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天子之怒
待到大败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刘承福案头时，他的面色极其难看。
作为临时议事的偏殿里，兵部尚书王含章只觉双膝发软，大殿里的静默像是那钝刀子，一刀刀割着他的肉。
“王大人，大哥在兵部这么多年，您可了解他，这回真是侥幸还是他这些年跟在您身边学了不少本事，嗯？”
王含章额头上的汗水几乎顺着眉梢滴落在地板上，他呐呐应了两声，自己都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上首的刘承福冷笑一声，道，“怎的，是不敢说还是不愿意说？”
“臣惶恐，”王含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定王…逆臣贼子不过是一时得意，待到武定侯重整军队，自然能杀他个落花流水。”
刘承福冷冷看着这位昔日里跟在老大身旁鞍前马后对自己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王含章，只觉一阵牙酸。
他的仪态呢，他的喜行不于色呢，都跟着那位胆大包天的大皇子去了封地么。
“对了，孤听说王大人有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儿如今是那位的贵妃，就是不知她习不习惯那边的瘴气，有些人一到南边便水土不服，腹泻难当——”他拉长着声音，就见王大人的头越来越低，最后几乎要埋在衣襟里去了。
仍是死一般的沉寂。
“啪——”
有什么东西重重扔在地上。
“捡起来好好看看吧，”刘承福哼声道，“可真是让孤开了眼界，这王家近百年的名声就要在你这终结了，真是让人惋惜呢。”
王含章哆嗦着捡起密折，每看一行额头的汗就多一层，到了最后，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啪嗒，”折子掉在地上，王含章也软倒在地板上，双目无神，连方才最基本的礼仪也维持不住。
“拉下去，这般吃里扒外不忠不义的通敌小人，孤要诛他九族。”
“不，不要，”王含章猛地抬起头来，他爬刘承福脚边求饶道，“请皇上放过我府中妻儿，他们并不知情，是罪臣的错，是我的错，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最是心善，求求您——”
“呵，潘公公，你听到没，孤心善，哈哈哈，”刘承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点着王含章大笑起来，“原来都打量这孤好脾气不敢动你们这些老东西不是，好，那便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天子一怒，拉下去。”
殿内很快便恢复了宁静，刘承福疲倦地揉着眉心，阖上眼不知想什么去了。
许久，潘公公回来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刘承福跟前，正要给他盖上个毯子，就听刘承福忽然道，“都说什么了，是不是给王家求情了？”
潘公公讪笑着，道，“王家通敌卖国，这等罪名哪里还有人敢求情，就是王家的姻亲礼部侍郎张大人在问，能不能让他家闺女大归回娘家，他家老祖宗年寿已高，只怕是会受不住打击。”
刘承福面上看不出喜怒来，只道，“王家家眷先收押，等平叛军凯旋后再定夺，至于王含章，明日就推出去砍了，多活一日都是浪费粮食。”
潘公公心下一凛，知道新主子这是要借他的口把话传出去，忙躬身应是，转身便要出去。
“去请梁丞相，杨太尉，还有几位尚书大人进来议事。”
不过两日，原本沉浸在新旧交替的京城噤若寒蝉。
那些原先漫不经心的墙头草立马风声鹤唳起来，走门道的走门道，送礼的送礼，京城之中在四皇子还是个不起眼的浪荡子之时，确实没几乎高门大户把他当成一颗菜，这下子，可忙坏了虞家与华家。
华家还算好，只是个侧妃的位置，虞家可是实实在在的一国之母的娘家，而这位准皇后娘娘如今肚中还怀着当今第一个孩子，身份自然极其珍贵，是以，与虞家稍微有几分香火情的七拐八弯的亲戚就以各种借口上门小坐，最后，虞成清的夫人许氏只好称病在府里静养，就是虞俊轩也只好闭门在家中温书。
同样还不得清净的便是燕王府。
燕王世子与新皇的交情那可是曾经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如今新皇即将登位，他在潜邸时的密友自然也就成了众多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就是梅琦这位世子夫人，也显然沾惹了光，不是这家夫人邀请过府说话便是那家下帖子邀请她去上香。
虽说国丧期间不许大肆享乐，京城的贵人们却能拿捏这个度，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毕竟，生存在皇城一辈子，有些人甚至经历过几代国君交替。
