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神州:山外面的人
天蓝，云白，夕阳西落晕红半边天。
砂砾遍布的灰色古道上并肩行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他们似已赶了许久的路，稚嫩的脸庞上有尘灰沾染，眼中亦显出淡淡的倦意。正是今早下山的风临两人。
古道的尽头是一座不高不矮的石山，山脚下稀稀落落地生着几根野草。一棵树也没有。风一吹，尘沙四起，迷人眼目。
风临两人举袖遮在眼前，免得尘沙入目。爬上石山，见山顶上有块石碑，碑上刻着端庄雄伟的两个黑色大字：“神州。”
风临瞧了瞧，不太明白这刻字石碑的意义，迷茫着。
宁封指了指山体的另一侧，眼中倦意淡去，闪出兴奋的光芒：“师姐，我们到神州地界了。过了这座山，就是九大州之一的神州，也是我们此次出发的第一站。”
风临愣了一下。
宁封正惊讶着风临似无反应般的冷静，不正常啊。
下一秒。
风临双目猛地睁大，倦意一扫而去，呼地一声奔下山去，张开双臂一路呼喊着：“神域，我来了——”
宁封眉眼抽搐：原来是反应迟钝了。
石山之后，又走了约半个时辰。太阳完全下山之前，两人终于找到了传闻中的客栈。
之所以说是传闻中的客栈，是因为两人从未下过山，只熟悉招隐那种自给自足生活，完全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当然也没见过客栈。
所以，当风临兴冲冲地闯入客栈，蓦地见到店里东一桌西一桌的陌生人之后，她竟一时不知所措了，茫然地站在门口处。
胖胖的店掌柜冲她招呼道：“小姑娘，你一个人吗？是要住店吗？”
风临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于是仰脸看他，问道：“我和我师弟两人，师弟在后面一会儿就到。对了大叔，住店是什么，能填饱肚子吗？”她和宁封带得干粮不多，再加上一整天不停脚赶路，此刻已是腹中饿了。
店里的食客一阵哄堂大笑，笑声几乎将客栈的屋顶给掀飞：“住店是什么，能填饱肚子吗？哈哈哈哈，我走南闯北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人。”
风临愈发迷茫，转眼看周围的人，露出天真孩子气的一面，脆生生道：“你们笑什么呀？”神州的人都是这么奇怪吗？
谁知她不再问还好，这一发问又引来一阵更响亮的哄笑。
风临困惑不已，临行之前师父说过，到了外面，天黑之前要找家客栈。难道是找错了地方？可是上面明明有“客栈”二字啊。难不成自己看错了？
她想不明白，只得怀着疑惑退了出门，退至门外的道路中间，仰头打量，见门匾上“富贵客栈”四字赫然而在。
正待她犹豫着是再次向前询问，还是等宁封赶上来一起时，听得斜逸而来的一条岔道旁有马蹄飞踏声传来。
还没等她弄明白情况，就见那岔道上转出身着甲胄作军人打扮的两骑，直冲她所在的主道奔来，带得身后尘土飞扬。两骑分别携着一杆旗帜，红底黑字，左边那杆上书一个“南”字，右边上书一个“北”字。
风卷得旗帜翻飞，露出背面正中镶着的鲜艳牡丹花。
风临顾着好奇地打量对方，打量着在招隐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一时竟不知从道路中央闪开。
马蹄声踏，两骑一瞬奔至。
右边那骑将手中旗帜一举，大喝道：“闪开——”声音沉涩沙哑，好似嗓子上被压了重担一般。
风临回过神时，那两骑已杂着凌厉的风迎面冲来，避无可避。
骏马长嘶，铁蹄扬起，下一刻就要砸在风临身上，而对方竟无半点勒马停顿之意。客栈中的食客们心中一沉，这天真可爱的少女就要丧命于此了。胖掌柜也不觉叹息一声。
这叹息落下之时，那致命的铁蹄也随之落向风临。千钧一发之际，右边骑士猛拉缰绳，那即将落蹄的骏马一声嘶鸣，竟又踏高三尺，从风临头上直冲了过去。
在骏马踏高的同时，那小将翻身而下将风临护在怀中，就地一滚，闪至道旁，急道：“有没有伤到？”声音沉涩沙哑。
风临抬眼，便见银盔间露出一张秀气斯文的脸庞和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跟想象中那沉涩沙哑的嗓音主人形象全然不符。而这双眼睛正关切地看着她。她摇了摇头。
两匹马速度不减，继续向前奔去。左边马上那将的声音自前方远远传来，语带讥讽：“妇人之仁，九璎，你这次可要输了。”
被称作九璎的小将不答，捉了风临手腕，正要细细察看是否伤到她，低头瞧见风临袖口上浅浅绣着的流云镶边。九璎神色微变，放开了她，口气不觉变冷：“招隐弟子？倒是我多事了。”
语毕，飞身而起踏上路旁高树横出的枝桠，凌空翻身向前，待气力将尽时，又踏上高树横枝。如此几个起跃，九璎便追上了飞奔的骏马，足尖于马尾轻点，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一扯缰绳，向左边那将追去。
客栈中众人几乎看呆，半晌，才有人赞叹道：“好俊的身手。”
一个常走江湖的郎中模样的人捋了捋山羊胡子，笑道：“国武馆的人果然不凡。”
风临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对方认出她是招隐弟子就倏然变了态度。还有刚才那些莫名大笑的陌生人们，这里的人都好奇怪啊。
不过经此一事，她也不敢在道路上多停留，重又进了那客栈。虽然客栈里外的人都很奇怪，但至少里面还算安全。
