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挑唆
梅琦浑浑噩噩回到清溪院刚坐下，便听到落霞急急地冲了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大姑娘来了。”
提着热茶正要给梅琦沏茶的落梅手一颤，差点将滚烫的茶水沏到茶盅外。
“你慌乱什么？”她低声呵斥落霞，“还以为天要塌了。”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中的茶盏递给梅琦，“姑娘，喝口热茶吧。”
梅琦满脑子都是大哥梅子平那苍白的面容，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喝茶，她蔫蔫地趴在炕桌上提不起精神。
“姑娘，大姑娘进院子了，”落霞扯着梅琦的衣袖，有些慌乱地道，“今日您不在家，大姑娘与二姑娘来了清溪院一趟，瞧着就不怀好意，您——”
“哟，天黑了，你可算回来了，”屋内一道女子轻柔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道，“我还道这表姑娘把咱们府上当成了那客栈。”
是华思怡带着一众仆从进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几乎似乎是在努力寻找地板上是否有蚂蚁的华思乐。
梅琦的头嗡嗡作响，她今日实委没有心思与这说话半含半露的两姐妹打机锋，甚至连寒暄都省了，“两位可是有事，若是没事，恕阿琦不能多陪了，今日我实在是累着了。”
华思怡自有养在闺中，平日里交往的闺秀也是讲究说话含蓄，此时被梅琦这般抢白，不由面上有些挂不住，“你得意什么，若不是我们府上收留你，谁知道你这个乡野丫头，要不是沾了我们华府的光，你如何能被赐婚燕王世子，真真是不知感恩……”
梅琦看着她嫣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就把自己描述成一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中山狼，额角直跳，“古嬷嬷，送客——”
古嬷嬷面无表情地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姑娘先回去歇着吧，我家主子今日不能待客了。”
华思怡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这个姓梅的野丫头竟然敢赶自己出门，她凭什么？
不过是旮旯里出来的乡野村妇，花言巧语骗得了老祖宗，得了婚事又有人送嫁妆，如今攀了高枝，这就摆起架子来了。
她越想越不平，见梅琦已经闭了眼只把她们一行人当不存在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哪里还记得这两日母亲木氏告诫自己的话，右手高高扬起，一个巴掌就要打在梅琦脸上。
一旁的华思乐嘴角不自觉就翘了起来，打吧，打起来吧！她死死捏住自己的手心，生怕大笑出声。
片刻，预料中的巴掌声并没有，反而听到她身边嫡姐的吸气声。
她不由抬头望去，却见华思怡的右手手腕被古嬷嬷随手捏住，那二人手腕相交处，竟有些发青。
“狗奴才，你敢——”
华思怡面色痛苦，一边呵斥着古嬷嬷，一边拼命地挣扎，可那古嬷嬷也不知用了什么巧劲，竟叫她丝毫动弹不得。
“还愣着做什么，”华思乐心思转得极快，“奴才秧子都欺到主子头上来了，还不去帮忙。”
随着她的话落音，她们姐妹二人带来的丫鬟婆子总算反应过来，撸着袖子就围了上来。
落霞与落梅急得团团转。
她们二人虽是老夫人赐给梅琦的，按理此时她们二人应毫不犹豫地站在梅琦身旁，可到底是华府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华府讨生活，今日若是与大姑娘的人动了手，只怕一家人都逃不了好去。
落梅跺了跺脚，就要去寿安院搬救兵，落霞却是咬了咬牙，大步上前挡在梅琦身前，虎视眈眈地看着挤成一团的众人，大有谁若要敢过来，她便咬死谁的架势。
不过须臾，那些忠心护主的丫鬟婆子便乱成了一团，古嬷嬷的手掌如那铁蒲扇一般，所到之处，苦恼惨叫声不绝于耳。
好在她还算有分寸，不知何时松了华思怡的手，只对着冲上来的下人们一顿好打。
华思怡的身子虚虚靠在一张锦凳上，在华思乐的搀扶下才算将将站稳身子，她头昏脑胀中，做出了平生从未做过的事——大声尖叫。
