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阿娘
留芳宫。
夜幕早已降临,留芳殿的内殿却并没有点灯,靠窗的炕边上,一道纤瘦的身影静静杵在那,像是块没有知觉的石头一般没有丝毫活气。
华嬷嬷掀起帘子,看着一动不动的华妃娘娘仍是保持着半个时辰之前的姿势,不由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自询问过从燕王府回来的太医,娘娘便一整日滴水不沾了。
她端着食盒,小心地放在炕桌上,低声道,“娘娘,天黑了,老奴点灯可好?”
华妃的睫毛颤了颤,“不用,就这般吧,”声音极轻,若不是她离得近,几乎要听不见。
华嬷嬷无奈地蹲下身来,“娘娘,您莫要忧心,太医不是说曾先生已经有办法了,世子夫人吉人天相,自然能平安度过此次劫难。”
华妃的眼神这才慢慢聚焦,她看着华嬷嬷,忽然道,“嬷嬷,你说这是不是报应,老天爷这是在惩罚我这些年的罪孽,要——”
“不是,”华嬷嬷忙打断她的话,她紧紧握住华妃的胳膊,“外间说是世子爷动的手脚,您难道还瞧不出来,世子爷对夫人是极上心的。”
也不知怎么回事,不过一日的功夫,外间便有了燕王世子爷不满世子夫人身份低微,刻意在世子夫人身上动了手脚,也有说世子爷的命太硬,要克死世子夫人,这些没有根据的话,便是在宫中也慢慢流传开来。
华妃沉默了,她自从知道华府那位表姑娘是她亏欠的那个人儿,就已仔细查过袁见远,知道两人在南边时便相识,更是由他带入京城。
她也怀疑过袁见远的用意,可她也知道那个小姑娘心仪与他,她只好默认了这场婚事,从成亲前的准备到成亲后,她终于能确定他对她是真心,哪知不过三日会有噩耗传来。
“福王殿下来了——”
外殿有小宫女清脆的禀告声响起。
华嬷嬷一愣,然后看了一眼华妃,高声吩咐,“掌灯——”
很快,内殿里便亮堂起来。
“你们都下去,我与娘娘有话要说,”刘承福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宫殿半步,华嬷嬷,你亲自去外头守着。”
华嬷嬷心头猛跳,就朝华妃娘娘看去,见后者冲她点点头,这才领着殿里的人下去了。
外殿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了,内殿的烛火像是被吓到了般,跳了跳,随后又恢复平静。
刘承福一步步朝华妃走近了,漠然地道,“我都知道了。”
华妃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你这是怎么了,”一面说着,一面收拾炕桌。
“十几年前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直直盯着华妃的眼睛,不肯错过她脸上表情的半分变化。
只见华妃如同那忽然被人捏住脖子的鸡仔,蓦地瞪大眼睛,随后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
“你…你说什么,”她的脸颊僵硬,全无平日里面对刘承福时脸上的淡然,“我,我听不懂你的话。”
刘承福却是肩膀一耷,他低低道,“原来都是真的,他没有骗我,呵——”
他从徐继祖那里出来,一路上脑中极其混沌,可心中却有个声音却告诉自己,他说不定是骗他的,他要亲口问问娘娘。
带着这丝侥幸,他飞快地进了宫,甚至连成年皇子入夜后不得独自在后宫逗留的宫规也顾不上。
可他失望了,这个伪装了十几年的女人,就在方才那刹露出破绽了。
他说的都是真的!
刘承福走到华妃跟前,似哭似笑地问,“你怎么就装不下去了,你继续骗我,继续骗所有人——”
华妃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然后身子渐渐松懈下来。
他知道了,都知道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轻松起来,她再也不用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独自咀嚼着这几乎要腐烂的秘密,这她想一想都要拉扯得浑身都痛的秘密。
“你这些年是如何对着别人的儿子强颜欢笑的,肯定很辛苦吧,”刘承福弯下腰,轻声在华妃的耳边道,“在我缠着你要抱要玩的时候,你是不是恨不得把我扔出去,是不是看到我就会想起那位被自己亲手送出宫去只能隐姓埋名过一辈子的公主?!”
他每说一句,华妃的身子便抖动一下,到了最后,刘承福终于见到这位在他跟前雍容无比的妇人眼角有晶莹的水光闪现。
他甚至有种异样的快感,原来这个时候,不止只有他在煎熬,眼前之人也正经历着与他一般的痛苦,真好!
他恶劣地笑了笑,终于道,“对了,世子夫人是中毒了,若是到了明日夜里还不能解毒,那她只好与世子爷天人相隔了,真是没有福气之人。”
华妃的眼睛倏然放大,随后狠狠抓住刘承福的衣襟,“你…是不是你,是你干的,你怎么敢——”
刘承福一把挥开她的手,他慢慢抚平着衣襟,转过身去,“我如何不敢,我被你们戏弄了一辈子,便是此时任性一回,你奈我何。”
他背对着她,脸上却惨然一片。
她怀疑他。
“砰——”
有什么重重落在青砖地板上。
“我,我求求你放过她,求求你,”身后之人抓着他衣袍的下摆,“她什么都不知道,看在这些年我养育你的份上,你就放过她,她马上就会去燕地,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刘承福的袍角被地上之人死死抓住,就好像他是一块浮木,而她是那即将溺水之人。
“我若是不愿意呢,”他极其低沉的声音在内殿响起,却给这忽然间阴气森森的宫殿平添几分可怖。
此时不知从哪钻进来一阵微风,屋角的灯火在微风的鼓动下,越发骚动起来,忽明忽暗的内殿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我给你磕头,我求你——”
话毕,“砰砰”的磕头声扰乱了呼吸声。
刘承福的前襟湿了一大片,他忽然大步朝外走去。
“福哥,阿娘求你——”
他甩开身后的声音越走越快,舌尖的铁锈味慢慢蔓延至满嘴。
这才是阿娘。
可不是他的阿娘,他什么都没有。
月光下的身影飞快地穿梭在宫墙间,最后,只余一道寂寥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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