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魔窟:吞人无形
“在大沙漠中,第二处禁地是魔窟。我们平日也是丝毫不敢挨近的。”纳吉向宁封和九璎两人讲述着。
此时,三人正各骑一匹骆驼,顶着苍茫夜色,向死之漠行去。
之前,因为商队不愿冒险去死之漠,于是九璎提议,商队卖给他们骆驼和水,他们自己过去寻人。
那名为扎西的老者斟酌良久之后,道:救人救到底,大家一起去吧。万一出了事,也能有个照应。
于是,由纳吉随他们一起上路,先去救人。而扎西与商队则做着万全打算,徐徐而来。
纳吉行在前面引路,宁封和九璎跟在左右。
宁封心中担心风临,一路上沉默着不说一字。
九璎则珍惜着这熟悉大沙漠的机会,时不时向纳吉请教着相关问题。于是,便提到了大沙漠的第二处禁地。
纳吉道:“魔窟位于死之漠东南约百里处。那里平日看起来跟其他地方并无不同,然而只要人一踏入,那些平淡无奇的植物甚至地面等就会变成能随意而动的魔物,比如,植物会伸展枝桠自动缠上闯入其中的人,地面会突然裂开,变作流沙陷阱将人无声吞没。”
他叹了一口气:“入了死之漠,至少还有尸体可寻,只要不遇上那只魔鬼,尚有生还可能性。而一旦踏入魔窟,人就真的回不来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
宁入死之漠,不行魔窟路。
纳吉心有余悸道:“魔窟是比死之漠更可怕的存在。你们应该庆幸,你们同伴是留在了死之漠,而不是魔窟。”
魔窟,被魔物盘踞的地方,食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天似穹庐,满天星辰镶嵌,地似长毯,漫漫黄沙铺就。
沙漠中的夜极静,静得似无一丝异响。极目所及,清朗星辉洒落,那黄沙犹如镀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银光,让人不由自心底腾起一种神圣之感的,是对广袤自然的叹服,是对如沧海一粟般的人类的命运的感慨。
男子望着这水晶球中映射出的沙漠夜景,深邃的墨眸中含了莫测神色,他微微发着怔。
这是一位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面庞清俊,身材修长,一双眼睛如夜空般深邃,隐隐有犀利精光一闪而过。眉目之间却是恬淡,气质温文尔雅。
他看着这水晶球,良久,才转开视线。
这水晶球与普通的水晶球不同,它是由法力凝聚而成,能随时反映地上方圆百里的情况,纵使身处地下,也能让人对外面了如指掌。
他察看了片刻,见这夜景与平日并无不同,正准备转身。
忽然,水晶球颤了颤,发出一道尖锐而刺耳似警铃般的响声,提醒着外面有异动。
他回头,便见一群盗匪模样的人追着一名少女的画面出现在这水晶球中。
唇畔轻扬,他不禁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自言自语着:“猎物入笼。看来,今晚又要有收获了。”
语毕,他将水晶球递给门旁的守卫,淡淡道:“去吧,好好招待今晚的‘客人’。”
那守卫双手恭敬地接了水晶球,俯身低头,一路向后退去:“是,族长。”
处理完事情,又到了每晚浸泡寒泉的时间。
寒泉,受天地孕育而自然生成。上通浩淼九天之气,下达三千地底之水。泉水极冷,普通族人绝不敢轻易入这水,因为不出片刻,泉水中的寒气就能将人的五脏六腑凝结成冰。
他的体质远胜于其他族人,却也仅能在这寒泉中呆上约一盏茶时间。
褪尽衣裳,缓缓步入旁边的碧绿泉水之中。他甫一入水,只觉一道彻骨的冷意沿着脚踝顺着神经一寸寸地漫过来,似一脚踏入数九寒天下的冰层。他冷得轻抖,却并未运力抵挡这寒气,任它在肺腑之间乱转。整具身子冷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立在泉水中央,缓缓阖了眼。
浸泡超越体质承受能力的泉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然而,他却每晚都来浸上片刻,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他在试图提高自己对这寒气的忍耐力,泡了十年,却无多少效果。
强健的体质虽然能够后天锻炼,但有些体质却只能是天生赋予。寒泉不同别物,不是后天锻炼就可以适应的。
知其不可,却不得不为之。
因为没有希望,没有退路了。
他长叹一口气,仰面靠在泉畔,俊美清雅的面容上终于流露出不同于平时的表情,是无奈,是倦怠,是内疚,是绝望……
他叫戎舒,是戎族穴居地下之后的第七任族长。
自戎族穴居地下到现在才百余年时间,然而族长就已换到了第七任,不是因为戎族有频繁更换族长的习惯,而是不得不更换。因为那些先任族长已早早亡逝,不得不由后来者代替。
百余年间更换了七任,每任族长仅能支持十余年。
戎族族规,族长需由二十岁以上男子担任,然而到了他这一任,这规矩却改了,他十五岁接任族长。
并不是因为他才华卓著远胜于先人以至于族人破格为之,而是因为戎族已经没有其他青壮年男子能接此担子了。
戎族人员已所剩无几,戎族已经快灭绝了。
这百余年来,戎族穴居地底,常年承受湿冷阴暗的环境,女子难以生育,婴孩未几夭折,男子壮年而殁,族中人员凋敝零落。
戎族还能支撑多久,戎族还能存在多久?
