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晚间，杨程万从扬州赶来，杨岳做了一大桌菜。
“樱酱拌酪乳、酸笋炒螺蛳、红糖乌米饭、清水焯苋菜、油浇咸鸭蛋，酸、甜、苦、涩、咸都齐了呀！”我惊叹着，顺手拿了一块乌饭糕，“最爱的还是甜口！”
“对不住啊陆十三，”杨岳挠了挠头，“今儿这乌饭糕是咸口的……”
“无妨，”陆绎在我身旁落座，笑得温柔，“咸口的她也能吃出甜味来。”
“……”
“对了大人，”杨岳待他坐定，突而道，“司马府一案已经结清，今日官家已查封了司马府，那西边马场的矿洞也封了，不过司马长安畏罪自杀，这线索又断了。”
“嗯。”他语气淡然，好似早有预料，“粮库那边的事怎样？”
“晚间岑港那边有急信传来，说是军中粮草已经熬不过两日。我们今日已凑齐一万担粮草，明日即可出发。”
“岑港？”我一惊，“你们明日便要去岑港了么？”
“是，”杨岳答我，“岑港久攻不下，朝廷已经下了军令一月之内必破，现军中粮草急缺，官衙的粮库又被蚀毁，昨日大人交代我们去凑粮食，好凑歹凑弄了一万担来，现在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出发。”
我没想到岑港之战来得这么快。
陆绎如果去岑港，毛海峰就会带着倭寇来攻打杭州城，杭州城在祁夫人和今夏的联手下才勉强得以保住。
我问：“祁夫人现在在哪？”
杨岳一脸愣神，“什么祁夫人？”
“祁卫纲将军的夫人——祁夫人啊，武功高强又懂东瀛话，很厉害的那个。”我道。
“陆十三，你说的是前年在普陀山战死的那个祁夫人吧？”
我一愣。
“怎么了？”陆绎碰了碰我，“那祁夫人前年战殁，朝廷还封了个诰命，怎的突然提起这个人来？”
我不知道怎么答话，与想象中的不一样，祁夫人竟然早就离世。
“那这杭州城还有别的官兵吗？”我问。
陆绎答我：“杭城地处腹地，无险可守，要守城必须守住前方湾口，现在所有的兵力都集结在前方，当然不会留在城中。”
我道：“那如果都去了前方，毛海峰带着倭寇来攻城怎么办？”
“怎么可能？”杨岳道，“那毛海峰此番正在岑港，那边有祁将军和俞将军守着，现在又有陆大人去助他二人一臂之力，想必不出时日即可拿下，怎容得他打到杭城来。”
我道：“万一呢？你们怎么知道那毛海峰不会放弃岑港，转而攻到这来？”
“放心，”陆绎突然转脸看我，“不会让他伤到你。”
然而我却放心不下，陆绎这一去岑港，联手俞大酉和祁卫纲将毛海峰逼到无路可退，毛海峰很可能会像剧本中那样放弃岑港转而进攻杭州城。
若如陆绎所说，杭城无险可守，那毛海峰必会势如破竹，杭州城将陷入绝境。
现在祁夫人已经去世，到时候，谁来守城呢。
谁来守护手无寸铁的我，谁来守护这些老百姓呢？
也不知是心中太过焦虑，夜里，我又陷入了噩梦。
梦中，我从一片战火中醒过来。
炮火的轰鸣声已经走远，烟尘慢慢消散，城墙在硝烟中变成一道残垣，四面一片焦黑，尸体特有的腥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我们输了，因为没有祁夫人的存在，整个杭州被屠了城，只留下一地的焦尸。
我感觉自己倒在一堆残砾中，身上压着半条尸体，我血肉模糊，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但却并未感觉到痛，反而感到一阵温暖轻松。
晨曦中，看见陆绎一身是血，逆着光走来，看见了我的尸体，失声痛哭。
……
我沿着北斗七星的方向跑啊跑，突然闯入了另一片世界。
大学校园中，黄角兰树下。
我抱着几本书匆匆忙忙赶往实验室。
突然被人拦住，是师兄。
“今夏，上次给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想起来，他七夕刚跟我表白。
“文章都还没发呢，我不想谈恋爱。”
“你这理由太牵强了。”他道。
我看着他，一时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他看到我手中的书，突然发笑，“你不会以为自己叫今夏就真会遇到一个什么陆绎吧？你是不是做实验太累了才整天胡思乱想啊？”
我匆匆跑开。
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翻开书来，指尖触摸那两个字。
陆绎。
想伸手感觉一下他的脸，他的发，触摸到的却只有一层纸。
薄薄的一层纸，却隔出了一个世界。
……
一声惊雷将我从梦中惊醒，窗外雷雨阵阵。
我下了床，匆匆披了件外衣，朝他院中跑去。
烛火下，他正在擦拭那柄手铳。
抬眸见我站在门边，他放下手铳起身过来，“急急躁躁的连衣服都没穿好。”
说着，便轻轻拢了我的衣服，将我带进房中。
“你不要去岑港。”我说。
“怕我出事？不会的。”他道。
我说：“我怕这是一场梦，我会突然醒来，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他轻笑：“庄生梦蝶，蝶梦庄生，说不定你那个世界才是一场梦呢？”
“那你不怕杭州城陷落，战火无情伤了我吗？”
他亦笑：“我不会让你陷入这种险境。”
“万一呢？”
“别想了，”他重新拿起手铳，“来，我教你。”
是夜，我心中记挂着那个噩梦，总害怕一觉醒来就回到那个世界。而他，却执意要走。我知道劝说是徒然，他心中自有主意，想做的事也无人可拦。
不过，他不信神，不信佛，也不信命，只信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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