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阳州:军长宫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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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阳州:军长宫木和

  “叮铃铃,叮铃铃”一行骆驼商队驶入集市之中。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拥挤着,相继让出道路,供驼队通过。

    

    集市上的商品种类繁多,但是没多奢侈品,所有的东西都是这个地方生存的必需品。

    

    骆驼背上,纳吉等人时不时向人群的熟人招手致意,隔空寒暄几句,又嬉笑着作别。扎西阿爸也不时颔首,回应大家的问候。

    

    这行商队中,有一人很是显眼。因为他与众人皆不相同。

    

    他行在队伍最后,黑衣黑袍,黑色兜帽遮掩面容,斜背一把银色长剑,剑鞘上刻着流云边饰和一道闪电印痕,气质冷峻肃杀,生人勿近。

    

    他的旁边是一位妙龄女子,一双眼睛如秋水极其灵动,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眸几番望向他,含着淡淡的忧愁。

    

    他所行之处,众人不觉又退后了两步,将道路让得再开些,免得挨近了这人。

    

    驼队缓行而过,艰难地自集市间挤了出来,正要转向另一边的道路。

    

    这时,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震天响起,远远只见尘土飞扬宛若一条黄褐色巨龙,遮天蔽日。

    

    街道上的人群立刻着了慌,男人们忙将自家的女人和女儿往最近的店铺里面推搡,几乎将铺门挤破。热闹的集市顿时哀哭声一片。

    

    扎西看了后面两位客人一眼,冲纳吉点了点头。

    

    纳吉忙翻身下了骆驼,行至那妙龄女子身畔,道:“九璎姑娘,请速跟我来。”

    

    九璎虽不明白眼下是怎么回事,但也知情况不妙,立刻下了骆驼,随纳吉一起快走几步,转了个弯,行入旁边的铺子中,隐住身形。

    

    纳吉以目光示意。

    

    于是,九璎将原本用来防风沙的兜帽又戴起来,遮住了面容。

    

    不出片刻,集市上的喧嚣不见,人群诺诺地退至两边,纷纷垂了头不敢稍抬一眼。

    

    一行数十骑兵,直冲入集市之中。他们身着统一的黄褐色军服,右臂处绣着一柄染血的钢刀。

    

    长鞭挥扫,将摊子上的蔬菜粮食打翻一地,若有看得上眼的物什,他们便用鞭尾卷了收入囊中。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长发垂肩,脸型方阔,身体精瘦而矫健。他身后的一众人都在纷纷掠夺,唯有他没什么动作,只是板着脸,目光从人群左边扫至右边。

    

    森冷目光无论落向什么地方,那里的人群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身子缩了缩,再缩了缩,生怕被此人注意到。

    

    行至集市中央,他的目光一顿,手腕一扬,掌中长鞭激射而出,准确地缠住一个掩在人群中的尚来不及逃入铺子中的女人,猛地带了出来。

    

    他冷声开口:“抬起头来。”

    

    那女人怯怯地抬起了头。灰头土面之下,年轻的脸庞若隐若现。

    

    鞭尾一甩,将这女人扔给了后面的部下,他漠然道:“带回去。”

    

    这句话刚说完,人群中有一个包着破头巾的枯瘦如柴的老人冲了出来,红了眼睛恨骂道:“你们这群该死的畜生,我跟你们拼了。”说着举起手中的破竹篓就要往那人身上砸去。

    

    只是老人还没冲过来,那人唇畔维扬,手一抬,鞭尾缠上老人的脖颈,轻轻一扯,鲜血四溅。

    

    手中的破竹篓滚落,老人趴在了地上,殷红自他脖颈处涌出,他怒睁着浑浊的双目,然而此时这眼睛却已无一丝神采。死不瞑目。

    

    那女子哭喊着要扑向那老人:“阿爸,阿爸——”却被那人的部下制住,用麻绳缚了双手拖拽着向前走。

    

    九璎匿在店铺窗户之后,眼见如此暴行,不觉怒火中烧,一双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纳吉忙拉了她,低声道:“九璎姑娘不可,若动了这些人,我们只会遭到更残酷的报复。暂且忍一忍吧。”

    

    九璎面色铁青:“公然掳人杀人,还有没有王法?”

    

    纳吉苦笑:“这大沙漠中,这纷纭的乱世,谈王法太奢侈了。”

    

    九璎一滞,半晌,闭了眼睛,不再去看外面的不堪场面。这里是纷争不断的大沙漠,这里是各方势力肆意凌虐的贫苦之地,这里不是神州。

    

    纳吉长叹了口气,道:“九璎姑娘,这就是大沙漠中的第三处禁地——阳州军。”

    

    他缓缓道:“这第三禁地,远比前两处要可怕得多。只要对沙漠熟悉了,死之漠和魔窟都可以躲开。唯有阳州军,任你如何躲,都是躲不开的。”

    

    阳州军所到之处,遍地哀号,阳州军所到之处,妻离子散。

    

    军匪,以正规的军队做匪徒,占据他人国土,横行霸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烧杀抢掠。沙漠子民敢怒而不敢言,只得任他鱼肉。

    

    沙漠童谣歌曰:宁行死之漠,宁走魔窟路,惟愿此生不见阳州军。

    

    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气,九璎又慢慢睁开了眼,双目轻眯,望向阳州军中为首的那名中年男子,沉声道:“这是何人?阳州军的首领吗?”

