蛱侠铗 8
“方才你是不是从地板里就听见了叶师姐她们的脚步声?”林斌看着他,神采飞扬。
甄裕回想起方才状况,也觉蹊跷,回头看看袁清娴三人所立之处,离自己少说也有八九丈远,自己怎么能够将脚步声听得如此清晰?
“你有没有听说过,军队行营时,枕着牛皮制的箭筒睡觉,便能及时听到敌人夜袭的马蹄声?”林斌指着脚下解释道。
甄裕顿时恍悟,梁郁秋为了抵御他想象中的“鬼魂”,总不可能彻夜不眠地时刻警惕,他之所以能够轻易地发现辟邪子诸人,一定是用了某种常人想不到的法子,而答案,一定就在脚底下。
“来,大伙儿一起,把整个地板都给我撬开!”甄裕招呼众捕快道。
甄裕找到华玄的时候,他正坐在馨香阁对面的茶馆中,并没有在饮茶,只是用双眼凝望前方空座位,似乎在和一个透明人默默地交谈。
“他什么都认了,供词和事实没有出入。”甄裕在那张空座上坐下来,把记载了梁郁秋罪证的卷宗放到华玄身前。
华玄没有去翻看卷宗,甚至连瞥都没有瞥,只是直勾勾看着甄裕:“你是不是有种感觉,他似乎变成了完全陌生的人?”
“不错,我的确有这种想法。”甄裕略微一愣,随即用力地点了下头,“但我和他毕竟相识不久,我更愿意解释成是被之前的梁郁秋骗了。你也和他十年未见了,不是么?即便你说他从前曾想成为侠客,虽然未能如愿,但相较于普通人,我倒是觉得这种思想极端之人更可能是鬼蛱蝶。”
华玄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还有一点,他既然已经察觉到我们开始怀疑他就是鬼蛱蝶,明明可以逃走,为什么要在抓走刘香莲后,有意留下提示,自暴行踪,导致最后被抓获呢?”
甄裕也不得不承认,能抓住鬼蛱蝶,最重要的原因,并非自己有多么神通广大,也不是华玄在危急时刻的相援,而是梁郁秋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或许是他过于自大,以为一定能把我们玩弄于股掌,却料不到精心设下的迷局被你我接连破解。”他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华玄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没有出口。
甄裕叹了口气道:“你到现在还认为他并非鬼蛱蝶?”
华玄摇头:“昨日我想了一夜,还是难以相信,他仅仅为了发泄****而杀害了那些女子。”
“他一直以来都是孤独一人,心一旦受了伤,没有人替他抚慰,所以他记住的只有痛楚,只有不公。之后不慎失足陷入了泥淖,也没有人能及时伸手相援,只能越陷越深,难以自拔。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的罪孽,是本身怪异的性子和这个畸形的世道共同造就的。”甄裕试图减轻华玄的伤感,将之前监牢中自己与梁郁秋的对话转述给他。
华玄听完后陷入了深思,脸上渐渐浮现出悲伤与释然并存的古怪神情。
“他是真的入魔了,不仅是在成为鬼蛱蝶的时候。”甄裕继续说道,“昨日我去查他的屋子,掘地三尺后,发现了惊人的秘密。他如果是个正常人,决不会那样做。”华玄抬首,望着甄裕,双眸里尽是迷思。
“这个梁郁秋真的很可怕。”甄裕重重吐了口气,“就在他那间屋子的地板底下,用纵横密布的铁条铺成了一个直径达二十丈的圆形地基,甚至延展到了泊尘居地下,铁条交会的空格内,又安置了数十只硕大的陶瓮,瓮口蒙上皮革,将耳朵附在皮革上边,就连泥土中蚯蚓的蠕动声都能听得清楚。”
“这是振动传声的道理。”华玄凝声道,“《墨子·备穴篇》曾有记载,为防御敌军挖地道攻城,墨子让守军沿城墙根每隔数米挖一口井,令陶工烧制坛子,坛口蒙皮,埋入井中,然后让耳朵灵敏之人日夜值守。敌人掘地的声音由地下传入坛内,在侧壁上激荡后引起坛口皮革振动,声音随之变大。守卫便可依据陶瓮声响判定敌人挖掘的位置和方向。”
“正是这个道理。而且我们发现梁郁秋的床榻和睡枕也是特制的,内中嵌了铁线和纯金的凹口,这样一来,远处的声音可以从地面传至地底的陶瓮,而后声音通过铁条在陶瓮中传递,不断放大,最终传入他的屋子,通过床榻和枕头传进他的耳里。我们后来也试过,发现只要有人走到距屋子三十丈内,就能发觉。想必辟邪子、白彪、青彪这些人就是这样暴露行踪的,他们也许至死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如何丧了命。”甄裕说到这儿,却见华玄以手抱头,露出恍悟的神情,不由好奇,“想到了什么吗?”
“就在锦凤镖局被毁的那一夜,因为大雨,我不得不在他的屋里住一晚,那时他执意让我睡在榻上,却将床褥和枕头都撤走。那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这时才明白他是怕我发现这秘密。”
“原来是这样。”甄裕继续说道,“除了这个古怪的传声机栝,我们还在屋子底下发现了一条通往江中的暗道,梁郁秋正是通过这条暗道从自己的屋子潜入江水,将辟邪子他们的尸体钉在江底的。所以我猜测他化身为鬼蛱蝶时,也很有可能是借由这条暗道游入长江,择径上岸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作案。”
“他真的说,是因为把辟邪子诸人当成了被其所害女子的鬼魂,才将他们逐一杀死的?”华玄紧蹙双眉,深深的疑惑显在脸上。
“不错,虽然有些玄乎,但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他与辟邪子这些人没有任何瓜葛,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将他们杀死,更没有理由把尸体钉在江底。”
华玄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你没有发觉么?梁郁秋在被擒之后,所说的话,不似交代罪行,反倒像在解释缘由,替我们把之前不明白的迷雾都拨开了:为何变身为鬼蛱蝶、为何在秦淮河岸杀死荆浩风、为何放弃工部的考试、为何虞薇薇和崔遥的死期会推迟、为何会杀死辟邪子诸人。这就像在做一份试题,每个答案都面面俱到。”
甄裕闻言一阵错愕,盯着华玄暗淡的脸孔:“你认为这些都是他编造的?”
“我和他在重逢后有过一次长谈,他就坐在你现在的座位上。”华玄凝视着前方,仿佛面前坐着的是另一个人,“那个时候,他的言行举止十分刻意,似乎想让我觉得他变了,变得不是我认识的梁郁秋了。我那时虽觉疑惑,却没有往深处想,此刻回头再看,那时的他似乎在做一种铺垫,为了暗示他内心有巨大的变化,暗示他早与侠义背道而驰,暗示他也可能会变成邪魔外道,如此一来,当鬼蛱蝶的身份一旦暴露,便不会让我觉得突兀。”
见华玄还在为梁郁秋开脱,甄裕不禁有些生气,大声吼道:“这种人不值得你如此袒护。你要知道,有六名无辜女子被他糟蹋致死,无论动机是什么,都是死不足惜。如今证据确凿,他已被判凌迟,明日便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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