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直面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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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直面陵容

  我坐在庭院内的合欢树下,放眼望去,庭院一角一落无不别致清丽,树下白石玉砌成的圆形浮雕桌,摆放着淬砺金花的翡翠玉杯,杯中是三沏三调的上好碧螺春,我用金色镶嵌景泰蓝工艺的护甲轻轻拨动玉杯,茶洒落在白玉桌上,淡绿茶色晕开白玉,倒也是好看。

    “小主,这是小厨房新做的杏仁酥,你可要尝尝?”流朱轻放在玉桌上

    我缓缓拿起一块,还未品尝就已经闻到淡淡杏仁香气,想起安陵容临窗坐在冰冷荒凉的延禧宫,一颗又一颗吃着苦杏仁,从背后望去,消瘦而孱弱的背影,在昏暗偌大空旷的深宫中显得格外刺眼,摇摇欲坠般空灵飘渺,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傍晚,我刚走出延禧宫,夕阳如血,残晖苟延,公公一句:鹂妃娘娘殁了!

    我伫足而立,垂下头一股心酸苦涩之情涌上胸腔,看着脚下灰白的青石板被岁月蹉跎的有些残破,终究多少故人都去了,我调整呼吸强忍情绪,最终倔强的抬起头,像从未受过伤一样离去,且不知当时我的心被揉碎又铺开,脚下玉鞋前穗来回摆动,像极了我的思绪。

    细叹她的一生何曾不是悲剧,出身卑微却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可这世道的富贵又怎是凭谁用心努力就能得到的,有些人一出生,家族的荣耀和地位缀满枝头,有些人出身微贱如泥,自然逃不脱一生的悲哀,在这深宫中更甚。

    说到底还是姐妹一场,纵使她心思敏感而阴毒,若她肯放手,不再靠别人鲜血取暖,或许我可以成全了她。要还是不要,终究要看她自己的抉择了。

    正想着,槿汐快步走来,身后跟着看起来有些拘谨的安陵容。我垂下眼脸,缓缓放回茶杯。

    “给莞贵人请安。”安陵容声音微小,神色有些羞涩

    我微笑柔声:“快起来吧,坐吧,槿汐,去沏一杯香片茶。”

    安陵容抬头,神色愕然,拘谨落坐:“莞贵人怎知我喜香片茶?”

    我微笑不语,待槿汐呈上:“快尝尝,如何?”

    安陵容小心翼翼垂首品尝:“姐姐这里的香片茶果然茶香浓郁。”笑着望着我

    一句姐姐,望着她的笑颜,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从前姐妹相称的日子。看出了我的失神,安陵容有些不安:“是我失礼了,一时唤莞贵人姐姐,还请莞贵人见谅。”说着便起身赔礼

    我随即站起扶起她:“无妨,妹妹莫要多想。”

    重新落座后,我看着她的眼睛,还似从前那般青涩纯净,一时间我竟语噎,从前如何与她姐妹情深,又如何步步走向深渊的画面飞快在脑子里回旋。我不经意间整理好情绪,缓缓开口:“陵容..”

    她身躯一震,有些吃惊的望着我,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使她微微发愣。我摆弄着手帕,神色自若:“我知道香粉是你制作的。”

    一语道破,安陵容看起来神色由震惊变为局促而不安,脸颊绯红,眼神慌乱。我并未在意,只是自顾自说起来:“我明白人人在这深宫中都有身不由己的理由,想往上爬挣得一个好出路,这是后宫嫔妃的心愿。可是..”我停顿,转头望向她,眼神坚定:“无论再想忘上爬,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别人害你你自然可以反击以自保,可若想白白踩着别人尸体往上爬,终究是走不远的。”

    她低头不语,眼梢不知何时微红,双手紧紧握住手帕,两鬓的玉珠微微摆动。我轻叹:“我不是在责问你,也不是羞辱你,只是终究....”姐妹二字我始终未说出口,“我只是不忍看你自掘坟墓,害人终害己。”

    我神情真诚,语气平和:“我知道你想出人头地,不想再被人随意羞辱,我也知道你现在依附着她人,只是一切还早,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有道是天道轮回,那些造孽的事不管是别人逼迫还是出于自愿,终究是要还的。”我叹口气,眼神坚定:“今日我所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这捧出真心的机会,只此一次。”

    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头饰微微作响,隐忍着情绪,半晌她似乎鼓起勇气,望着我,语气有些激动:“陵容自知在宫中卑贱如泥,任人踩在脚下,我想出人头地只能依靠更强大的人,若我现在回头,她会轻易放过我吗?到那时我岂不更加自危?”

