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飞来嫁妆
华府正院。
一身半新不旧家常衣裙的华老太太坐在临窗的炕边上对着光线仔细核对着王妈妈递过来的单子。
“老夫人，这是您库房里所有物件的单子，已经赏人的剔除出去了……”
华老夫人微微点头，对着单子仔细思量了一阵，“周树家的，这些个首饰你拿去珍宝斋重新炸了，做出最新式样来，到时候给阿琦添上，绸缎布匹…嗯，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张确金裘，也添上，还有这些……”
她点着单子，一路画下来，王妈妈认真地听着，看着华老夫人大有要把自己的库房搬空的架势欲言又止。
华老夫人对着单子一点点吩咐着，忽然眉头皱了起来，“这些还好说，就是家具日常用具上头得想办法去采买了。”
便是寻常家的姑娘，也是从一出生就开始准备木料打家具，此时临时去外头采买，只怕是难得买到好物件。
王妈妈却是再也忍不住，插言道，“您也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嫁亲闺女呢，这表姑娘真真是好福气。”
华老夫人斜了她一眼，“你有话便直说，这般拐弯抹角做甚。”
王妈妈也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您的私库都给了表姑娘做嫁妆，这日后——”
“我一个老太婆子行将就木的，还能吃穿用多少去，”华老夫人道，“过些日子，我便带着老二媳妇去温泉庄子里住着，京城的铺子田庄我也不给她，带些现银去燕地更实在，若不然，让见远拿着这些银两去置办……”
王妈妈听着，总算松了口气。
华老夫人见着不由笑起来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两日，那个院子里的只怕是怪我这个老太婆胳膊肘往外拐吧。”
王妈妈捂着嘴笑，“老夫人果然——”
“老爷太太来了——”
随着小丫头的话音刚落，帘子被人打起，华文斌与木氏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来了。
二人笑着与华老夫人见过礼，木氏就道，“老夫人，媳妇听说您近日在忙着表姑娘的嫁妆之事，可有需要媳妇跑腿的，您只管吩咐。”
华文斌悄悄瞪了一眼木氏，后者像是没有发觉一般，仍是笑盈盈地看着华老夫人，只等她开口。
华老夫人端起炕桌上的茶啜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倒也没多少事，”她说着，就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华文斌，“怡姐的婚事都准备妥当了，这马上便是出门的日子，万不可出了差错。”
木氏脸上的不甘一闪而过，“老夫人放心，都准备妥当了，只等着日子怡姐就过门，就是嫁妆上头，”她似乎极随意地道，“不知张家是如何准备，一同进门，总不能被人比了下去，就怕怡姐日后难在福王府立足。”
华文斌轻咳了一声，“咱们家只管按规矩来便是，亲王侧妃都是有章程可寻，”他睃了一眼华老夫人，见其并未有不悦之色，这才放心下来。
木氏不理会丈夫给她使的眼色，“老夫人您说说，怡姐的嫁妆如何准备才算合适，媳妇经事少，您可莫要嫌我笨，教教媳妇才是。”
华老夫人就道，“你前些日子拿过来的嫁妆单子我瞧过了，那般便是极好，既未越过福王妃，又与其他两位王爷的侧妃入府嫁妆相当。”
“那表姑娘的嫁妆如何准备？”木氏不再兜圈子，直接把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
华老夫人嘴角就扯起一个讥讽的笑来，她朝华文斌望去，见其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心中了然，这夫妻俩是商量好才来的自己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倒是好算计。
