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忆往一
申时末，华府。
华老夫人静静坐在内室的炕上看着炕桌上的青瓷茶盏出神。
最后一抹夕阳从窗棂缝里钻进来，暖黄的光映在她的苍老的脸上，让人平白生出股苍凉寂寥之意。
“老夫人，该用晚膳了，”王嬷嬷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华老夫人空洞的眼神这才有了光彩，她抬头看了下天色，朝王嬷嬷摆了摆手，“先放着吧，我晚些时候再吃。”
王嬷嬷不由有些担心，她仔细看着华老夫人的神色，笑着劝道，“您多少用些，外头的事自有老爷太太操心，您啊，就安享儿孙福便是。”
“怡姐方才来过我院子了？”华老夫人忽然问道。
王嬷嬷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呐呐道，“说是给老夫人请安，奴婢，奴婢让她回去了。”
华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周树家的，我没有说错吧，这是支使着女儿来求情呢，怡姐倒是个孝顺的。”
王嬷嬷知道老夫人这是因为今日之事不满大夫人了，就连往日看着极其乖巧的大姑娘也迁怒上了。她虽然伺候老夫人二十几年了，可主子的事，到底不便多插嘴，只好赔着笑听着。
华老夫人却像是忽然有了谈兴，她指着脚边的小杌子，“喜儿，你也坐，咱们主仆两人好好说说话。”
周树家的自从嫁给外院的周树，已经有许久不听人这般叫自己了，她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坐了下来。
“你跟着我也三十多年了吧，想当年你刚刚分到我身边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流着鼻涕的小丫头，一转眼孙子都快要娶妻了，”华夫人眼中带着笑意，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来，“你头一回见我就问有没有饭吃，给不给衣服穿。”
周树家的也笑了起来，“老夫人，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您心善买了我，”她神色有些恍惚，“那年家里发了大水，我娘怕我跟着他们饿死，把我卖给了人牙子，只要给口饭吃就行，当时也是运道好，我一路跟着人牙子北上，恰巧遇上您院子里要添粗使丫头，后来又机缘巧合跟着您嫁到华家。”
“都老了，”华老夫人叹了口气，“人老了，有些事反而看不开了，当年我若是——”她说着，眼角就有晶莹闪烁。
王嬷嬷忙递过帕子过去，“老夫人，您就是思虑太重，严太医说了，您的身子最好是找个僻静的院子静养着。”
华老夫人擦过眼角沁出来的泪，目光在这她居住了几十年的屋内环视了一周，这个地方她如何舍得离开。
梦中她总会听到女儿银铃般的笑声，欢快地在院子里笑闹的声音，这些年她不知多少次后悔自己当年一时心软拗不过她的痴缠，若是知道送她出门那日便是天人永隔之日，她便是在自己跟前跪断腿她也不会点头。
“老夫人，”王嬷嬷也想起了极其出色的兮姐，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老夫人，自己的眼泪也要跟着掉下来。
内室里顿时惨淡起来。
好半晌，华老夫人才收住泪，她捏着帕子擦拭着眼角，道，“你倒跟着我哭起来了。”
王嬷嬷也不好意思地擦着眼泪，“是奴婢的不是，惹得老夫人伤心了，您可不能扣我的月钱，那我孙子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
“你这个老货，一把年纪了还在我跟前撒娇，”华老夫人点着王嬷嬷的头，笑道，“也不嫌害臊。”
“您都不怕，我怕什么，”王嬷嬷厚着脸皮回敬了她服侍了几十年的主子。
主仆二人相互打趣了一番，这才收了话题。
“周树家的，后头李氏可醒了，我——”
“老夫人，世子爷来了。”
华老太太看着王嬷嬷一脸惊愕的表情，心中的另一只靴子却像是落了地。
终于还是来了！
她吩咐王嬷嬷，“服侍我换身衣服，去外头见见世子爷。”
王嬷嬷心下虽奇怪世子爷怎的这个时候来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慢，给华老夫人重新梳头又换上见客的衣服去了待客的花厅。
华老夫人一进花厅，便看到坐得笔直的外孙。
“外祖母，孙儿忽然想起有东西忘了给您，又折了回来，”袁见远见过礼，笑着道，“您可莫要嫌我烦。”
华老夫人点了点头，对王嬷嬷道，“你去外间守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来。”
王嬷嬷神色一凛，领命退了下去。
袁见远也不再兜圈子，“外祖母，前些日子我问过您的旧事，你可记起来了？”
华老夫人抿了抿嘴，锐利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忽然道，“别人都说你长得像你母亲，其实，你最像你那连妻儿都护不住的老子。”
袁见远愕然。
这是外祖母头一回主动在他跟前提起父亲，他一直知道她看不上家中的老头子，把母亲早逝都算在他的头上，便是对自己也是冷冷淡淡。
“不，你比他好那么一点，”华老夫人又道，“至少你还有些自知，不像那人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哼。”
“外祖母，”袁见远不想在长辈们的往事中纠缠，道，“今日与我一起来的那位姑娘，您觉得如何？”
“你想娶她？”
“是，我想娶她！”
华老夫人忽然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你老子的种，这姑娘的来历想来你是已经清楚了吧，娶她不过是个幌子——”
“不，不是，”袁见远打断道，“我是真心喜欢她，至于她的身份，也是后来进京之后才知道的，”他忽然顿住了，看着华老夫人的眼睛道，“十几年前的旧事，是师父他老人家告诉我的。”
华老夫人身子有片刻的僵直，哪怕她很快恢复自然，袁见远还是发现了。
“是他，”华老夫人喃喃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回来了。”
“师父他老人家想来看看您，如今住在白云观，您看——“袁见远觑着她的脸色，试探地道，“明日我就让人去接他老人家下来？”
华老夫人脸上就露出丝笑来，“怎么，又从哪听来了什么浑话，探老婆子的口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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