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遗恨:生死两隔
三日，宁封离开风临已有三日。虽然不断赶路，但他和九璎仿佛陷入了无可挣脱的漫漫黄沙中。无论向那个方向，迎接他们的都是无边无际的绝望的黄褐色。
之前为了照顾受伤的风临，两人将水与食物大都给了风临。
算来，他们已经有十余日几乎不饮不食。
再加上寒冷交替的恶劣环境，连续不断的艰难赶路，以及心底日深一日的绝望，他们虽然有功力护着，但终究是凡人肉身。
第三日傍晚，九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她跌了一跤，跌进黄沙中，再也站不起来。
宁封伸手要拉她。
她却缓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大而无神，曾经黑亮的瞳仁中此刻变作生命燃尽般的灰白色。嘴唇干裂，血迹斑斑，喉咙中似火烧，她干哑道：“你走吧。”
宁封不动，不语，眼底茫茫然。他在想什么呢？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九璎跪在黄沙中，一点点，努力地抬头，仰脸看他，瞳光聚了又散：“要怨就怨我吧。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说完这句话，她无力地倒下，倒在滚烫的黄沙中。
宁封屈身，将她艰难地搀起。
九璎已无力气挣脱，只是摇头，再摇头。
宁封固执地搀着她，一步一步向前。
烈日当头，仍在蒸发着他们体内所剩无几的水分。九璎只觉生的气息如指间沙般自体内迅速流失，视线恍惚着，双目一点点地阖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充斥身心，她好累，好想休息片刻。
宁封似有所觉，拍了拍她的面颊，自离开风临之后，第一次开了口，他嘶哑道：“别睡。”
沉重的即将阖上的眼眸又缓缓睁开，九璎直愣愣地盯着远方，喃喃道：“你说，我们这是，为了什么？值得吗？”背井离乡，赴艰难险阻，历经重重危机，甚至连自己的命也赔了进去，只为了一个所谓的理想，只为了一个传说中的地方。真的值得吗？
宁封不答，或许是没有听到，或许根本没有去听，他只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
艰难跋涉了一日，他终于也坚持不住，脚下一滑，和九璎一起倒在了黄沙中。眼珠缓转，宁封望向徐徐下落的夕阳，夕阳火红，映了半边天，格外瑰丽奇绝。
浩瀚的自然之力，人类如何匹敌？
九璎倒在他身畔，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她努力地伸出手，触了触他的指尖，自喉中含糊地发出声音：“对不起。”接着，她不再挣扎，任双目缓缓阖上。
宁封仰躺在滚烫的黄沙中，一动不动。招隐以医术名闻天下，所习武功中多有精细地控制力道与内劲之法，沙漠迷路之后，他就注意着调整步伐与呼吸节奏，控制着肌肤毛孔的开合，尽量将每日的体能和水分消耗降至最低。是以，风临和九璎相继倒下去时，他还能坚持。
现在，他的力气还未耗光，还能挣扎着向前，只是他求生的意志已所剩无几。
他想，就这样死吧。
当离开风临的那一刻，这个念头就一直挥之不去。他甚至有点庆幸，庆幸自己这三日没寻到水源。这样就能有足够的借口下去陪她。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出发，一起走到现在。
她的目标，她的理想，也渐渐变成了他的目标，他的理想。
他以为，他们可以同生共死。
没料到生死之刻，她却推开他，决绝地让他走，让他抛下她一个人走……
宁封咬了牙，将脸埋在沙砾之中。无泪可流，眼中泣血，粘稠的殷红迷了眼目。他握了拳，一拳狠砸上黄沙，砸得沙砾四溅，砸得指间皮开肉绽。风临，风临，你怎可这般狠心？
夕阳落，天幕垂。凉风起，黄沙飞。
今晚将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夜。
没了生的意志，身体中的生命力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弱。他握了那只同心结，将它放在心口。眼前闪过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容，顿时难过的情绪如层层巨浪涌上心头，将人淹没，让人窒息。