就在这时，帘外有个小丫头朝里探头探脑。
“什么事——”华老夫人不悦地道。
屋里几道目光就落在那缩手缩脚的小丫头身上。
小丫头缩着脖子进来了，她跪倒在华老夫人跟前，细声细气地道，“老夫人，是外头有人找表姑娘，说是表姑娘的亲戚，特来给表姑娘送嫁妆来了。”
几人俱是一愣，木氏最先沉不住气，“什么亲戚，送嫁妆？人呢？”
“华总管正在花厅里招呼着，请老爷去外院瞧瞧，还有位妈妈，陈妈妈正陪着在外间说话。”
华老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道，“那便一道去看看吧。”
几人起身往外去。
花厅里，陈妈妈正陪着位四十来岁身穿绛红衣裙的中年妈妈喝茶。
见几位主子来了忙起身引见，“这是我府上的老夫人，太太。”
中年妈妈屈膝行礼，“老夫人太太万福，奴婢是从盐城过来的，不知表姑娘可还好，”说着，眼角就沁出泪花来，“我家太太是姑娘的姨母，两个月前好不容易得了姑娘的消息，那知姑娘又来了京城……”
原来，这位妈妈姓柳，自称是梅家姑娘母亲那边的姨表姐，她们这一支人丁不旺，只剩下个梅琦母亲与这位姨太太，前些日子，家里有掌柜的从京城回去，说起燕王府世子的婚事，这位姨太太才得了消息。
只可惜姨太太身子不好，不能亲至京城，只好委派了家中的几个得力管事带上备好的嫁妆上京。
木氏目光微闪，试探地问道，“不知贵府上给表姑娘的嫁妆如今放置在何处，”她说着，又解释般道，“太后娘娘念着世子爷年岁也不小了，这成婚的日子就定在两个月以后，多少事要提前准备着。”
中年妈妈擦着眼角的泪，笑道，“太太放心，都拉过来了，如今就在贵府上门口，就等着卸下来，我们太太说了，这些年她没有照顾到表姑娘，也就在这上头微尽绵薄之力。”
华老夫人脸上的笑更深了，“多谢姨太太记挂着，周树家的，”她吩咐道，“去请表姑娘来见见客。”
木氏抿着嘴，看着这位姓柳的妈妈一脸激动的模样暗骂梅琦好命，一个不知打哪来的野丫头，莫名被赐婚燕王世子不说，竟然还有所谓的亲戚上赶着送嫁妆。
不过，她就等着瞧这所谓的嫁妆到底是些什么，看这柳妈妈的打扮，也不过如此。
只怕是这所谓的姨母得知人家是将来的世子妃来送礼巴结的，哼！
木氏恶意地揣测着，就见梅琦在落梅落霞的簇拥下进来了。
“姑娘，可算见着您了，”柳妈妈直直冲到门口，跪倒在梅琦脚边呜呜哭了起来。
梅琦低垂着头，眼圈似乎也有些发红，她亲自拉起柳妈妈，轻声唤了句“妈妈”便用帕子掩着面，似乎也在落泪。
一时之间，花厅里便只剩下哽咽声。
有那眼泪水极浅的丫鬟婆子也跟着落了不少泪。
众人忙劝慰着，总算把这哭成一团的二人哄好了。
“姨母可还好，”梅琦有些赧然地擦着眼睛，“我还是七八年前见过她一面，不知如今身子调理得如何了？”
柳妈妈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梅琦，“都好，都好，就是挂念姑娘，”她拉着梅琦的胳膊，“太太本想着进京亲自送您出嫁，可大夫说了，她的身子不宜舟车劳顿，奴婢们一通劝，这才作罢了。”
两人叙着旧，俨然还有一大箩筐的话要说。
华老夫人笑眯眯地打断二人，“柳妈妈不如去表姑娘的院子里坐坐，有什么话慢慢说，我让外头去准备午饭。”
柳妈妈极是恭敬地躬身道谢，“奴婢一见了姑娘不免失态了，多谢老夫人体谅，奴婢也不与您客气。”
又寒暄客气一阵，梅琦领着柳妈妈去了清溪院。
直到酉时二刻，华文斌回来内院，木氏两夫妻这才有了功夫说话。
“这位柳妈妈真是从南边来的？送了些什么嫁妆？”木氏给丈夫斟了一杯茶，急切地问道。
华文斌拧着眉点头，“我去外院见那位王管事，确实是南边的口音，至于嫁妆，”他顿了顿，“都是极好的东西，有些物件，便是咱们府上也不一定能拿出来。”
“什么？都有什么，那什么姨太太是何身份？”木氏目瞪口呆。
这与她的猜测相去甚远。
“金镶九龙戏珠镯子，朝阳五凤挂珠钗，米莲子大的金钢等，不论款式做工，咱们府上只怕就是老太太库里也不一定有这般好的物件，还有那些成套的紫檀木家具，应不是仓促间能准备好的，还有两间铺子……”