梅琦待她的尖叫声落了，这才对古嬷嬷道，“算了，让她们走。”
古嬷嬷手中拎着的正是华思怡的奶妈妈杨妈妈闻言不由手一松，只听到“扑通”一声，肉垫子与青石地板的撞击声在忽然静下来的屋里极其尖锐。
“你，你，你等着——”华思怡哆嗦着指着梅琦，只气得眼冒精光，“不要脸的下作贱人，你等着。”她放完狠话，逃一般冲出了院子。
还在地上哎哟叫唤的丫鬟婆子也急急爬了起来，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奔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华思乐落在最后，她不由多看了梅琦一眼，见后者抱着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心下一跳，也出了清溪院。
片刻，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此时落梅已经去了寿安院，落霞却是急得眼都红了，她拉着梅琦的胳膊开始抹泪起来，“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大姑娘定是去大夫人那里告状了，”她一张包子脸皱成一团，“要不，要不，咱们现在就去找老夫人，否则，话都被她们说了，我们——”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拉着梅琦便要走。
梅琦哭笑不得，总算露出了回华府后第一个笑脸。
“你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人顶着，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事便是，”梅琦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再不济，还有你家姑娘我顶着。”
落霞却笑不出来，大夫人的护短，没有人比她们这些家生子更清楚，又是涉及到她最疼爱的大姑娘，只怕马上便会领着人来清溪院要说法。
“姑娘，”她苦口婆心劝着，“您还是听奴婢一句劝，先去老夫人院子里避一避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梅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吃不了亏，这不是还有古嬷嬷，”她笑着瞥里一眼老神在在正立在一旁的古嬷嬷，“便是再来几个粗壮的婆子，我保准你古嬷嬷收拾起来也不在话下。”
清溪院里已是恢复了平静，大房的正院里却炸开了锅。
华思怡伏在炕上，只哭得涕泪齐流，颇有先人孟姜女哭长城的架势，跪在地上的一串丫鬟婆子也是哭天抢地为自家主子不平。
“太太，表小姐太过无理了，姑娘好意去看她，她倒好，开口便是赶人，更过分的是，居然敢指使一个奴才对姑娘动手，这是不把咱们姑娘放在眼里，不把太太您放在眼里……”
这说话之人正是被古嬷嬷狠狠吓唬过的杨妈妈，此时她一副为主子不平的忠心模样，专挑对华思怡有利的话说着。
“是，表姑娘的奴才很是阴险，趁着大伙不备偷袭咱们，咱们这才吃了暗亏……”
“求太太为姑娘做主……”
木氏给女儿擦着泪，听着底下人的说辞，脸色也渐渐不大好看起来，可她到底是当家多年的主妇，虽然涉及自己的闺女，可这梅姑娘又不是没名没姓可任由她拿捏的，她不由把目光落在了华思乐身上，“乐姐，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琦这丫头入府也有一段日子了，她可不信人家无缘无故地便会纵奴行凶。
华思怡还在耸动的肩膀不由一顿，在木氏看不见的地方，她给华思乐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华思乐垂着头，低声道，“梅家表姐的奴才确实与姐姐动手了，我瞧着不好，这才让婆子们一起上的，”说着，似乎有些害怕地瞟了一眼木氏，“梅家表姐就那么看着她院子里的婆子欺辱大姐姐。”
矢口不提是谁先动的手，是谁先挑起事端，至于为何她们十来人被一个婆子欺负了的事，也只字不提。
木氏对华思乐这番话却是深信不疑的。
她这个庶女，向来胆子极小，她晾她也不敢说谎骗自己。
