上了禁闭着公主的高塔。
她的爱人将在太阳的第一束光抵达大地时出发，离开她，启程前往孤绝的命运。
一切已被众人阴暗自私的恨意扭曲得难以挽回。
被爱人退还的红宝石，就在刚刚，又被她小心翼翼放在了熟悉的睡颜旁。
在这个世界行至最后，又是一场宿命的轮回。似乎再多负罪都已无法救赎，骑士那清澈却被缓缓玷污的衷心。
那么至少，让该离去的人离去。
卡林·黑塞的右手拉动弓弦。一支银色的长箭，刺穿了熟睡中公主的脖颈。
她的身影化作点点星芒，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
迪卢木多·奥迪那彻夜难眠，假寐时他感到卡林的温柔气息浮现在耳边，在寂静的夜晚如若遥远的梦境。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