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不约
且不说华府闹的那场嫁妆风波,只说待到华思怡与张家姑娘在同一日被纳入福王府,梅琦总算落得耳根清净,至于华思乐在华老夫人那碰面时的酸言酸语,梅琦只当她是耳边的一逝而过的冷风,虽吹着不大舒服,也不需太在意。
这日,日头已爬上屋檐一角,带着暖意的春风从半开的窗户外闯进屋里嬉闹一番,奈何屋内之人并未有如此雅兴。
“姑娘,点心铺子今日门前还是有不少人在排队,奴婢并未看到梅家少爷,”落霞偷偷打量着梅琦的神色,声音越发轻柔起来,“奴婢刻意去旁边铺子打听了一番,说是这十来日都未曾见过梅家少爷。”
那些人还把她当成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半是不屑半是审视地告诉她梅家少爷已经成亲,倒把她闹了个大红脸。
梅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那一根筋直到底的傻大哥还不知如何为难自己。
“那个匣子,我大嫂可收了?”
大哥成亲那日,她把他给自己的压箱底钱给了大嫂,想来大嫂后头与大哥说了,大哥才会拿着匣子来找她,恰巧听到了她与袁见远的话。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等到梅家太太去集市时才找到她,”落霞笑道,“梅家太太很是谨慎,起初并不相信奴婢,奴婢拿出您的信物来,她也将信将疑,后来又问了些您的私事,这才对奴婢露了笑脸。”
梅琦失笑,杜家这位姑娘确实很是厉害,“我说的话你都带到了?”
落霞点头,“奴婢都说了,梅家太太收了匣子。”
梅琦颓然地答应一声,整个身子瘫倒在炕上。
窗外不知何时飞进来一只青灰色的杜鹃鸟,杜鹃鸟豆大的黝黑眼睛好奇地瞅着梅琦,见眼前的庞然大物忽然坐了起来也不怕,只是歪着小脑袋瞅瞅她,细小伶仃的鸟腿试探性地往前走两步,又走了两步。
“姑娘——”
“嘘——”
杜鹃鸟被这忽如其来的黑色影子惊吓到,扭过身子便慌乱地扑棱棱飞向广阔无垠的碧空。
“呀,走了,”梅琦遗憾地感叹着,问进来的落梅,“什么事?”
落梅垂首立着,“姑娘,外院的安子找您,说有要事禀告。”
她态度恭谦,比刚来梅琦院子时更要恭敬几分。
梅琦却没有想那么多,她猛地从炕上弹了起来,“去外间,领他进来。”说着,趿拉着鞋子便要下炕。
落梅迟疑了片刻,就见落霞已经蹲下身去给梅琦穿鞋,“姑娘,您也太心急了,安子还能跑了不成……”
落梅习惯性张嘴便要呵斥落霞,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紧紧抿住了嘴。
梅琦二人自是未发现她的异样,急急去了外间。
外间里,安子正仰着脖子打量着屋里博古架上的梅瓶,见梅琦在两个丫头的簇拥下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姑娘,您来了。”
梅琦笑眯眯看着比自己都高了一个头的安子,打趣道,“怎的,姑娘屋檐上有金子捡?”
安子虽然跟着他那冷清寡言的师父广白一阵日子,心性却仍是个孩子,被梅琦这般一说,脸更红了,他嗫嚅道,“我…我就看看,”好在总算没有忘记自己来找梅琦的初衷,“姑娘,”他神色严肃地道,“梅家帮厨的王婶子说,今日晌午过后,梅家少爷要去白云观,说是给家里的老爷老太太上香……”
梅琦与梅子平进京后,兄妹二人在白云观捐了香火钱供奉了梅家两位长辈的牌位。
“大哥一个人去还是带着嫂子去?”
“王婶子只说是梅家少爷要去,没听说梅家少奶奶要去,”安子诧异地望着梅琦,心下很是疑惑姑娘为何要让他盯着梅家。
但他早已不是半年前的那个横冲直撞万事由着自己性子来的安子了,便是心中有疑惑,莫说出口相问,便是私下打探也不会做。
梅琦垂下眼睑,又说了几句话,打发他下去了。
她站在窗前望着院外的葡萄架出神,过了许久,道,“天气这般好,咱们去外头逛逛如何?”
落霞与落梅面面相觑。
这些日子她们瞧着姑娘心绪不大高,也曾提议过去外头走走,便是向来严苛的古嬷嬷也赞同,姑娘却说身子疲乏,实在不想动弹。
难道今日的日头格外好?
落霞仰着脖子朝窗外望去,葡萄架还是那个葡萄架,迎春花还是那丛迎春花,难道是日头更暖和?
