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和徐季尧在这片山谷里绕了足足三天也没能绕出去。
这片山谷的地形很奇怪,四面环山,整个山谷被山所包围,且四周的山十分的陡峭,就好像是一把刀直劈了下来,哪怕是轻功再好的人,都难以找到落脚点从而飞上去。
徐季尧一开始还试图用轻功飞上去,可是碍于山势陡峭,很快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们最终决定另寻出路。
好在山谷的气候温暖,风景迷人,随处可见可以摘食的水果,以及活蹦乱跳的野兔野鸡,在这里绕了三圈,好歹是没有挨饿受冻。
徐季尧抓野兔野鸡的本领一流,随手一个石子过去,就能准确无误的打中目标,可是和他抓野味的本领比起来,他烹饪的本事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徐季尧只会把肉烤熟,甚至还会烤焦。
我忍无可忍,只得推开他,自己上手。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为成为一代大厨而生,在徐季尧手中被烤的食不下咽的野味到了我手里,简直就像是化腐朽为神奇一般,变得意外的好吃了起来。
这一日,我啃着香喷喷的野鸡腿,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问在一旁哪怕啃着野鸡,都能吃出一幅风流公子姿态的徐季尧。我说:“我以前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我突然觉得我搞不好是一个大厨子。”
徐季尧啃肉的动作丝毫没有慢下来,明明嘴巴里还喊着肉,说出来的话却不含含糊糊,而是字正腔圆:“据我所知,你在嫁给我以前,并不是一个厨子。”
这山谷里我身边能陪着说说话的活物就只有徐季尧一个,哪怕他偶尔说出来的话让我很有打他的欲望,可闲着无聊也是无聊,我总是忍不住同他讲话。
我质疑他:“那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觉得我烤肉的本事很不错啊,应该是家传的才对。”
徐季尧啃完了肉,矜持地擦了擦嘴,慢吞吞道:“在嫁给我以前,你甚至都不会做饭。”
“啊?”
徐季尧深情地看向我,看的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在嫁给我以前,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但是你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人的胃,为了我而潜心专研厨艺,你之所以这么擅长烤山珍野味,就是因为我很爱吃。”
我:“……你说认真的?”
徐季尧诚恳的点了点头:“我就是被你这份真诚所感动,所以才娶你的。”
我:“……”
我想打他。
我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但是我现在是一个失忆的人,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前尘往事,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徐季尧。
我心中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我闷闷道:“你不要这么看我。”
“不要怎么看你?”
我绞尽脑汁地想着形容词:“不要……用这种看心上人的眼神看我,看得我怪难受的,我总觉得,你看我的眼神不应该是这样子。”
徐季尧愣了一下,笑了开来:“那你觉得,我应该是怎么看你的?”
我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按照徐季尧所说,我们两个应该很恩爱,他用这种眼神看我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我就是觉得,徐季尧看我的眼神应该是那种……促狭。
对,促狭。
就像是一直在等着揪我的小辫子,等着看我笑话的那种。
我喊他:“徐季尧。”
“恩?”
“我们……真的是夫妻吗?”
“当然。”徐季尧应得干脆,表情无比的真诚。
“那你为什么会娶我呢?”
“啊……那是因为你追我追的紧,一直缠着我娶你呀。”徐季尧笑,那双好看的蓝色眸子弯成了一轮月牙,脸颊两旁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我打了个哆嗦,无法想象自己追着徐季尧跑求着他娶我的的场景。
“当真?”
“比珍珠还真。”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其实我不该这么相信他的,可是鬼使神差的,我竟见鬼的觉得他说的也许是真的,我们可能真的是夫妻,但绝对不像他所说的那般。
因为面对徐季尧,我并没有陌生感,尤其是经过这三天的相处后,我竟觉得和他之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和熟稔。
野鸡吃完了,我找来一根树枝拨着火堆,看着火堆慢慢地熄灭。
我换了个话题:“我们能从这里出去吗?”
