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孤苦伶仃
天气渐渐的凉了起来，没了暑气的秋是宁儿最喜欢的季节。
可对于身体本就孱弱的桂嫔来说，远没有夏季的舒坦。
这几日，桂嫔的身体愈加虚弱，一起床就感觉天旋地转，只能长卧在床榻上。张嬷嬷多次要去请太医来医治，都被拦住了。
“已到天命之年，随缘去吧。我这前朝人能在宫中安住多年，已是福分。不可惊动太医院。”桂嫔气若游丝，连说一整句话的气力都没有，断断续续的说了许久。
两位嬷嬷只是在一旁暗自抹泪，宁儿跪在榻前，将头枕在姆妈的床铺上，心中害怕不已。
桂嫔姆妈轻抚着她的发丝，口中轻声的念着：“可怜的宁儿！”
宁儿埋头啜泣着，两手搂住桂嫔，泪水似挂了线的珠子般，不停的流下，口中重复地念叨着：“宁儿要一直陪着姆妈，姆妈不要丢下宁儿！”
因为桂嫔的身体状况不佳，宁儿和两位嬷嬷便轮流在床前守护着。
这日，宁儿正在厨房为桂嫔姆妈准备午膳，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脚步。
宁儿头也没回，开口说道：“伯母莫急，桂嫔姆妈的粥马上就熬好了。”
没听到有人应答，宁儿一回头，却是慎王爷走了进来。
宁儿慌忙扔了手中锅具，跪下请安。
那王爷点点头抬手让她起身，看了看桌上的几碟小菜，颇为清淡，问道：“桂嫔额娘可好些？”
宁儿低头应道：“并不见好。”回应间泪水又流了下来。
慎王爷见宁儿暗自垂泪，竟心中不忍，只是半月不见，这女娃儿感觉消瘦不少，他道：“那可请太医来看过？”
“没有，桂嫔姆妈不愿烦劳宫中太医，不许我们去惊扰。”宁儿心中更觉委屈，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慎王爷皱起了眉头，说道：“那这长久病着也不行啊？我去劝劝！”转身便向外走去。
宁儿一听，不禁心内雀跃，抬起泪眼看着慎王爷的背影，暗自祈盼这慎王爷能说动桂嫔姆妈，请太医来问诊。
突然屋里一股浓重的焦糊味弥漫开来，宁儿这才醒过神来，慌忙转身将锅中青菜铲起，早已是一堆黑焦，只能丢弃了。
宁儿端了午膳进房，正在和慎王爷说话的桂嫔姆妈停住了话语，说了句：“请王爷去用膳。”
慎王爷从床前的椅子上起身，说道：“桂嫔额娘，您好生养病，空了我再来看您！”
“好！”桂嫔姆妈颔首声音轻柔的应道。
宁儿掩好门窗，请姑母张嬷嬷进去伺候桂嫔姆妈用膳，自己便引着王爷来到厅堂上坐下。“王爷请稍候，我去拿午膳。”
一会儿，桌上便摆上了几碟小菜，不过全是素食。
见慎王爷愣了下，宁儿在一旁跪地回禀道：“道馆银两有限，且一向以素食为主。今日委屈王爷了。”
慎王爷抬手示意宁儿起身，并不回应，拿起筷子挑了块豆腐入口。
一旁的宁儿暗自心中忐忑,只见王爷吃了豆腐，又尝了藕片和青菜，似乎并不嫌弃，转眼竟吃了个精光，站在一旁宁儿和王嬷嬷都惊讶不已。
用完膳后，慎王爷安排宁儿再去做些糕点，宁儿就着厨房的食材做了一个红糖糯米糕端了上来，王爷吃了一块，便安排宁儿包好将剩余的米糕带走了。
第二日，太医馆便来了医师为桂嫔姆妈号脉问诊，开了药方后写了个字条，让去御医房领取药品。
宁儿欢喜，拿着药方和字条便快步奔出门去。
宁儿和嬷嬷们自是知道这都是慎王爷安排的，桂嫔姆妈对医师来访也没有拒绝和排斥，宁儿心中对慎王爷生出几分感激之情。
自吃了医师的药后，桂嫔的身体慢慢好了些。
这日用过早膳，竟在张伯母的搀扶下，起身下床走动了一小会。
宁儿见桂嫔身体渐渐好转，也是开心，变着法儿做些桂嫔喜爱的糕点和菜肴。
道馆的沉闷气氛也随之消逝而去，宁儿的欢笑声如银铃般常在院中回荡。
自那日慎王爷来道馆后，便再不见过来。
见桂嫔身子渐好，两位嬷嬷常会念叨慎王爷的好，宁儿听到了，偶尔也会盼着他来道馆，心念念着要当面感谢他才是。
这一日，宁儿正在厨房忙活着，忽然听到王嬷嬷欢喜的声音：“见过慎王爷！”
她放下手中的物什，忙奔了出去，却见他推开了桂嫔姆妈的房门，已经迈脚走了进去。
接连几日，慎王爷都来探望桂嫔姆妈，还带了好些名贵药材。
偶尔几次也会用膳后离开，但每次必会要求宁儿做好了糕点带回去。
许是人参等药物功效，这一个月来，桂嫔姆妈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偶尔也能出来在院子里转转了。
秋意渐浓，随着天气一天天的转凉，桂嫔的身子又有些不适了。
起初是有些咳嗽，几天不见好转，又开始发烧了，不过三日时间，便卧床不起了。
宁儿和嬷嬷们衣不解带的照料数日，仍不见好转。
偏是这几日慎王爷也不见过来，宁儿心中着急，便急急出门去太医院寻这些时日常来的李太医。
在太医院里遍寻了一圈，也不见李太医，宁儿的额头冒出汗来，心内也不由的慌张起来。
正好看到有位背着药箱的医师进门，宁儿上前施礼后询问李医师的去向，却被告知李姓医师有三位。宁儿不禁傻眼，怎么就没有记住李太医的全名。
想到桂嫔姆妈蜡黄的脸，宁儿向着医师一下子跪下，唬的那医师慌忙将她扶起。
那医师听宁儿说的凶险，又是宫内道馆，稍加沉吟后便让宁儿带路快步小跑的到了道馆。
见到医师来诊治，两位嬷嬷这才微微心宽，也没有多问为何不是李太医。
