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器·刑天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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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器·刑天 六

  

    她脑中不由在想:那刑天呢?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从来不自诩为人类,难道他真的是这计算机里派生出来的自主程序?

    可他不像,他身上还是有着很多人类的属性。那他第一次进入这大弈时,必定也到过无望渊。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罗斐感到自己的意志开始慢慢涣散。她开始明白了刑天的愤怒,理解了他的愤怒,也就理解了他的爱。若没有那么执着的热爱,他无法从无望渊中熬过来,也无法在林老人名为“熵”的攻击下存活下来。

    可自己呢,自己可有过强烈得像一把剑、一根烙铁,锲入自己骨髓的爱?

    她没有,所以她将会耗散。

    时间仿佛过了一亿年,这一亿年间,痛恨、后悔、空虚、麻木、寂寞、怨诽……种种情绪在她的意识里如海浪般拍打着。

    她甚至想求林老人,让她回去,回到那个他们即定社会秩序的时空里,哪怕让她得癌,哪怕让她为奴为婢,那也是一场活。

    可这里没有坐标,也就丧失了自己的存在。哪怕她懊悔地感受得到自己的存在,可这存在也是无价值无意义的。她渐渐泯灭了心中关于善、恶的分界,发现:它们原来就是一体的,不管它们相互之间如何拼得你死我活,可它们都是“有”啊,自己却堕入了一个无的空间。

    没有文字可以叙述清楚这仿佛“一亿年”间罗斐脑中滑过的思绪,她明白了情绪的苦,也就努力让自己干涸下去,耗散开来。

    直到那一刻,她突然感受到“时间真正死了”的感觉,突然觉得好笑:时间是杀死所有人的凶手,可时间一旦死去,人也会同时死去。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地僵化、静止,意识里呈现的最后景象竟然是那段文字里的海滩:海滩边上是那些琉璃样的凝固的海浪,她摘下腕上的表,向海浪上掷去……情知什么都不会破碎,却知道,在终于看到什么都不会破碎时,自己也会像时间一样,终得凝固,终弃恐慌,终归平静。

    可耳边有个声音在喊:“醒来、醒来……”

    --为什么要醒来?

    罗斐麻木地想。

    她已看到了一亿年光阴的流过,她自己成为了时光的河床,曾经再怎么心怀热望,也该被冲得干涸了。

    她仿佛听到自己在意识里越来越微弱地嘀咕:“为什么醒来?为什么醒来……”

    “因为你注定要成为这世界里不多的女神!”

    罗斐心中仿佛受到了重重一击。

    --女神?

    罗斐不会知道,她堕入无望渊时,节律站里发生了什么。

    刑天在林老人出言诱导罗斐时,就已警觉了过来。

    适才,为杀林老人分身的一击已耗费了他太多能量。他此时蓄势喘息,全神防备,却未料到,林老人会趁他疏忽,陡然向罗斐出手!

    等他反应过来,身形方动,就见林老人侧过脸来。

    林老人侧脸时,他的颈子上展现的不是一张脸,而是两张脸。

    他一张脸犹自对着罗斐轻声细语,另一张脸却盯向刑天,露出一个狞笑:“你该知道,我是系统掌控者,我不是一个人!”

    话音未落地,旁边的马丰就见到,一个丈二天神,手中托着个巨塔,冲刑天走来,拦断了他的去路。

    “让我秤量秤量你!”

    他一语未完,手中的宝塔越涨越大,就向刑天压了过去。

    可不只这个,刑天的左、后、右三方,同时出现了三个天神。

    一个仿佛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的天神,把那浑身的眼睛都聚在了刑天身上。

    他的眼睛全无死角,罩定了刑天所有可能的去路。

    然后,一个持琵琶的天王,手中的琵琶就开始隆响。

    刑天头顶有塔,身陷广目,耳中雷音。

    这时,一把黄金锤擂了过来。

    --四大天王!

    林孚居然把传说中的天神幻化成他的护法,守卫在他的增减殿上!

    马丰的心里浮起一丝绝望。

    他眼看着罗斐在他面前一点一点耗散开来,直到全不存在。

    可那还只是形体,他还感受得到她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意识此刻的焦灼!

    刑天已与那四大天王斗在一起。

    可猛然地,马丰发现:他已感受不到罗斐了。

    就在这时,只听殿上首的林孚振声狂笑道:“那个女娃儿,我已把她打入了无望渊!”

    马丰不知道无望渊是什么,可本能地感受到了那绝望的存在。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仿佛那胸口正在扯开一条大缝,装在里面、中心藏之、岂敢忘之的,那个他发小的女孩儿、毛丫头,发着怪脾气地正要脱离他的心胸,从此远逸而去。

    这痛苦如此强烈,以至酣斗中的刑天都感受到了。

    刑天忽然定了下来。

    他一手持剑,把那阔大的古剑横持在自己胸前。另一手扶刃,将四根手指搭在剑锋上。他身边的四大天王广目、琵琶、金锤、巨塔已横压而下,动作极快,可刑天的动作却异常的慢,双方像在两个各不相干的时空里。

    刑天手中的阔剑忽然开始振动。

    那振动先是无声的,先只是剑丸,接着传到剑身,接着感染到了剑锷、剑镡,接着,传到刑天的衣服上,他浑身的衣服无声地簌簌而动。再传到他的头发、他的眉毛,他浑身的毛发忽然根根立起,颤然抖晃……直到传到他的喉结。

    马丰看到,刑天那少年的喉结开始一颤一颤。

    就这么静默着,猛然,一股剑与喉浑合的低鸣就在那时无因地发起。那声音像从大野龙泽里传来,像从陈胜、吴广起义的大雨夜里传来,像从五斗米道那遥远的符禄里传来,传到马丰耳中,不知怎么让他想起了八个字: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林孚像也感受到了不安。

    因为他发现,不只刑天在颤,他身边的四大天王的兵器也开始颤,整个大殿都在颤,甚至连自己的轮椅都开始颤动。

    “这是什么?”林孚叫了起来。

    林孚不信,在他度量满布,掌衡天下的大殿里,还会有这种无法压服的力量。

    刑天抬眼望着他。

    这少年年纪虽小,可目光清冽如冰。

    他咬着唇并未出声。

    可他与林孚这样级别的人本不需要通过声音来交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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