徐季尧看了看天,声音清澈而坚定:“肯定能。”
“出去后,我们要去哪里呢?”
“当然是跟我回家。”
“恩。”
“我的家人,是怎么样子的呢?”我问徐季尧。
徐季尧被我问的一愣:“你家人?”
我掰着指头说:“对呀,我就算没有兄弟姐妹,也总有爹,总有娘吧,我的爹娘是怎么样子的一个人呢。”
我其实就是随口一说,这山谷静的吓人,我便随便找了个话题同徐季尧聊天,我没有想到徐季尧竟然会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他想了很久,像是在慢慢斟酌着语句,慢吞吞道:“你爹我接触不多,并不是很了解。你娘……是一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我拨火堆的动作停了下来,对徐季尧口中关于我娘的描述,好奇了起来,“很好是有多好?”
“好到……为了别人能牺牲自己,哪怕别人并不知道,她都牺牲了些什么。”
牺牲?这个字眼让我皱起了眉头。
“你的意思是,我娘亲已经不在了?”
徐季尧语气一转,方才还有些沉重,现在突然变得轻快起来:“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娘身体健朗的很,还在世呢,等我们出去后,有机会……我再带你去看她。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娘是一个很好很厉害的人。”
可是听徐季尧的描述,我并不觉得这个“好”是有多么的好。
我正要多问几句,身后的草丛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少女声。
“都怪你,非要走这条路,这下可好,迷路了吧!”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诶,你小心,前面有树枝。”
“哎哟喂,痛死我了!”
我转身回头,却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妙龄少女被树枝绊倒,摔了个脸朝地,她身后的少年一脸无奈的上前扶起只喊痛的她。
“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坏阿邵!”
我好奇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对少年少女。
他们是打哪儿来的?或许……他们知道离开这山谷的法子?
我正要出声和这两个人打招呼,那个姑娘就看了过来,在看到我的时候眼睛一亮:“啊真巧!阿陵你怎么也在这里?”
“啊?”
我愣了一下。
难道还是熟人?
我求助的看向身旁的徐季尧,徐季尧抿了抿唇,收起笑容,扯了扯衣服慢慢站起身来:“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果然是熟人!
那个看起来很活泼的小姑娘看了一眼徐季尧,又转头看了一眼我:“你们俩……”
她想起了什么,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脸上仿佛写着:“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懂,你们也不用再多解释了。”
小姑娘还没说话,被她称之为阿邵的少年站了出来,他将小姑娘挡在自己的身后,看着徐季尧的表情有些慎重:“我和晓彤此次是想回家,没想到走岔了路,才会走到这片山谷里来。您……”
徐季尧淡淡地接过话:“叫我徐大哥便好。”
阿邵从善如流:“好的徐大哥,不知道你们两位为何也会出现在这里。”
徐季尧接着说:“我跟娘子在返家的路上遇到了……山贼,一不小心跌落山崖到了这里,正愁找不到出去的路呢。阿陵摔坏了脑子,此前的记忆已经记不得了,所以她估计也认不出你们两个。”
“娘子?摔坏了脑子?”
那个被称为晓彤的小姑娘蹦了出来,叽叽喳喳道:“阿陵你摔坏脑子啦?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你难道忘记你欠我三两银子的事情了吗?”
我:“……”
阿邵:“……”
徐季尧:“……”
晓彤眨巴眨巴眼,又笑嘻嘻道:“哎呀你不会当真了吧?哈哈哈其实我是骗你的啦,你不会是真的失忆了?好在只是摔坏了脑子,没有摔坏脸。”
这个小姑娘真烦人。
我转头看向徐季尧,虎着脸道:“吃饱了喝足了,该赶路找出口了吧?”