那位太医在桂嫔姆妈的手臂上搭了块帕子开始把脉，半晌没有出声。
宁儿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医师诊断。
她看医师的脸色沉重，心中一阵发慌，这诊脉的几分钟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看到医师收起帕子起身，三人忙围了过来。
“此病乃是常年落下的根子，恐回天乏术了！”医师低声说道。
三人顿时怔在原地，眼泪瞬间滑落下来，但都极力忍住没有出声。
医师坐在桌前，写了个方子，说道：“先照这方子抓药调养下吧！”
宁儿双手颤抖的接过方子，三人行过谢礼，宁儿便送医师出了道馆。
见那医师走远了，宁儿转身关上道馆大门，趴在门上痛哭起来。
桂嫔似乎也知晓自己时日不多，便开始陆陆续续对道馆的事情做些安排，但她心中最担忧的便是宁儿将来的去处。
道馆生活素来清寒，这些年为了照顾宁儿，桂嫔将贴身物品也交给张嬷嬷出宫卖的差不多了，只余头上的一支翡翠步摇，是入宫时母亲所赠。
这日，桂嫔将步摇放入跪在床前的宁儿手中，叮嘱道：“姆妈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了。宁儿你自小孤苦，日后恐怕要更加辛苦。”
说完后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你的身世也该告诉你了。”宁儿一听大为吃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困惑的望向桂嫔姆妈。
桂嫔眼光望向立在一旁的张嬷嬷，轻轻点头，张嬷嬷走近了些，轻言细语的将宁儿出生之事细细说起，桂嫔躺在床上似乎也随着张嬷嬷的讲述回想起往事，眼神也开始缥缈起来，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月夜，清冷的月光和平静水面上飘来的那个小竹篮。
一抹微笑慢慢在嘴角浮起。
宁儿的表情随着张嬷嬷的讲述不停地变化着，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一个来路不明的被人遗弃的孩子。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是姑母家的遗孤，原来都是假的。
“那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啊？”宁儿目光迫切的望着张嬷嬷，语言中露出些许急切之意。
张嬷嬷摇摇头，说道：“你身上并无任何信物。桂嫔主子也安排我们悄悄在宫中打听过，但你出生那时并无妃嫔生子。但宫中关系复杂，宫女和侍卫众多，这其中错综交叉，你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实在是难以知晓。”
这时桂嫔抬起枯瘦的手抓住宁儿，说道：“身世不解，切不可与王宫之人生出男女之情！”
宁儿转头看着脸色蜡黄的桂嫔，泪眼朦胧，轻轻点头满口应允，心中却似翻江倒海般不停来回，一种凄凉感从心底升起来遍布全身。
这一日傍晚，桂嫔姆妈精神格外好些，主动要求吃了一小碗粥，还在姑母的搀扶下起床坐了会。
宁儿心中甚是欢喜，以为是逐渐好转了。
可嬷嬷们却神态悲伤，心中明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却是病人的回光返照之态。
桂嫔借着最后一些气力，让张嬷嬷拿来笔纸，写了一封书信封好交与宁儿，叮嘱她日后在宫中遇到困顿之时，即可拿着这封信去找扶风宫的贤淑太后。
“这是姆妈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此时的桂嫔姆妈容颜温柔，满含爱意的眼光望向宁儿：“这十六年若不是由您在，我恐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她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宁儿的头发，说道：“往后的日子，你要多加谨慎小心，在宫中切不可不可任性为之。”
宁儿轻轻抱着桂嫔姆妈瘦小的身体，重重的点头，说道：“嗯嗯，宁儿记住了！”
这一晚，在桂嫔的再三催促下，宁儿才回房睡下。
第二天早上道馆里的痛哭声惊醒了宁儿。
她一个激灵，翻身起床冲进了桂嫔姆妈的房间。
自此，桂嫔结束了她在宫中的四十五年时光。
因是前朝妃嫔，便无大排场，按照规矩，请示宫中后，便悄无声息安葬到先王的陵墓圈内，如生时一样，远远守望夫君，却永不得近前。
两位嬷嬷因年事已高，也不愿再住道馆拖累宁儿，便请求去守陵，也被允了。
只余宁儿在宫中孤苦一人，在宫中如浮萍般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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