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阿邵说的话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徐康盛知道点事情的线索，这我可以理解，可是顾小乙……
我下意识反驳：“我娘死的时候，顾小乙已经被派出边关脸！”
阿邵上前一步，拉住一脸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的颜晓彤，脸色凝重：“我没说你娘的死跟他有关系，我只是说他知道点什么，信不信由你。”
他拉着颜晓彤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又看了我一眼，目露警告之意：“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我想你应该分得清。”
我抓紧了身下的被子：“我知道。”
“喂，什么叫做不该说的话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在瞒着我。”颜晓彤还在不依不饶，却被阿邵强行拽出了房间。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他们的动静。
我躺在床上，瞪着眼前的房顶，脑中将顾小乙跟我说过的话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明明，顾小乙跟我一样，对于我娘的死因都是报以存疑，但一样的毫无头绪。他究竟知道些什么呢……
如果顾小乙知道点什么，他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了很久，也没能思考出什么所以然来。
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阿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大约八九碗我很熟悉的东西——药粥。
他沉默着走过来，将托盘放在一边的矮桌上，拿起一碗白粥，熟练地舀起一勺喂给我。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麻木地任由阿童一勺接着一勺的喂我。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粥已经喝完了。
阿童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在临出门前，拐了个弯走到房间角落的香炉前，从香炉下的小箱子里翻出了什么东西，放进香炉点燃。
是好闻的香料。
“季先生也无大碍。”阿童说，“曾经有个人告诉我，做人还是要开心点，想不明白的事，睡一觉，搞不好就想明白了。”
阿童扔下这一句话，关上门悄悄退出去了。
我依旧瞪着屋顶，鼻尖是清淡好闻的香味。
似乎是凝神香。
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思绪渐渐被清空，我眨了眨眼，突然有了些困意。
既然如此，那便睡吧。
“小姐，小姐？”
我是被阿七的声音吵醒的。
我迷迷糊糊睁眼，发现天已经黑了，阿七站在我的床头，见我醒来，松了一口气：“小姐你吓死我了，你最近怎么这么能睡？”
我睡眼惺忪：“我睡了多久？”
“阿童说你已经睡了一天了。”阿七说着。
我：“……什么？”
我下意识的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体舒服多了，虽然四肢还有酸痛，但已经能够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了。我跃跃欲试，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走路。
我从床上翻下去，想走几步，但许是因为躺太久了，腿有些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阿七眼明手快地扶住了我。
我试探着走了几步，发现虽然动作还略显僵硬，但至少是能走了。
得知了这一点，先前因为阿邵的那番话而有些阴郁的心情好了不少。我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实在是走不动了，才让阿七扶着我躺回了床上。
“小姐。”阿七神色有些凝重，“前天晚上来的那伙黑衣人，韩掌柜已经拷问出了一些线索。”
“他们是谁派来的？”我问。
“是皇上派来的。”
“不可能。”我不小心，一口道，“就算我逃了和亲，皇上也不至于对我下死手，他最多也就是派人将我抓回去。”
况且，皇上这人虽然有许多毛病，但并不是残暴无情的人，他既然答应了我娘会好好照顾我，我觉得只要我不是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他也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吧。
阿七犹豫道：“人的确是皇上派来的，但韩掌柜说，至于这中间有没有别的人插一手，就不好说了。”
我沉默了。
我暗自猜测，韩掌柜的这意思是，有人在皇上派来抓我的人当中插了暗桩？又或者是更改了皇上派发给这群人的任务，让他们对我下死手。
到底是谁，这么想要置我于死地。
我想不明白。
阿七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小姐，此地不宜久留，不然我们还是走吧。”
“走？能走去哪儿？”我问阿七。
阿七的眸中是隐藏不住的关心：“不然我们会京城吧，驸马府……他们再大胆也不敢在驸马府中对你动手吧？再不行……我们就去边关。”
“不行，不能去边关。”我一口否决。
绝不能回去边关，拖累外公他们，给外公他们惹麻烦。宁国和越国如今表面交好，而作为曾经为宁国抗击越国的来犯，杀死越国无数士兵将领的顾家，本来处境就非常微妙，我不能让顾家因为我拒绝和亲的原因，身处险境。
皇上最近对越国报以一种歇战求和的态度，先是停战，后是和亲，且近些年越国实力增强，宁国日渐式微，我真怕有一天皇上为了讨好越国，而对顾家开刀。
“不能去边关。”我靠坐在靠垫上，认真地告诉阿七。
阿七很是忧心忡忡：“那就回去京城？”
回京城么？
我想起了阿邵跟我说的那番话。
京城里，徐康盛知道我娘的死因，顾小乙……他也知道。
或许，我应该回去京城问他们？可是就算是我去问他们，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告诉我吗？