    我望着她,语气肯定:“只要你肯回头,真心相待,我愿与你相互扶持,就像我与惠贵人一般。”我停顿,语气如常:“倘若不肯我也从不逼迫你,但往后若你的心思算计到我和惠贵人,我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她神色复杂,眼底的情绪是我琢磨不透的。我叹口气:“我知道今日是我唐突了,你需要时间思量也在情理之中,我不愿日后你我为敌,彼此交恶,这深宫中从不缺少鬼魅魍魉,权谋算计,要寻得姐妹真情自然难上加难,若你拿出一颗真心,我绝不辜负。”

    她紧张又不安的绷紧身子,眼神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似乎犹豫不决。我怵然间觉得疲累,掩下眼底的倦怠:“槿汐,好生送安答应回去。”

    说完缓缓起身向寝殿走去,背后投来安陵容略带疑惑又哀涩的眼神,我自顾走近殿内。

    这次我不想花心思与她绕来绕去、互相猜疑,只觉得疲累,不如直接坦诚面对,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论情分,我仁至义尽了。

    入夜沐浴后,我早早入睡,今日与安陵容相见,让我回忆起从前种种,不免疲累心悸。躺在床上,透过月影纱,看着半开轩窗外的月亮,被厚厚乌云遮挡,月光越来越朦胧直至消失,我重重叹气,缓缓闭上眼睛。连梦萦绕,梦里安陵容送给我掺有麝香的香包,日日挂在我的床头,直到我得知后大惊失色从梦中惊醒,才发现是一场噩梦。

    起身立于窗前,风吹落额前的细汗珠,望着夏意悄然的窗外夜景,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也太过冒险了?

    

    这几日天儿渐渐热起来了,盛夏就这样悄悄的来了。算算日子姐姐也快生产了,过两日内务府会安排姐姐家人入宫相见,姐姐必定十分欣喜。虽常常召温实初细细询问姐姐的胎象,可还是禁不住牵挂。

    皇后经此一事大抵不会再有这样的心思了吧,太后眼明心亮虽费心周全,可皇后也少不了被斥责,加上姐姐得太后喜爱,这胎算是稳了。华妃虽然善妒,心狠手辣,但从不主动戕害龙胎,只要姐姐在生产之日平安,便算是周全了。

    “槿汐,这两日备些上好的东阿阿胶和鹿角,还有上次皇上新赏的桂圆红枣羹,姐姐母家这两日就要进宫了,挑个合适的时间送去。”我神色温柔

    “是,小主待惠贵人真真儿是有心了。”槿汐柔声细语

    “姐姐在逆境时也从未弃过我,仍拼尽全力为我周全,这样的情谊,我岂可辜负。”回想起过去我被废黜出宫,流离甘露寺,若不是姐姐苦苦求太后照拂,我可能几次活不下去。我双眸蔓起感动和温暖,垂首细笑

    槿汐神色疑惑却也没有细问,只是恭敬退下,去准备礼物了。

    我低头饮茶,安陵容还未有回应,她心思敏感多疑,多思量些日子也无可厚非。我缓缓放下素色岁寒杯,涣碧走来,语气掩盖不住的欣喜:“小主,昨儿听说皇上命花房在御花园又培土了好些子没见过品种的白兰花,要不咱去看看吧,听说还有绿色的紫薇花呢。”

    索性今天儿也还不太热,出去逛逛也无妨,我眼稍带笑:“那咱就去看看。”

    浣碧知我怕热就一路不停的为我执扇,我笑着:“无妨,你这一路不停,手腕可不要酸了。”涣碧神色动容,垂首羞涩一笑,细瞧还真有些像我。

    “小主你看,这花儿多漂亮啊,还真有绿色的!”涣碧被奇花异草吸引,快步上前细嗅

    我笑着缓缓走进,果然花房奴才好手艺,这等子珍贵的花草也能伺候的如此繁盛。我随手折来一枝,细细赏玩。正说笑着,华妃从南面走来,风姿绰约,华贵大方,别说是皇上了,就连我见了都移不开眼。涣碧见此眼下一沉,我倒也坦然,“给华妃娘娘请安。”我上前行礼

    还未走近就闻到她身上欢宜香的味道,我下意识的屏息。“哟,这不是莞贵人吗?这么闲情雅致来赏花。”华妃用手帕掩嘴,神色满不在乎

    “听说皇上在御花园新培土了好些奇花异草,特地想来瞧瞧,不想这么巧遇到华妃娘娘。”我语气不卑不亢

    “这些子花儿啊,翊坤宫早就有了,皇上命花房一培育出来就先送到翊坤宫去,我都看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华妃神色不屑,语气带着几分炫耀

    “皇上疼爱娘娘后宫人尽皆知。娘娘不知用的何香,香味令百花都为之逊色呢。”我眼神无害,语气疑惑

    华妃听后得意一笑,嘴角斜笑看着颂芝,颂芝立刻会意,上前一步语气盛气凌人:“华妃娘娘所用的香是皇上亲赐的欢宜香,最难的是里面的一位龙涎香,是先帝赐于皇上的,皇上拿出一大半独独为娘娘制香。”

    我眼下一沉,不语。华妃难掩得意,假装斥责:“你说这么多干嘛?这都是陈年往事了。”颂芝应声退下。

    华妃直直望着我,挑衅似的看着我,似乎想看到我因为她的盛宠而不悦嫉妒,可我只觉华妃悲凉,被深爱之人算计这么久还不自知,沉浸在谎言中,我再抬眼,眼中已无笑意,只有浓浓的怜惜和唏嘘,我眉心微皱,语气诚恳:“娘娘,此香虽然难得,但嫔妾少时听麽麽说,女子焚香过多也无益于身体,还请娘娘斟酌。”

