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穿黄沙:命悬一线
谁也不会料想，进入沙漠的那一晚竟然是最后的快乐时光。
传言曰：宁过阎王殿，不走大沙漠。
很多时候，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宁封三人现正在茫茫无际的沙漠中苦苦挣扎，以求一线生机。
那晚，他们遭到了大沙漠特有的剧毒之蛇的围攻，三人且战且退。等灭掉群蛇回过神来之时，他们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然退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长着怪柳的树林不见了，潺潺而流的小溪不见了，触目所及唯有黄沙，高高低低的一模一样的黄沙。
三人愣住，忙去寻来时的脚印。然而，在他们救治风临之时，脚印早就被风覆没，哪还有半点踪迹。
最严重的是，他们的食物和水所剩无几。
那晚，风临和九璎闻声赶来相助宁封，心急之下并没有多想，只身前来。所以，现在两人连自己的包袱也丢了。里面可是有支撑他们过沙漠的食物、水、药品等必需物。
眼下，只有宁封一向细心，将自己的东西随身携带，方才让三人不至于绝望。
炎炎烈日，漫漫黄沙。黄褐色巨岩壁立，遮出了些微荫凉。
宁封等人强撑着快走几步，赶至那阴凉处。宁封将将风临从背上轻轻放下来，他靠着岩石坐了，曲起一条腿，让她躺在自己怀中。
九璎取来水袋，打开，喂她喝水。孰料，一滴，两滴，三滴……
九璎将那水袋倒拎起来，摇了摇，又摇了摇，然而，再无一滴水流出来。九璎眼底瞬间暗了下去，他们这下真的是水尽粮绝了。
宁封俯身，与风临额头相抵，感受着上面似火般的灼烫。眼中绝望不可抑止地涌上来，他却强忍着不让自己语气间有所流露，沙哑着嗓子安慰道：“师姐，你再忍耐一下，一定有办法的。”
那晚，他虽然为风临解了毒，不料毒气蔓延间竟引得风临伤口恶化，纵使他尽力补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创口感染，风临不久发起了高烧。
没有足够的水，没有合适的药，再加上大沙漠中白日烈日当头热得人汗流浃背，夜晚却温度极低，冷得人人瑟瑟发抖。
所以这几日一路走来，风临伤病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越来越重，最后连路也走不动了，几乎是呈半昏迷状态。
宁封只得背了她，一路向前走，希冀能寻到水源。
希望，失望，日复一日的希望，日复一日的失望。渐渐的，那希望也所剩无几了。
太阳如同巨大的火球，炙烤着这片大地。空气又干又热，舌头像晒起来的红薯干，一点点地瘪下去。牙缝里也塞了沙子，磨得唇齿干涩涩得疼。
黄沙、褐岩、飞扬的尘土碎石。
偶尔遇见零星几株浑身是刺的灌木和奇形怪状的不知名姓的树木。树枝上几乎是光秃秃的，有时也挂着几片硬邦邦的叶子，然而那叶子却硬如干蜡，挤不出一滴水分。
遍地的岩石将他们的腿脚伤得鲜血淋漓，炙热的阳光烤得人昏昏欲睡。晚上，疲倦之中寒冷又紧随而至。
干渴，饥饿，绝望如蔓草般在心底疯涨。
这是一种缓慢而深入骨髓的磨折，磨得人几乎发疯。
前三日，三人还偶尔交谈几句。
渐渐的，只有沉默了。
九璎将那空空如也的水袋挂在腰间，抬头向四处望了望。片晌，她看了一眼半昏迷半沉睡的风临，舔了舔干裂的唇，低声道：“这样赶路太慢了。”话只有一句，这一句之后再无言语。
宁封垂了眼睛，半晌，哑着嗓子道：“你走吧。”
九璎屈膝，静静地凝视宁封，良久，握上他的手腕，坚定道：“我和你，一起走。”我和你，不包括她。
宁封没有抬眼，挣开了九璎的手，亦没有说话。
九璎道：“是时候做决定了。不然，我们三人都要葬身此地。”又舔了舔干裂的唇，九璎道，“虽然很抱歉，但不得不说她的情况太糟糕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宁封握紧了风临的手，不言不语。他和九璎都心知肚明，找到水源本就遥遥无期，现在带着重伤濒死的风临，三人行路迟缓，生还希望愈加渺茫。
九璎又道：“我和你去找水源，等找到了马上回来救她，这样或许能赢得一线生机。”
虽然九婴说得很委婉，但宁封却清楚，她是要放弃风临了。他们一旦留风临一人，走不出多远，风吹沙起，脚印全消，就算他们寻到了水源，到时哪还能再找到回来的路？
放弃风临吗？眼中酸涩一片，却没有半滴眼泪涌出，只干涩涩地疼。宁封摇了摇头，低哑道：“你走吧，我陪她。”
九璎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宁封偏了头，“既然决心去神域，那就要有接受死亡的心理准备，不仅是自己的死亡，还要接受队友的离开。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眼底如灰烬，无生机无希望。宁封不语，不动。