徐季尧笑,只不过这个笑容在我看来有一丝别的味道,他抿了抿嘴,终于肯打开金口:“我们在这山谷下兜圈子也兜得够久了,是时候该出去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以免时间长了,生出什么变故。”
我没听明白徐季尧这句话的意思,刚想开口问,他却拍了拍我的头,转头问一旁那两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人:“我和阿陵在这片山谷转了三圈,这山谷看起来很大,但是其实并不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并没有下来的路,更没有上去的路。所以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下来的呢?难不成也是跟我们一样从山上掉下来的?”
阿邵还没开口,那个叫晓彤的圆脸姑娘就笑嘻嘻开口,她说:“你没猜错,这里并没有路上去,也没有路下来,至于我们是怎么下来的……你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诉你!”
徐季尧:“……”
我:“……”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还叽叽喳喳话多的人。
我小声对徐季尧说:“这个姑娘看起来真讨厌。”
徐季尧一幅赞同我的表情,点了点头,做出一个痛苦的姿态:“没错,简直跟失忆前的你不分上下。”
我:“……”
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这句话是在埋汰我。
我有些不高兴了,我这么可爱,怎么可能讨人厌呢。
那个话多的晓彤嘻嘻哈哈开口:“快求我呀。”
她身旁的阿邵做了一个痛苦扶额的表情,在徐季尧开口之前开口说话了:“我们是坐大雕下来的。”
晓彤本来有些小得意的表情瞬间一僵,变得有些恼羞成怒,她跺了跺脚,一手叉腰,一手去指着阿邵的鼻头嗔怪道:“阿邵!你又拆我台!你为什么要告诉他啦!”
阿邵有些无奈,哄道:“别闹。”
徐季尧丝毫不关心两个人之间的打情骂俏,而我则光明正大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阿陵!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偷偷翻白眼了。”
“容我纠正一下,我并没有偷偷好吗?”
徐季尧若有所思,他看了一眼晓彤,又看了一眼阿邵,语气平稳地问道:“你们两个,没事做大雕下来做什么?”
“为了一味药……”这个阿邵似乎很老实的样子,但凡徐季尧开口问他的问题,他有问必答,每次都一五一十地回答徐季尧。
晓彤彻底地不高兴了,尖声打断徐季尧的话:“阿邵!你干什么什么都告诉他!”
阿邵有些无奈:“晓彤,你忘了他是谁了吗?”
“就算……”晓彤瞪着大眼睛,嘟嘟囔囔,但是语调慢慢低了下去,底气也越拉越不足,“就算是这样,那……哼,我不理你了!”
她嘀嘀咕咕了一会儿,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一跺脚索性恼羞成怒,捶了一下阿邵的胸膛,转头往另一头跑去,还没跑出几步,她又拐了回去,挽住我的手臂,自来熟道:“阿陵我们走,不跟他们这群臭男人掺合。”
我:“……我跟你很熟吗?”
我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把自己的手臂从晓彤的手中抽出来,可是她的力气大的超出了我的想象。晓彤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我抽了几下,竟然没能抽出来。
“当然很熟。”晓彤理直气壮道,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我身后的徐季尧却突然不轻不重地开口轻咳了一声,晓彤眼珠子一转,做了一个撇嘴的动作,一边扯着我往前走,一边像放鞭炮一样滔滔不绝道,“你摔坏脑子肯定不记得了,我跟你之前可熟啦,是那种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关系!”
我:“……”
我实在是无法想象我会跟这样一个姑娘穿一条开裆裤……
身后的徐季尧和阿邵错开我和晓彤五六步远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人似乎也在说些什么,但是声音很低,再加上我耳边的晓彤一直在叽叽喳喳,音量又高,导致我并听不清楚身后两人谈话的内容,只隐隐约约听见了“生病”、“一味药”、“司马先生”、“回宫”等几个词。
我正想竖起耳朵偷听身后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晓彤却强行把我的注意力拉到了她的身上去。
她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冲着我的耳朵大喊:“阿陵,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听着呢。”我心不在焉道,“你不是说和我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吗?那条开裆裤现在你还穿着吗?”
