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遗恨:生死两隔 下
驱使骆驼，宁封三人一路疾行。
一夜终了，东方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当第一缕晨光洒向人间时，三人终于望见了那嶙峋巨石。
巨石如林，姿态万千，仿若鬼斧神工。
而那如林的巨石群中，四日前，风临与他们慷慨作别。
宁封翻下驼背，循着记忆的路线，忙不迭地往回赶。无数次跌倒在沙中，无数次爬起，这短短百米的距离他行得磕磕绊绊。绕过一块块无规则的巨石，他终于接近了当初与她分别的地方。
他疾行的脚步忽然顿住，再绕过面前的这块巨石就能看到她了。可是，他浑身力气似被人瞬间抽干，竟半步也迈不动了。
巨石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她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
他不敢想象。如果巨石后面是一具尸体……
瞳孔轻颤着，他的心不由缩成一团，脚步似有千钧重，陷在黄沙中怎么都抬不起来。
九璎知他所想，亦飞身赶来，在那块巨石旁顿了顿，接着越过他，先一步转至入口处，向风临所在处望去。她望了一眼，又忙环顾四周，不由愣住。
宁封见她表情不对，再顾不得其他，亦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身子撑在巨石处，向那块黄褐色的巨石下看去，却见……空荡荡的。
空无一人。
什么都没有。没有风临，没有她的遗留物，没有丝毫她的痕迹。仿佛这个人全然不曾存在过。
心又疼起来，疼得他弯下腰去，宁封只觉脖颈犹如被人扼住，几乎呼吸不得。他强撑着将石林内外和周边寻了个遍，却依然未看到任何关于风临的讯息。
一个人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吗？他离开时，她已经没有力气动弹，她能去哪里？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不敢想，足下发软，一跤跌倒在黄沙中，跪在那风临曾呆过的巨石下，茫茫然，不知所措。
纳吉跟上来，见宁封丧魂失魄的样子，不觉明白了大半。纳吉眼中又露出恐惧之色，声音发着抖：“人不见了？人不见了。定是被那恶魔抓走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让人顿觉此地阴气森森。纳吉张皇四顾，“我们还是快走吧。”
宁封唇抿做一线，目光明明暗暗，默不作声。
九璎双目微眯，若有所思：“恶魔吗？”
纳吉不住地往回望：“阿爸他们还没来吗？就我们四个人，万一恶魔出来了，如何逃得掉？”
九璎皱眉，亦不知如何是好。
纳吉又道：“你们那同伴定是凶多吉少了。过段时间，去野葬山岗找找，或许能寻到遗体。”
不等他说完，宁封双手抱了头，狠狠地撕扯着头发，心中恨意如浪涛般翻滚：“为什么？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
他又想起了扎西和纳吉的话。
他们说，大沙漠中凶险之地数不胜数，此片沙域为人惧怕如斯，被称为“死之漠”，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那里有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它时常出来游荡，见到疲惫的过路人便将他们捉走。一段时间之后，人们就能在很远的地方寻到那些人的尸体。而那些人的死状……
男人四肢与头颅全被撕扯下来，无一具尸体完整。而女人，则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死不瞑目。
他们说，人们认为这是恶魔所为，是最可怕的恶魔做下的。
他们说，若落到了恶魔手里，那还不如死在黄沙中干净呢。
死纵然可怕，然而更可怕的是受尽屈辱而死。
宁封一拳将岩石一角击得粉碎，痛苦地低吼：“当初我是哪只手放开她的？这只是吗？”
左手握了剑柄，反手拔剑，他一剑砍向自己的右肩。眼见即将血溅当场，只听“铿”的一声，九璎及时出手格住了他的剑势。
风临出事，九璎早料到宁封会有过激举动，是以一直注意着他，不敢稍有松懈。宁封拔剑之时，她已抢先一步出招，挡下了他。
宁封出剑，剑剑欲断右臂，九璎运招，招招相阻。
宁封悲不自胜，斜垂剑尖，痛呼一声：“风临——”忽然横剑，一剑狠狠划向自己面颊，自鼻梁划向右脸颊。
九璎未料到如此，阻之不及。
那一剑极狠，划得皮肉翻卷，白骨森然可见。顿时血流如注，殷红被面。
他又叫了一声“风临”，心绪涌动，俯身跪倒，吐血不止。
风临，风临……
没有了风临，那他走下去的意义还剩什么呢？
宁封眼中流出了泪，他又想起祭曾经说过的话。
那时，他和风临还在招隐山，他们还未出发。
祭说：我也曾跟着队伍探寻神域，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你根本不明白前途有多险恶。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去，自己却无能为力，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祭说：立身于天地之间，孓然一人，孤寂日夜啮噬着你的心，你真的承受得住吗？到那时你的热情燃尽了，就会怀疑自己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祭说：那时你想回头，却再没有可供你回来的路。
想回头，却已没有回去的路……
是的，他现在想回头了。他怔愣地望着漫无边际的黄沙，忽然想起了招隐，想起了师父，想起了父亲和母亲，想起了风临……
那个他要陪着走下去的人，那个跟他约定一定会成功目标的人，已陨落在这漫漫黄沙中。
天地之大，千里沙漠，他只觉如自己一缕轻烟，如一股凉风，环绕着已不存在的东西盘旋。盘旋着，终无可依。
如果早知是这种结局，他当初还会不会站出来，义无返顾地支持她。
代价，他们才刚出发没多久，却已付出了这般惨重的代价
面上的血汩汩而流，染红了身下的黄沙。
伤口处很疼，但他却觉得疼得还不够，远不及心上的疼。
鲜血迷蒙了他的眼睛，将视线也染作殷红。他转动眼珠去看，唯见殷红的天空，殷红的黄沙，殷红似火的朝阳。
九璎跪在他身边，替他努力地止着血，嗓中带了哭音：“宁封，你别这样，宁封，你要振作起来。”
振作？一直以来支撑他走下去的精神支柱已轰然倒塌，如何才能振作？
九璎双手沾满了血，哭道：“宁封，你千万不可放弃。我们没有见到尸体，或许她还活着呢。”
他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干哑着嗓子道：“还活着？”
纳吉也忙向前来，安慰道：“是的，没有尸体就可能还活着。你们能遇到我们的商队，你师姐也可能遇到了别的人。这死之漠虽然凶险，但并不是全然没有人经过。”
九璎亦连声附和。
宁封缓缓闭了眼，眼角又渗出了泪，喃喃道：“还活着，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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