倒是店掌柜见过识广，扫了几眼风临，察觉出异样，循循善诱道：“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从哪里来的？”
风临将手指向来时的道路，老实答道：“我和师弟今天从那边赶路过来的。”
店掌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望，那条路是通向……他心头一跳，脸上肥肉也跟着颤了一颤：“招隐？你是招隐山的人？”
风临全无戒心，点头：“嗯。”
招隐弟子……食客们瞬间笑不出来了，纷纷低头佯作吃饭喝酒状，但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瞟过来，神情各异。
这时宁封气喘吁吁地终于赶过来。入了神州地界，风临兴奋异常，一力担下寻找客栈的任务，撒丫子奔向前。他体力吃不消，是以落后了许多，这才赶过来。
此时见风临茫然地立在客栈中，他知大概是初次下山风临不太懂外面人的生活，出现了交流障碍。于是一把将她拉在身后，他咳了一声，调整好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成熟老练，向店掌柜道：“掌柜，请问还有空房吗？我们要住店。”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他同样没下过山，但为此次下山做了不少准备工作，或翻阅书籍，或从前辈们那里仔细询问，对山外的状况也知晓得八九不离十。
胖掌柜知宁封便是风临口中的师弟，见两人又都带着武器，忙堆起笑容：“有有，敢问少侠要几间房？”本来到这里话已说完，但他忽然记起两人身份和风临刚才的表现，又解释道，“小店有上房、通铺和柴房三种。上房是一人一间，一夜三十文；通铺是多人住，一夜十文；柴房是一夜一文。”
宁封道：“请问有两人住的房间吗？”
胖掌柜面露为难之色：“这个，小店住房种类不多，恐怕无法提供。”
宁封低头想了想，下山之前父亲嘱咐过，让他尽量不要和风临分开，以保证两人安全。两人皆是没半点处世经验，万一被人骗了，岂不是很糟糕？他纠结了片刻，道：“掌柜，那就要一间上房吧。”
胖掌柜还未出声，风临却提出了抗议，“我不要跟你一个房间，我累了，我要自己睡一张床。”说着双臂一伸，竖躺出“大”字形。
宁封虽同样不懂男女之事，但毕竟知道男女有别，微红了面颊，将钱放在台柜上，拖了风临不管不顾地往楼上走，低声道：“父亲说了，出门在外，你要听我的。”
风临皱了皱鼻头，颇为不满，嚷道：“我比你大，我是师姐，干嘛要听你的？”
眼见店中食客们眼光纷纷觑来，宁封窘迫愈甚：“不过大一天而已，有什么好嚣张的。”不等风临再开口，一路将她拖上了楼。
店掌柜忙不迭跟上去，为他们打开其中一间空房，引两人进入。
风临和宁封前脚刚离开，楼下食客们瞬间议论开来。
其中打扮较为文气的一人似惊似叹道：“招隐一向崇尚隐逸，不问世事，鲜有弟子大张旗鼓地下山。这次不知所为何事，竟一反常态？”
一位虬髯大汉大声笑道：“这话可就说错了。你看那两人打扮，跟我们神州人有什么区别？想着大约是那女孩儿不懂事，一时口误说了出来。”
一个红脸食客点头：“是了，是了。不过，你们注意到了吗？那两人衣饰虽与神州相同，但袖口却浅浅绣着招隐的流云镶边，而且招隐不是一向习剑吗，何时有弟子使刀了，而那女孩儿明明佩着的是柄长刀？怪事，怪事。”
这时，那个江湖郎中眉一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郑重道：“说话小声点。那两人可能有些来头。”
众人不觉诧异。
江湖郎中又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小子腰间佩剑是凝光化雷剑。”
虬髯大汉惊道：“不可能吧？凝光化雷剑不是当年……”
江湖郎中举手止了他的话，压低了嗓音：“依我看，那女孩儿的佩刀也怪怪的，不似凡品。一时眼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其中一位中年人道：“招隐弟子这个时间下山，该不是为了苍梧城那件事吧？明天可就要决出下任国武馆馆主了。”
有人嗤笑道：“这是神州人的事，招隐如何插得了手？”
江湖郎中耸耸肩：“这些人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对吧。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谁人愁与忧。”
众人哈哈一笑，吃菜饮酒，也转向了其他话题。
只是其中一个身高高大却坐在暗处，似乎极力不引人注意的大汉皱了皱眉，半晌，低低自语道：“凝光化雷剑吗？”
这畔，掌柜打开房门，宁封拖着风临正要进去。
风临挣扎着，不满着，愤愤然道：“太嚣张了。宁封，你放开我。”
余音未落，旁边一处房间的门忽然开了，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门旁，着水蓝色锦袍，墨发轻束，额间缠着宽约一指的水蓝色抹额，长身玉立，唇畔噙笑。
乍见此人，风临眼前一亮，挣开宁封的手，露出大大的笑脸，向对方打着招呼：“祭前辈也在这里，好巧啊。”
唇角轻挽，祭翩然一笑：“不巧，我在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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