他捂了眼睛，几不可闻地发出最后的声音：恨呐——
他的意识一点点地模糊。恍惚中，他似回忆，似入梦……
他梦见八岁那年，风临唤他来院中一同讨论功课。
他很奇怪，因为风临平时最烦读书习字，功课往往是由他私下替她完成。这次竟然主动提出讨论功课，简直是天上下红雨了。
不过，既然她有了心，他自然欢喜，不推辞。
不料他步入院中，推门进房间的刹那，只觉头顶一股凉气直冲而下，他来不及躲避，当场被淋了个落汤鸡，手中笔记也被浸透，字迹晕得黑乎乎一片。
果然，事有反常必妖。他无语：师姐，你……
她却扬了扬眉，将双手负在身后，一本正经道：师弟，你要走运了，你得感谢我。
他举袖，擦了擦满脸的清水，困惑：为什么？
她正色道：《神域异闻录》有言：大乐之国有民俗，四月五，洗尘浮，由顶至踵，淋漓尽致，可涤不顺。
他不觉扶额：师姐，你除了神域还能想点别的吗？
她点头：能啊，练好武功。
他正要欣慰。这时听得她又道：……去神域。
他：……
浑身湿淋淋的，额发也湿答答地贴在面颊上，他拨开额发，擦了擦脸上的水，又擦了擦，水却好像怎么都擦不尽……
他恍然睁开眼，似乎睁得急了，对方没注意一下将水浇到了他眼中，呛得他眼泪直流。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他还活着，有人用水救了他。
清凉的水浇上他的脸，一路流到脖子里，又顺着脖子淌到了地上，在他身下积成一个水洼，让这具因缺水而接近死亡的身体重新恢复生命与活力。
他一个鱼跃翻身而起，差点撞翻浇水救他的人。
那是一名异装打扮的年轻人，高大健壮。他见宁封醒来，忙向旁边一位斑白头发的老者高兴地叫道：“阿爸，阿爸，他醒了。”
宁封来不及问其他，转眼去看九璎所在。一连串的呛水咳嗽之后，九璎也悠悠醒转而来。
那老者端详着两人，正要开口询问。
宁封一下跳过去，抓了老者的手，急得几乎落泪：“老丈，我师姐还在后面，你能不能救她？求求你，救她。”
老者毕竟经历了不少事情，见这情况，心中明白了□□分。事不宜迟，救人要紧，他招呼那年轻人道：“纳吉，你带上食物和水，同这位小兄弟先赶过去。我们随后就到。”
纳吉忙牵了一匹骆驼，整理一番正要出发，问宁封道：“人在哪里？”
宁封千恩万谢着，指了一个方向。
纳吉脸色瞬间变了，拿着水袋，不动作了。
周围的人看清宁封的指向，也忽然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宁封心急如焚，拉着纳吉就要往回走：“有什么问题我路上一一回答。我师姐还在那里，请你速去救她。”
纳吉猛地挣开他的手，眼中有惊恐神色：“那里，去不得。”
宁封转眼，怔愣：“为什么？”
老者抚须叹道：“原来两位是从死之漠过来的，真是难为你们撑到现在。”
宁封急得跳脚，也顾不得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大声道：“我师姐时刻都有生命危险，不能耽搁。”他转身，忽然直直地跪了下去，眼中含了泪，俯身叩首，“老丈，求你，求求你。”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
老者犹豫了。
见此，纳吉慌道：“阿爸，不能去啊。那里可是死之漠，就算是我们也可能走不出来。何况还有吃人的恶魔出没。”
叩首于地，叩得额际血红一片，令见者为之动容。宁封不住地哀求，他只想救她，只要有一丝希望，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禁不住他这般恳求，一个中年男子出声道：“不是我们不愿救，而是那个地方实在去不得。何况你那同伴孤身留下，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十指插入滚滚黄沙之中，紧紧攥起，攥得指节泛白，宁封咬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者摇了摇头，最终一声长叹：“那里是死之漠啊。”
纳吉跳了起来，嚷道：“你要见尸体并不难，去野葬山岗候着。恶魔吃了人，会把骨头吐在那里，只是不知到时你还人不认得出你那师姐。若落到了恶魔手里，那还不如死在黄沙中干净呢。”
宁封猛然抬眼，眼中有隐约戾气闪掠而过：“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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