晓彤:“……阿陵你是真的把脑子摔坏了吧。”
我:“……”
我似乎把天给聊死了。
晓彤皱着眉,咬着唇,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扯着我快走几步拉开了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晓彤凑近我的耳边,低声同我嚼耳根子。
“阿陵,你虽然失忆了,可有些话我还是想和你说。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有病。”
我不知道这个叫晓彤的姑娘是天生自来熟心里兜不住话,还是真得和我关系很亲密到无话不谈,她摆出这幅闺蜜之间说悄悄话的姿态,说实话,一开始我是有些不习惯的。
可是我对上晓彤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时,正要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也觉得你有病,不过那又关我什么事呢”被我艰难地咽了回去。
我调整心态,努力地把自己也代入“好闺蜜”这种身份当中,我压低音量,问她:“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有病?是什么病呢?”
晓彤的眉宇间闪过一丝茫然无措,她挽着我的手臂的手不知不觉地也用上了一丝力气,我甚至能够感受到这个姑娘的慌张。
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错觉。
我恍然想起,三天前我在这个山谷中醒过来,想不起来自己是谁的时候,也是这般茫然和慌张。
晓彤轻轻说:“我不知道。”
如果放在一般的情况下,我觉得自己肯定是会大声放肆的嘲笑她:“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看来你是真的有病。”
可是现在,晓彤紧紧地挽着我的手臂,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本来神采飞扬的小圆脸黯淡了下来,就连那双亮的仿若星辰的眼睛也仿佛盖上了一层乌云,我突然有点于心不忍了。
三天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你,究竟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病?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问。
“你还记得司马先生吗?算了,你肯定不记得了,他当时就说我有病,不过我不相信,还三番两次从他的医馆里跑了出来。”晓彤低着嗓子,声音很低很低,像是怕被身后的阿邵听见一样。我都得聚精会神,努力地竖起耳朵去听,才能听见。
晓彤继续说:“可是这阵子,我莫名其妙就会突然失去一段记忆,阿邵说我是累了昏迷了过去,昏迷当中发生的事,我自然是不会记得。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就罢了,可是我每次‘昏迷’醒过来后,我都会发现阿邵身上有不同程度的伤,有的时候只是轻微的伤口,可是有些时候甚至会伤筋动骨,还有一次胸口流血在床上躺了好些天,就像是……”晓彤迟疑了下,似乎在斟酌着语句,“就像是剑伤,当时他告诉我是自己练剑不小心戳伤自己的,这话要是说给你听,你会信吗?”
“额……”我也努力地斟酌着语气来表达我的看法,“如果我是三岁孩子,那我可能会信吧……”
“反正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每次我“昏迷”的时候,阿邵都会受伤,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我开玩笑道:“搞不好是你“昏迷”的时候梦游,不小心弄伤了你那个阿邵呢?”
晓彤定定地看着我:“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
我只是开玩笑的……
晓彤却不像是开玩笑,无比认真:“我可能是真的有病,并且这个病我还会伤害到周围的人。阿陵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如果……如果这段时间我如果又发病了伤害到了阿邵,你能不能在我清醒过来告诉我。”
我看着晓彤的眼睛,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好……”
说话间,晓彤把我领到了一片小小的空地,她对着天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唇边,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哨声悠长,回响在这片山谷。
“啾——”
鸟类叫声响彻在山谷上空,肉眼可见的地方,有两个黑点正在急速朝我们飞过来,黑点越来越大,直到到了一定距离,我终于能够清楚地看见那两个黑点的真正样子——那是一对灰色的大雕。
我终于相信阿邵之前说的那句话,他们是坐着大雕下来这一片山谷的。
那一对大雕很大,光是那张开的翅膀,可能都有十几岁的孩童身高那么长,背上足够能承载一个成人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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