“不，怎么可能，”木氏失声道，“这姨太太是为自家姑娘准备的还是——”
华文斌摇头，“到底如何，我怎么好问，听那管事的口气，姨太太是南边有名的富商，这些嫁妆说是留给表姑娘做个念想，不值当什么。”
“真真是命好，”木氏的酸水咕噜噜直冒，“上赶着送银子送嫁妆，就是不知以后有何事要求着这位世子妃，”她不无恶意地道，“下回，只怕想送自家闺女进燕王府吧。”
华文斌皱着眉头呵斥道，“这些事你管她做甚，只把府里的事安排妥帖便是。”
“我凭什么，”木氏眼睛都气红了，“自从上回寿宴之后，李氏就被老夫人挪到她后面的院子去了，看我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到头来还抵不过那个院子里整日吃斋念佛的。”
“你扯这些做什么，”华文斌头痛不已，“要不是你先苛待了二弟妹，老夫人怎么会给你没脸。”
“二弟妹？”木氏尖叫起来，“你也知道那是弟妹，你这大伯未免也太上心了，是谁几年前怕弟妹吃不好巴巴给人送血燕进去，是谁——”
“你住嘴，”华文斌腾地站了起来，他的脸紫胀着，“你胡沁些什么，那是老夫人吩咐下去的，我不过是——”
“你恼羞成怒了，”木氏冷哼，“老夫人吩咐的，怎的不吩咐我，倒让你这大伯去送，难道她老人家就已经老糊涂了？”她眼中的怒火逼得华文斌连连退了两步。
还不是你示意下人苛待弟媳，我看不下去了这才让人送东西过去。
华文斌看着妻子原本柔美和善的脸上一片阴狠，头更痛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他向来不善言辞，与女子争辩更是没有经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
他心知再与她争论下去，也不过是徒然，衣袖一甩，就要使出那三十六计中的上计。
“你站住，”木氏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什么情啊意的，老夫人那你要是顾及你这纯孝的好名声，我亲自去说，她要是想把嫁妆再往袁家搬，我绝不答应，除非我死了。”
华文斌脚步一顿，猛地回过头，他手指颤抖地指着木氏，“你，你这个泼妇，老夫人你也敢忤逆，不怕言官弹劾你个不敬婆母——”
“我怕什么，”木氏面无表情，“夫婿指望不上，我也就只能倚靠儿子，为了他们，我便是得些骂名又如何，总好过阖府都被人搬空了，却只能躲在院子里自怨自艾。”
她笃定他不敢让自己坏了名声，这个男人虽然迂腐古板却也不傻，她若是坏了名声，家中的孩子谁能得个好。儿子们的前程，他比谁都看得重。
华文斌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你，你不要去了，”他咬着牙道，“我方才去打听过，老夫人的铺子庄子还是留着，那些个首饰绸缎，能值多少，也就你眼巴巴看着。”
木氏愣住了，“你是说老夫人没有把铺子田产庄子给那位陪嫁？”
华文斌哼了一声，“我还骗你不成，这事你只管听老夫人安排，吃不了亏，她老人家心里有数，弘毅他们还能吃了亏去？！”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木氏一屁股跌落在炕上，似喜似悲，“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疲惫地坐在炕上，只觉满室的富贵像是一场笑话。
她的夫婿心中念着另外一个女子，她亲自挑破了这个疮疤。
也好，那就如此吧，日后她便靠着儿子过日子，她不后悔。
木氏暗自告诫自己，眼角的泪却如那开了闸的堤坝一般，“吧嗒吧嗒”落在炕上的锦缎褥子上，不过片刻，褥子便湿了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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