“阿娘，”华思怡见母亲脸上满是不悦，不由带着鼻音道，“那个死丫头仗着有老祖宗撑腰，简直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您可要给她个教训才行，这若是传出去，人家还不得笑话咱们华家的女人没用，给一个外来的破落户骑在头上了。”
木氏神色几经变换，终是道，“你们都先下去，乐姐也回去歇着，此事我知道了。”
“太太——”
“阿娘——”
“母亲——”
众人不由失声叫了起来。
木氏却是淡淡地道，“都下去吧。”
华思乐看了一眼红肿着眼的华思怡，静静退了出去。
待到屋子只剩下华思怡与木氏母女二人，木氏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我如何交代你的，都忘了？”
华思怡咬着嘴唇一眼不发。
她自然没有忘记母亲让她交好那个院子的话，可她一想起那个狐媚子竟然趁着四爷来府上时偷偷与之见面的事，她的妒火便如何都压不住。
她马上就要嫁给燕王世子了，她到底还想要什么，再勾搭一位王爷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华思怡只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哪里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之好好说话。加之今日她又一副高高在上不屑理会她的模样，更让她怒不可竭。
木氏看着女儿满脸倔强不服气的样子，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摸着女儿光洁的额头，“你啊，在府里这般横冲直撞还行，若是入了福王府，可不能如此。”
华思怡猛地听到母亲提起自己的婚事，不由羞红了脸，“阿娘，”她撒着娇，“您怎的又说起这个了。”
“你有没有想过，今日若是在那个院子不小心被人伤着了脸该如何？阿娘便是找人划花了那位的脸也是于事无补，”她声音冷清地道，“你太冲动了些，离你出嫁不过几日的功夫，哪怕你没有伤到，外头只要传出些流言来，你待如何？”
华思怡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她不由一阵后怕，若真是被母亲说中，那她岂不是追悔莫及？！
她想着，忽然就想起庶妹华思乐先前的话，难道是她故意激怒自己？
华思怡摇了摇头，定是自己想多了，就她那个胆小怯懦的性子，哪里敢算计自己。
“怡姐，”木氏语重心长地道，“你这些日子老实呆在院子里，嫁妆的事，自有阿娘做主，其余的，你都不要多管。”
华思怡不禁急了起来，“阿娘，老祖宗那——”
“没事，她还没老糊涂，”木氏轻轻拍着她的胳膊，“你父亲他也不傻，该是咱们的东西跑不了。”
华思怡放下心来，又说起今日之事，“女儿总不能白白让个奴才欺负了，您得给我做主。”
此时外头早已黑透，屋中昏暗的烛火在窗棂缝里透过的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摆跳动着，那橘黄的阴影落在木氏风韵尤存的脸上，让人更看不清她的神色。
“你去歇着吧，”她不答反道，“今日夜里好好想想明日见着了老祖宗该如何说。”
寿安院里，华老夫人正在王妈妈的服侍下更衣。
“人走了？”她拨弄着手中的佛珠，轻声问道。
王妈妈偷偷看了眼华老夫人，见其神色淡然，并看不出一丝烟火气，“落翘送回去的，刚走。”
华老夫人“嗯”了一声，由着王妈妈给她盖上锦被，微微闭上了眼。
王妈妈挥退了屋里的丫鬟婆子，亲自在踏上值夜，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着之时，内室有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周树家的，今日那院子里的事，你觉得如何？”
王妈妈侧过身来，略略思忖了一番，斟酌道，“表姑娘不是可让人随意拿捏的性子。”
华老夫人呵呵笑了起来，怅然般道，“我原先看她人虽聪慧，却是个性子软和的，没想成也是个好强的性子，如今我也放心了，见远对她又极上心，就是去了北地，也不怕那起子妖魔鬼怪。”
“表姑娘外柔内刚，老奴瞧着就不错，”王妈妈并不敢多说，只虚虚应了一句。
内室好半晌都没有声响，就在她以为老夫人已经睡着之时，只听得她幽幽地道，“她比兮姐强，总不会枉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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