    

    纳吉点头:“阳州军驻地的军长,宫木和。此人统领着阳州驻大沙漠的万人军队,凶残成性,冷血无情。据说他平时脸上从没有其他表情,只有在杀人时,面上表情才会动一动。”

    

    阳州军,军长宫木和……

    

    宫木和骑着高头大马,从集市中缓缓穿行而过,见到年轻姑娘便用鞭子卷出,扔给部下们缚了。

    

    女人们如同牲畜般被缚在麻绳之上,不得不跟着走。而男人们但有反抗,便被格杀当场,血溅四方。

    

    街道上哭喊声震天。

    

    然而无论再悲切再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哀求,也不能撼动他的心一丝半点。

    

    撼动他的心?呵,对于一个没有心的人,你将如何撼动他的心呢?

    

    有时,他按在自己的左胸前,会觉得里面空空如也,全无跳动。

    

    他十五岁从军,从一名普通的士兵做到如今号令一方莫敢不从的军长。他的一生可谓是用他人的血肉一路铺过来。

    

    他杀到第十个人时,当上了军尉;杀到百人时,当上了军曹;杀了三百人时,当上了军佐;及至率领手下部队,屠尽万人时,他当上了军将。

    

    接着,阳州在最高军事长官的策划下,开始了开疆扩土之路。

    

    二十年前。

    

    阳州军兵分三路,一路绕过神州边界,进驻大沙漠,闪电般灭掉与毗邻神州的周边小国,切断神州与西方几大势力的联通之路。

    

    一路南下,汇合南海军队,从神州防守较为薄弱的东南边境打开缺口,长驱直入,连破神州浮水之南二十一郡。

    

    一路北上,联合泲州大军,吞并薄州诸岛屿之后,绕海峡而过,与第二路军和南海军于神州浮水相交。接着,阳州、泲州、南海三方势力一同进攻神州最后一道关卡——浮榆关,试图一口气吞掉神州。

    

    他被委任为第一路军军长,率领十万大军,急速进军大沙漠。周边小国为军威所慑,望风而降,俯首称臣。

    

    唯有与神州一向交好的周南国顽抗,并设伏兵,打败了他的两千人先锋部队。

    

    出战以来,他的军队第一次吃了败仗。

    

    听到这个消息,他正摆下庆功酒,等着先锋部队得胜而归,等着不战而屈对方之兵,部下们甚至已经开始谈论周南国王将以何种热烈的方式迎他们入王城,谈论着将如何享受今晚的美妙时光。

    

    据说,周南王室的酒很好,女人很美。

    

    谁都不曾料想,传来的消息竟是先锋部队惨败,兵将损失过半。

    

    部下们一片哗然。

    

    然而,他却笑了,笑容自嘴角一直蔓延到整个面部,连他死鱼般的眼睛也活了过来,充满了笑意。

    

    他一向冷漠,不苟言笑。

    

    部下们深知军长的笑是一种将有可怕举动的前兆,骇得跪了一地,俯身垂首不敢说半个字。

    

    他笑了,自出军以来第一次笑。

    

    因为终于有理由让腰间这九节鞭浸满鲜血。

    

    它同他一样,已经饥渴了很久。

    

    他亲自率军,用了三日,荡平周南军的阻挡,兵临王城之下。

    

    他亲临战场,用了两日,屠尽周南王室成员,将国王头颅悬于王城之上。

    

    他靠着王座,用了一日,来呼吸这充斥着鲜血与死亡的空气,来回味鞭尾扫断人颈骨那一瞬间的美妙感觉。

    

    杀人,于他而言,是一种如毒品般的存在,一旦染上便不可自拔。

    

    然而,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日复一日的重现,便难免有厌倦的时候。

    

    所以,这两年他渐渐对杀人失去了兴趣,鞭尾扫断人颈骨的那一瞬间亦不再如当初般美妙。

    

    倦怠,麻木……他的神经在一点点变冷变硬,仿佛任何事都不能让它动上那么一下。他觉得心里越来越空,空荡荡的,当他站起身时,甚至能感觉到有风自胸腔中穿行而过。

    

    部下们察言观色,将一个个娇艳如花的女人送到他的床上,说,女人温软的身体能唤起男人往昔的热血沸腾。

    

    他接受了,他不停地更换身下的女人,但仍是感觉不够,神经冷而硬,怎么都暖不起来,心里空荡荡的,怎么都填补不满。

    

    黄沙漫漫,冷月高悬。

    

    他推开身下的女人,披衣起身,登上高高的城楼,望向遥远的东南方。他忽然想起了家乡。

    

    从军三十年来,他第一次想起了家乡,那个开满艳红木棉花的家乡。

    

    他又想起了家乡的青梅竹马,那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女,常跟在他身后,把自己午饭省下的米团子塞到他的手里,怯声怯气地唤他“宫木哥哥”。

    

    他曾允诺娶她,说等他从了军当了大将就去娶她,让她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不知她是嫁了他人,还是在等他。不知她每顿饭吃不吃得饱,是否还是那般面黄肌瘦个子小小的模样。不知她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

    

    他突然想回家乡看看,突然想抱抱家乡的她。如果她还是一个人,他就娶她,让她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

    

    他已向朝廷递了折子,长官那边也回了消息。不久,这里就会有新的驻守官前来代替他。

    

    不过,他想回家乡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缭绕不断的噩梦。

    

    这两年,他经常做噩梦,梦见獠牙鬼怪,梦见死在他鞭下的亡魂索命,然后自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他一向不信鬼怪之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是他一贯的作风。

    

    但是这两年,他却有些心虚,想到梦中见的鬼怪,不由足底发冷。因果循环,轮回报应,他隐隐觉察到了什么。

    

    沙场征伐三十余年,他想落叶归根,想亲亲她不再年轻的面庞,想静静地躺在家乡的木棉花树下,任那嫣红的花瓣落个满身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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