她就要伸出手往窗外探去,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死丫头,你也想去外头玩了?走,咱们去寿安院与夫人说说。”
留芳宫里,华妃也倚靠在窗边看着殿外小宫女们嬉笑玩闹。
“娘娘,”华嬷嬷笑着道,“您喝口茶润润喉,这是福王殿下今早上让人捎进来的花茶,说是南边的去夏窨制而成。”
华妃收回目光,端着茶盏细细闻着,“花香味倒是清淡,”说着,小小地啜了一口,面上的神色也舒展开来。
“殿下真真是孝顺,”华嬷嬷夸张地笑着,“这才得了些好东西,这就巴巴送了过来,生怕娘娘短了去。”
华妃放下茶盏,轻轻瞥了她一眼,忽然问道,“可问了王府后院的事?”
华嬷嬷睃着她的神色,斟酌道,“说是府中一切都好,就是华侧妃许是有些不习惯,想回娘家住两日。”
“哦?”华妃脸上看不出喜怒,“王妃如何说?”
“王妃不许,”华嬷嬷道,“说少了华侧妃在王爷身边侍候着,怕委屈了爷。”
“倒是有意思,张氏如何?”
“娘娘,张侧妃这几日很是老实,万事依着华侧妃,王爷也就在她院子里歇了一夜,平日里还是在书房居多。”
华妃闻言,轻笑起来,“嬷嬷,你瞧着这虞氏如何?”
“奴婢哪里懂这些,”华嬷嬷下意识就道,“奴婢就知道王妃生得极美,又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她说着,见自家主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到嘴的话如何都说不下去。
“你怕什么,”华妃随意把玩着炕桌上的琥珀珠串,“有什么便说就是,我还不知道华家那位姑娘是什么性子,比她那不聪明的母亲还要莽撞几分。”
“至于张氏,”她嘴角一撇,“我听说张家后院里乱得很,光是有名分的姨娘就有五位,张家老爷庶出的儿女也就不少,想来张氏在王府应是如鱼得水。”
华嬷嬷讪讪然笑着,拿起桌上的枇杷剥着,“奴婢见识少,就觉得王妃很有气度,颇有娘娘年轻时的风范。”
华妃眉眼不动,接过她递过来的枇杷,“虞氏还算有些聪明,不过,”她咬下一口酸酸甜甜的枇杷,“虞成清自命清高,又颇费了些心思调教独养女儿,这么多年虞氏又被人追捧着,心高气傲是难免,她啊,总要吃些苦头才会弯下腰来。”
就如当年的自己,只有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才会明白女人在这个世间有多不易,那时候才知道,弯腰求人说软话是最最简单不过的事。
华妃神色恍惚,心绪也飞远了,渐渐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
那时她不愤华老夫人给她相看的几户人家,又气恨徐家的势力,使了法子入了当今的眼,本是卯足了劲要出人头地,后来才知道自己太过天真,终于向华府低头求援,入主留芳宫,顺利将儿子养大,这才能挺直腰杆与华家说话。
十几年过去了,她也不是当初那个孤立无援夜夜不敢安睡的侧室,对华家也早就没了那般执着。
一旁的华嬷嬷又满上茶,心思飞快地转动着。
她服侍娘娘十几年,从她还是个待字闺中天真烂漫的青葱姑娘到如今一宫之主的华妃娘娘,这天底下便没有人比她更懂主子的心思。
她轻声道,“娘娘,您不如去白云观听玄通真人讲太平经,今日恰好是十五,奴婢吩咐人下去安排,可好?”
这些日子,娘娘夜里睡得极浅,有时她半夜醒来,还能听到她的叹息声。白日里的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听听经文能静静心也是好的。
华妃闭上眼复又慢慢睁开,“那便去白云观走一趟吧,也不用惊动人,咱们悄悄去悄悄回,此时大张旗鼓的,倒容易惹人眼。”
华嬷嬷暗自松了一口气,主子肯出去散散也好,省得日日闷在宫里闷出病来。
张太医说娘娘是心病,若是还这般苦着自己,坏了身子是迟早的事。
不惊动人倒是好,这些日子,定王在军将中名声极盛,平王因为春闱也日日会文,朝中的两派人的明争暗斗,便是她这个身处深宫的嬷嬷也有所耳闻。
她正暗自盘算着该安排哪些人出宫,便听华妃吩咐道,“嬷嬷,你去找身素净些的衣裙来,我记得两年前我亲手做下的那身湖水蓝撒花洋绉长裙让你收起来了,那就套吧,日后也没有功夫再穿。”
华嬷嬷笑着应是,心下却是叹气。
那是娘娘两年前因为太思念那人,比着自己的尺码做的,她依言收起来那日便没有想过有上身的那天。
娘娘还是念着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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