九璎冷声道：“三百年来，死在这条路上的人不计其数。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陪她死在这里有什么意义？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她的理想，她的目标，她未走完的路，谁来替她完成？无意义的坚持不是有情有义，是愚蠢！”
争论之声吵醒了半沉睡半昏迷的她。风临手指动了动，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喉咙缓动，发出如同地底之下传来的声音，又闷又低，模糊不清。她道：“宁封。”
宁封从恍然与呆愣中清醒，忙握了她的手，俯身靠近，道：“师姐，你别说话，省着点力气。再往前走走就有水源了，你坚持一下。”
风临轻轻摇头，目光缓移，落在了自己腰间的同心结和那把黑刀之上，久久地凝视。双目无神，眼珠转动，她望向上方的宁封，发出含糊的声音：“师弟，跟九璎一起走。”
眼中疼得厉害，仍是没有半滴泪水，这几日的奔波似乎将体内水分全都蒸发殆尽。宁封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半晌，佯作欢颜道：“你不要多想，再睡一觉吧。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风临咬牙，挣扎着从他怀中翻滚出来，用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同心结扯了塞给宁封，一把推向他，从牙缝中挤出字眼：“走。”
宁封哽了声：“风临。”
风临靠着那岩石，缓缓闭上了眼睛，面上一片死灰，唯有两颊红彤彤的，发着烫。
宁封跪倒在地，伸手去触她的指尖，眼前终于润湿了，视线中尽是茫茫的凄红。无泪可流，眼底泣血。他哽咽得语不成调：“师姐，别丢下我。”
风临缓而坚定地挪开了手。人固有一死……
只是没想到死亡来得如此之快。一切才刚开始，她就要埋骨在这大沙漠中了。
宁过阎王殿，不走大沙漠。
她曾说，虽然同预期有偏差，但无论前面是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她曾说，前途虽然艰难了些，但总有办法的。
她曾说，死就死了，死在神域路上的人，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一向是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眼下希望破灭，那就接受最坏的结果吧。
若敌手是人，她尚可以拼死一搏。而现在，他们的对手是广袤而深邃的自然，亘古以来就存在的自然，存在了千年，万年……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如此的渺小，无力。
眼底隐隐泛着疼，她依旧阖着眼，不让宁封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不能让他陪自己死在这里。他要带着自己的理想，走向更远的地方。
她张了张口，干涩、喑哑而含糊地吐出字眼：“勿忘。勿，忘。”
宁封悲声叫道：“风临——”
九璎亦悲伤道：“我们不会忘的。”不会忘了你，不会忘了你的理想，你的目标。将包袱背上，九璎立起，握上宁封的手腕，将他拉得一个踉跄。
宁封挣了挣，欲甩开她。
九璎瞋目而怒，一巴掌又狠掴上宁封面颊：“一个大男人做什么女儿态！若找不到水源，我们大能与她黄泉相见。”说着，拖起宁封就要往向前行。
风临扯了扯唇角，面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一阵风刮过，沙土飞扬，落了人满脸满身，灌入一口一鼻，她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九璎，你对他，好点。”你别老打他。
九璎脚步停住，抿了唇，半晌，沉声道：“记得了。”
犹如胸口压了一块巨石，犹如脖颈被人勒住，犹如心被藤蔓死死缠住，宁封望着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难过如百尺浪头，卷裹着他，几乎让人溺毙让人窒息。
九璎转了身，拉起宁封，遗憾中有决绝：“风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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