答案很显然，是不会。
我有些动摇。
江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皇上既然派人来寻我了，有第一波，就肯定会有第二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要逃掉这一门婚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除非越国三皇子那边不满意我。
可……
我又想起了越国三皇子对我的态度。
他对我说过，他知道一点我娘的死因，而我要从他口中套出线索，除非我嫁给他。他说这番话的态度是不是已经表明，他非我不娶了？
越国三皇子那边，似乎也走不通。
“小姐……”我脑中思绪百转千回，正慢慢捋清思路，阿七突然小声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考：“你就真的那么不想嫁给越国三皇子吗？”
我抬眸看了一眼阿七，阿七对于我想不想嫁给越国三皇子这件事情似乎很是在意。
若是以往，我肯定就将阿七的这种在意当成她对我的关心，以及希望我这个小姐能够嫁给一个喜欢的人过上幸福的后半辈子。可是自从我听了韩掌柜的那番话，心里就有点不对劲起来。
阿七往日里那些不同寻常的举动，我以前并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韩掌柜的那番话似乎都能为她找到借口。
阿七有小秘密在瞒着我，而且我很怀疑，她那个小秘密，与我有关。
我深深的望了一眼阿七。
阿七是十一年前来到边关的。
那一年，我七岁，她八岁。
我娘带阿七回来的时候，她混身破破烂烂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小脸脏兮兮的像是在泥水里跑了三天三夜。我第一次见到阿七，她躲在我娘的身后，伸手想要抓住我娘的衣角，却又缩回了手，像是唯恐把手上的东西粘在我娘的衣服上一样。
她畏畏缩缩，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但那双眼却亮的吓人，眼神时不时地瞥向我，但在对上我视线的那一刻又缩了回去。
我娘是个豪爽的女子。
她也不在乎阿七身上有多脏，直接伸手撸了一把阿七脑袋上那一团乱糟糟的毛发。阿七被她撸的身形不稳，往前一倾，差点摔倒。幸好我娘一把捞住了她，拽着阿七瘦弱的小手臂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身板可真不行，以后可得跟阿陵多练练。”
我娘教训阿七：“阿陵就是我女儿，吶，那边看着虎头虎脑还很壮的那个就是。”
我：“……”
阿七蚊子般的嘤咛一声：“啊……”
我娘丝毫不顾及我的面子：“她现在看着是有点像男孩子，不过你放心，我可以打包票，她绝对是个姑娘家，就是吃的多了点。”
我木着脸：“娘……”
我娘一挥手，一点都没看出来我想让她闭嘴的表情，待阿七站稳之后，她又用力拍了拍阿七的后背：“阿陵除了傻了点，其他哪里都好，以后你就跟着她，帮我看着她点儿，别让她整天都做傻事儿。”
阿七刚站稳，又被我娘一个虎掌拍来，我甚至都能听见她憋着一口血想要吐出来的shengyin，她的脸藏在厚厚的污垢之下，我并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那双亮亮的大眼睛眨了眨。
她小小声道：“我知道了。”
她又看了我一眼，郑重其事道：“我会保护好阿陵的。”
我娘笑：“好姑娘。”
两人似乎都没有来询问我的意见的意思。
我有些无语，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娘！这个家伙到底是谁啊？长得这么弱不惊风，到底是我保护她，还是她保护我啊？”
我娘做出一副“什么我还没有给你介绍”的吃惊表情，一拍脑袋说：“哎呀我没有给你介绍吗？瞧我这记性。”
我：“……”
我娘把瘦瘦的小女孩往前一推：“她叫阿七。”
阿七被推的往前又是一个踉跄，为了稳住身形，她往前走了几大步，刚巧走到我的面前，与我大眼瞪小眼。
她看起来可真瘦啊，我足足有她两倍宽，比她也高出小半个头。
阿七看了一眼，又胆小的低下了头。
我眨巴眨巴眼，等我娘继续介绍：“哦。”
我娘：“……？”
我：“？？”
我娘：“……？”
我抓狂：“然后呢？”
我娘一脸无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只要知道她叫阿七就行了。”
我：“……”
阿七小心翼翼看我一眼，那小胳膊瘦的我一只手就能拧断十个，她说：“我叫阿七。”
我：“……我知道。”
我，七岁，身强力壮一个顶俩。
阿七，八岁，瘦骨嶙峋来历不明。
我娘到死也没有告诉我，她是从哪里拣来的阿七。
她将阿七扔到了我身边，从此我拥有了人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贴身丫鬟。
阿七说一直要保护我，虽然我觉得一直是我在保护她。
阿七陪了我十一年，我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意外，她应当是这样一直陪我下去，哪怕她结了婚生了子，她也要住在我隔壁的。
就是这样子的阿七，却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我定定地看着阿七，不受控制地问出口：“阿七，你会骗我吗？”
阿七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突然笑：“小姐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你会骗我吗？”
“……我当然不……”
“算了，当我没问。”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听阿七这个回答，于是我打断她的话，转移话题，“京城是迟早要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小姐……”
阿七就是阿七，哪怕有小秘密的阿七，那也是阿七。
我不应该因为韩掌柜的三言两语就动摇自己。
我伸手拍了拍阿七的肩膀，说：“你看你家小姐我现在这副模样，像是能走动的吗？我得先养好身体才能离开这里呀。在这之前……”
阿七看我。
我字正腔圆，斩钉截铁道：“我要先吃一只烤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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