躲在内院的梅琦苦中作乐地道，“没想到我也有躲着不敢出门的一日，倒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枉我来这京城走了一遭。”
袁见远听着她这话说得有趣，道，“怎的，你似乎还挺高兴？”
梅琦重重点头，“假如你不能反抗生活，便好好享受，我这就是在享受。”
袁见远对她的怪话早就见怪不怪，干脆转移话题道，“昨日里大舅兄送来帖子说，今日用过午膳会领着嫂子与看你，现在已经是未时了，你去内院等着，人来了我让人领到后院去。”
“不用了，”梅琦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蔫蔫地道，“我自己去外头迎着，哎。”
“这是怎么了，”袁见远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到梅琦身边，“不高兴了？”
梅琦绞着手指头，忽然抬头看着袁见远问道，“你说，大哥大嫂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也不怪梅琦想得有些多，前些日子，她才打发古嬷嬷去梅家探望过，这个当头忽然提起要来看她，她总有些别扭。
“你担心这个？”袁见远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等人来了不就知道了，这般患得患失可不像是你的性子。”
梅琦没有说话。
不是她患得患失，而是自从大哥成亲以后，她与大哥似乎就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他们之间隔着梅家的血仇未报，隔着大嫂这个更加亲密的亲人，她的位置早就不在了。
她上辈子独身一人，所以这辈子特别珍视亲情，虽在理智上能接受大哥的选择，情感上却是极为遗憾。
夫妻二人正随意说着话，就听有麦冬来禀告说梅家舅爷上门了。
梅琦飞快地收起那丝怅然，笑着迎了出去。
袁见远跟着打过招呼，领着梅子平去了外院，留梅琦在花厅里招待自家大嫂。
已经开始显怀的杜月如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燕王府花厅的陈设，笑眯眯地道，“阿琦，你这日子瞧着还不错，我与大哥也算是放心了。”
梅琦看着小丫头给二人上过茶水，问起二人在京中如今的生活来。
你来我往寒暄了一阵，梅琦只劝着杜月如吃新鲜切开的菠萝，“你尝尝，若是觉得好，我便让人送些去梅府。”
杜月如从善如流吃了两块连声赞好，又恭维了一番梅琦如今的气派，终于说起今日的来意。
“京城如今局势不大稳定，我与你大哥商量过了，想找个更稳当的活计，”杜月如似乎很是随意地道，“你大哥这人，算账还是不错，可真要他看着铺子，难免就有些吃力起来，你也知道，他不大会说话，要不是我爹撑着，这铺子的生意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铺子的生意不好？”梅琦诧异，她并未听说，不过，如今是国丧期间，若是生意冷清些也情有可原。
“勉强能过活，如今铺子里也请了不少人，这里里外外的开支也不小，这几日生意差些，自然就有些上火了，我就是夜里想想都有些睡不着觉。”
“嫂子有什么打算，”梅琦开门见山地问，也不想再与之兜圈子。
杜月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鬓角，“这事还得麻烦你与世子爷，”她拉着梅琦的手，“你如今嫁得好，我与你大哥自然欢喜，可一想到你侄儿将来也是个给人赔笑脸的，我这心里就不得劲，你没有做母亲不知道这当娘的心思，只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他。”
梅琦还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只知道她这是要求着燕王府，只定定看着她，“我没明白嫂子的意思。”
“我是这些日子听人说，世子爷与新皇关系极好，能不能让她求求皇上给你大哥捐个小官，咱们也不敢要那——”
“这是嫂子的意思还是大哥的意思，”梅琦一阵气闷，打断杜月入的话，直接问道。
“自然是…我的意思，你大哥也没有不答应，这事吧，我听人说也不难，就咱们住的那条胡同，也有一户是捐的个员外郎还是什么官的，每个月有俸禄领，又——”
梅琦恼怒地打断道，“这事我知道了，回头我与大哥商量好了再说，好么？”她极力压下心中的火气，又陪着杜月如说了些话。
正事没有说成，杜月如显然也不大高兴，但到底没有发作出来，只是讪讪然赔着笑坐着，没有再说话。
等到送走梅子平夫妇，梅琦躺在太师椅上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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