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天,少年 四
“我回来啦!”景行止回来时一身雨水,天已近黄昏,他手上果然拎了十坛酒,却没有鱼。
“下雨了鱼都躲在湖底,钓不到。”景行止满脸苦恼地说,“明天我再去。”
“关下雨什么事?”苏长衫斜睨他一眼,“去年春天溪边垂钓,整整一天,不知是谁最后手舞足蹈地钓上来一只破鞋子?”
“五十步笑百步!只钓到了一条比手指还短的小鲫鱼的人,也没有什么可炫耀的……”景行止恼羞成怒。
君无意只是微笑看着他们,眼眸里春风拂动。
景行止拿来的竹叶青是二十年陈酿。虽然没有鳜鱼,仍然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君无意不胜酒力般以手扶额,唤了一声:“苏同……”苏长衫正自斟酒,闻言伸手挡住他手中酒杯:“醉了?”君无意一向清明的目光微微茫然,唇齿未启已是玉山倾倒,伏在案上醉了过去。
景行止不甘心地用力推君无意:“喂喂,听说你是少年将军,驰骋沙场千军万马,怎的酒量如此不济?”
“比酒量,只怕你我两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君无意。”苏长衫将不省人事的君无意扶起来,轻松扛在肩上,随即朝内室走去,“这样的竹叶青,再来二十坛也放不倒他。”
“可他醉了……”景行止愕然。
“任谁的酒里被放了一包安神散,都会醉得很快的。”
景行止一下子跳了起来:“苏同你搞什么鬼?”
苏长衫将君无意放到床上,烛光中灰衣少年眉宇斜飞,自信得旁若无人:“让他睡觉而已,问题我自会解决。”
“你会解决?一个人?”景行止终于反应过来,他手里还拎着半壶酒,嘴却张大了,“你的意思是,我也留在这儿?”
“那是自然。”苏长衫斜睨了他一眼,“或者,你的武功比我好?”
景行止闭上了嘴。
“再或者,你办法比我多?”
景行止将嘴闭得更紧,仿佛就算有人拿刀子来撬也撬不开了。他愤愤将目光落到床上的白衣少年身上,同病相怜,误交损友真是人生一大悲痛啊!世上恐怕只有这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少年,才能忍受苏同这家伙如此欠扁的自以为是和狂妄吧?
景行止腹诽的时候,苏长衫毫不费力地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君无意虽然很好说话,但他也会生气。只是,我宁可他生气,也不能让他再受伤而已。”
说话间苏长衫已经整理衣襟朝门外走去:“看好君无意,等我回来。”
少年从容拂袖的动作里,隐隐透出一丝肃杀--如同埋藏万年的古剑鞘里骤然露出的一线雪色寒光,映着星夜湖光,璀璨飞扬。
月色撩人。
冷月溶溶坠在湖里,似有无数袅娜的人影在水中徘徊。灰衣少年穿花问路,仿佛踏入了梦的深处。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顶绿色的轿子。
轿子旁边还有个古雅轩昂的人。与绿袍人的矮小不同,那人的身材很高大,轿子的顶甚至只到他的腰部,如同俯低参拜的姿势。他穿着华贵的宽袍大袖,头带峨冠,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沉厚的秦汉之风。
绿袍人虽然坐在轿子里,却仿佛成了陪衬。
“江南苏长衫,长安君无意--”对方竟然先开口了,声音浑厚低沉,“你们叩门时的拜会我已听到。”
“你自然应该听到。”苏长衫平平淡淡地回答,“因为我原本就是说给你听的。”
对方放声大笑:“你要与我打什么赌?”
“赌你的椅子送出去,收礼的人会将这些东西扔到垃圾堆里,看也不看一眼。”
空气中骤然有一丝可怕的杀机颤动,仿佛弦断剑折。旁边的绿袍人瞳仁缩紧,几乎立刻就要动手杀人了。
那人却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时,声音低缓而危险:“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很多事,你有兴趣,我可以一件一件告诉你。”苏长衫仍然缓缓道来,“现在,你先替我做一件事--把山庄里的那些仆人放了。”
他说得如此轻松,仿佛只是让顽皮的孩童放掉一只落入网兜的蝴蝶而已。但谈笑间,便是两百多条人命。
“你认识那些仆人?”那人沉声反问。
“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你何必管闲事?”
“我不喜欢管闲事,可有人喜欢管。偏偏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苏长衫打了个哈欠--若是君无意在场,必然会管这件事。景行止虽然输掉了山庄,却没有答应输掉山庄上下两百多人的性命。
空气中压抑着沉默。许久,只见那人朝身边的绿袍人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后者立刻沉声答道:“是!”
轿子在夜色中飘了起来,像是要遮住月亮的云,朝冶炼房的方向过去了。
到这个时候,苏长衫反而觉得无事可做,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甚至也邀请对方:“坐?”
对方抿紧嘴唇瞪了他半晌,居然也坐下了。
月下相对,苏长衫竟然感慨了一句:“景行止说你的相貌和我差不多,我很欣慰。”
对方五官清晰,轮廓分明,整个人古雅高大而有气势,放在人群里绝对比一身灰衣、相貌平平的苏长衫要英气得多,也醒目得多。
“景行止给了我山庄的地图,方才我一路走来,发现有几处地方很适合布阵。”苏长衫打了个哈欠,“你知道最适合的一处在哪里吗?”
“在哪里?”对方冷冷问。
苏长衫指了指他们身下的大石头。对方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他似乎立刻就要霍然起身,可人稍稍一动,月光中顿时有细若发丝的银光割破了他的手臂,一线血迹立刻沁了出来!
他愕然环顾四周,看不见的埋伏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如同这月夜的花香一般,轻盈而危险。
“我刚才请你来坐,是真心想留你坐一会儿的。你手中既有能战胜‘蜀道难’的奇兵利器,眼下看来是天下无敌。”苏长衫的眉在月色下逸兴飞扬,“你好好坐在这里,阵法就不会被触动,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对方手中青筋暴起,他恐怕从未如此受制于人,眼前的少年步步为营,却又丝毫不露痕迹,不知不觉间已掌握了整个局面!
“好一个智谋无双的少年!”对方突然纵声大笑,“你只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的侍卫去冶炼房,并不是去放人的!”
他话音刚落,几乎是同一瞬间,苏长衫的眼神骤然凛冽--不远处的冶炼房映在冲天的火光中。
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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