    字字谨慎又委婉劝说,我只盼她能听懂,能有个一儿半女的也不算辜负了自己。华妃定定地望着我,眼神由炫耀渐渐变为不悦,语气傲慢:“莞贵人是嫉妒本宫得皇上宠爱吗?这香是皇上亲赐,本宫自然不能辜负皇上一片心意,倒是常听皇上说莞贵人识大体又懂事,怕是今日听此不免有些妒忌吧。”

    我垂下眼脸,心中轻叹,华妃终究没能猜出其中含义,她一心深爱皇上又怎会拎的清呢,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冒险试图与她联手的原因。“臣妾不敢。”我上前行礼,却不想过多解释。

    华妃望着我恭敬顺从的姿态,不由不屑一笑,靠在高高的轿辇上缓缓离去。望着华妃离去的背影,生前是万人尊贵的贵妃,死后却躺在破旧冷宫的木盆旁,这等落差,着实让人唏嘘。

    “走吧。”我回过神,对浣碧说道。

    回到碎玉轩,小允子迎接:“小主,方才夏公公来传旨,皇上今晚过来。”说完小允子打量我的神色,以为我会欣喜,我只是随口答道:知道了,退下吧。”小允子识趣退下。

    我望向庭院外的梨树和合欢花树,夏天已到,梨花纷纷凋零,合欢花倒是开的繁盛,细碎绯红的花瓣随风摇动,风一催,花香满园。我收敛目光,看着床边悬挂的合欢花香囊,不免陷入沉思。

    入夜我散发立于庭院中,遣走了奴才宫女,偌大的庭院只留我一人着一身淡绿色金纱长裙,脚踩绯色杏花鞋底,静谧而疏离的庭院,我手执黑丝白鹭玉糜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风。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是最轻松自在的,在宫女奴才面前愈发不能显露疲态或力不从心,否则他们就会起异心甚至轻视自己。我踱步于花草假山之间,眉心舒展,偶有促织鸣叫,微风袭来,倒也乐得自在。

    许是我太专注于花草山水,一转身看到殿前皇上一身淡黄色常服立于正中,神色温柔而带有笑意的望着我,自知皇上心情不错,我眼神明亮,莞尔一笑缓缓上前:“四郎怎么不说一声,倒吓我一跳。”

    “嬛嬛独步于庭院,红烛碧草相应,这样一幅美幻画卷,朕怎舍得打扰。”皇上眉眼带笑,倒是难得

    我听后轻笑:“四郎惯会取笑嬛嬛。”

    皇上执手陪我踱步于庭院中,虽不言语但彼此心意相通,微风阵阵吹乱了我的发丝,皇上认真温柔替我抚顺。

    “前几日前线来报,年羹尧大破敌军,凯旋归来,往后几日,朕怕是要多陪陪华妃了。”皇上缓缓言说,不带一丝情感

    我笑望被风吹红的合欢花:“四郎不必言说,嬛嬛都明白。”许是花香醉人,皇上有些失神地望着我的眉眼,末了轻吻眼梢,用情至深。

    我知道,我知道。入宫前我曾细细打听纯元皇后的性情,我要做的就是最大程度的模仿纯元皇后,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更加珍惜。而一个女人心被刺伤之后,就不会那般像甄嬛一样任性怄气,那些小女孩儿的娇憨任性,在我身上已经荡然无存了。

    “四郎近日可去看过眉姐姐?”

    “看了,她在皇额娘那一切安好,朕看她有孕辛苦,已经下旨,生产之日晋惠贵人为惠嫔。”

    “皇上有心了。”

    “你什么时候也给朕生个小阿哥,朕就越级晋你为莞妃,如何?”

    望着皇上饶有兴趣的眼神,我撒娇一笑:“阿哥好,公主不好吗?”

    “只要是咱的孩子,什么都好。”皇上靠近,在我耳边细语

    望着皇上动情的眼神,我笑着熄灭红烛。

    

    这几日果然皇上只在翊坤宫,我倒乐得自在清闲。皇上夜里差苏培盛悄悄送来一枚同心圆玉佩,我知道,是纯元的爱物。我去下护甲,白皙而修长的手执笔,在裁好的白纸上写道

    风送相思满绣床

    夜来促织亦成双

    闲情正在搁笔处

    笑看伊人贴花黄

    折好递给苏培盛,带去了翊坤宫。人在何处不打紧,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握住皇上的心。

    

    傍晚,我坐在庭院乘凉,槿汐陪我细择新鲜摘下的薄荷,天儿热容易起蚊虫,做些薄荷香囊,挂在床头夜晚也能睡的香些。流朱走上前:“小主,安答应来了。”

    我手指一顿,朝殿门望去,安陵容一身淡粉色旗装,双鬓旁的粉色玉珠格外醒目,扶框垂直而立,神色自若望着我,眼中的情绪我总也看不透。

    我放下薄荷,缓缓戴上护驾:“请她进来。”

    注:文中四句诗非原创,若有侵权立即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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