戎族是否还有重见天日之时?
他轻抬手,覆上双目,掩了面颊,掩了面上的痛苦神色。纵使在这无人敢入的寒泉所在,他仍禁不住担心,担心会有人来,担心他此刻的软弱会被人瞧见。
不能流露一丝半点的负面情绪,不能表现一丝半点的失望与绝望。
因为大家都在看着他,全族人都在看着他。
因为他告诉他们,戎族不会灭绝,戎族还有希望。
因为他告诉他们,他有办法救大家,只待时机成熟便能着手实施。
办法?一想到这两个字,他就忍不住要笑出声。真的有办法吗?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然而那些族人却信了,坚信不疑。
因为人总要有精神寄托,对于溺水的人而言,哪怕半块浮板也是生还的希望。
维持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饰。所以,他再不敢说半句丧气的话,再不敢表现出丁点儿的软弱。他总是微笑着,温和着,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模样。
大家说他是戎族有史以来最温文尔雅最有气度的族长。
听到这句话时,他将脸埋在白气氤氲的泉水中,无声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最温文尔雅最有气度?真是莫大的嘲讽。怕被人发现秘密,怕被人看见真正的内心,怕被人知道他其实也苦苦挣扎无可措手,所以用一成不变的微笑来掩盖。
其实,他内心比谁都要绝望,因为他连那半块浮板也没有,他比谁都清楚,戎族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戎族就要到此为止了。
绝望在心底像瘟疫般蔓延,吞噬着他的皮肉,他的灵魂。而他却还要笔直地立着,微笑着,眼睛不眨地对大家撒弥天大谎,说,请相信我!
戎族需要新鲜血液,需要极度强健的体魄来改善族人,需要能禁得住那冷意彻骨的寒泉水的人来为他们诞下一线生机。
这些年来,他费尽心思,在戎族所在的上方地表设下重重陷阱,来捕捉无意间闯入这片区域的人,然后将他们送入族中,送入寒泉中,来试验其中是否有他们要找的人。
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在此地失踪。渐渐的,到这个地方的人越来越少。
人们称这里叫魔窟,说下面聚集着吞噬人的魔物。
魔物?也对,他们早已经不能算作人类了。人类会一直穴居地底不见天日吗?人类会只有短短二三十年的寿命吗?人类会将自己的同胞送入寒泉中任其五脏六腑凝结成冰,却无动于衷吗?
明知道能承受寒泉的人不会出现,却还要抱着不切实际的愿望,一次又一次地拿同胞性命做赌注,送他们去死。如此行为,与禽兽何异,与魔鬼何异?
他俯身,将那因痛苦而扭曲成不堪看的面容埋在泉水之中。忍不住想,就这样放弃吧,就这样消亡吧。
责任,祖先压在子孙们头上的责任过于沉重,以至于每个戎族人都不得不背负着重荷,在人生道路上一步一步地艰难前行。
他是族长,他的责任更是重于他人。
他累了,真的很累了。
有时,他在地下,看水晶球中折射出的炙热似火的日光,流霜飞雪般的月光,还有那干旱贫瘠的地表,混乱不堪人命若草芥的朝不保夕生活。
也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一定要待在地底,为什么一定要守着这贫瘠的沙漠?这里到底哪点好?
干旱,贫瘠,混乱,饥饿,这里缺乏了太多,太多。
但这里毕竟是祖祖辈辈坚守的地方,是生养他的地方,是他的家乡。
怀疑,挣扎,痛苦,绝望,而之后这些又都将化作坚定的信念。因为祖辈们的坚守,族人们的坚守,也将是他的坚守。
一个人能做什么,一个人能做多少?
他累了,他不想再这么活下去,既然已经到了死地,那就置之死地以求后生。
最后一搏,然后所有一切,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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