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宋琏治得头痛也好，治得心力交瘁也罢，这些问题，却始终来自于自己。
他医术并非这样高明是一回事，为着维持自己这样所谓高明的医术，而反复编织出这样的骗局，却是另一回事了。
宋琏生平过得极为骄傲，甚少说谎骗人，这个谎言，他也是说得很是心累了。
其实殷老太今日会有这般的举动，宋琏一点也不意外。在此之前，殷老太便已经劝过他，叫他做人做事，不要如此固执。
做人，最须得学会的，便是放下。
然而宋琏不明白。他生性固执。他固执地觉得，自己一定能想出法子来救好殷老太，治好贺珩，然而事到如今，他发觉自己大抵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宋琏不怪殷老太今日戳破了这个谎言。甚至于，宋琏很感激殷老太今日帮他做了这个决断。
“婉丫头，我很对不起你。我答应了我要治好贺珩，治好你奶奶，可是我食言了。”
宋琏躬着一把孱弱的身子骨，曲着膝盖，竟跪了下去！
殷婉婷大骇，连忙伸手去扶宋琏。如今她得知这事，心头五味杂陈，她不能说自己有多怨怪宋琏，但说一点也不怪，那都是假话。
她扶着宋琏的胳膊，抿了抿唇，只道：“这件事，你已经尽力了。”
宋琏轻轻拂开了殷婉婷的手，执意跪在原地。他听得殷婉婷这话，只苦笑了一声，便摇头说道：“不。这只是第一层。第二层是，我不该自负轻狂，非编了谎话来骗你，拖着这世间，非要争这口气，想找出治疗的法子。”
他长叹了一声，目光涣散起来：“我对不起你们，也更加对不起我师父。从医者，最可怕的不是医术不高明，而是没有医德了。没成想我临到头，竟然还犯了这样的错，也是可笑。”
宋琏摇头，忍不住的发笑。这笑声苍凉无力，真真是闻者为悲伤了。
宋琏所说的这话，殷婉婷无法辩驳，事实上，她也无力再宽慰宋琏什么。毕竟她处在这事情之中，无法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信口几句宽慰的话便来了。
她做不到。
她能做到的是，仅仅是微微侧开了身子，避开了宋琏这一跪。
殷婉婷蹲下身子，沉默了半晌，只问道：“那……真的没法子了吗？”
这话，仿佛是在祈求一般的。她问这话时，语气之中，便带着恳求的意味。她希望宋琏能点头说还有，然而宋琏这一次，不能再骗她了。
“能想的法子，我都想了，事到如今……”宋琏低头苦笑，微微摇头。
这话，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的，轻飘飘，却又沉重的叫人喘不上气来。
殷婉婷只觉得自己这双腿发麻，再也站不住了。膝盖直直地撞上青石板，眼前也跟着发黑。
她一时间只觉得无尽的压力打在了自己身上。她连呼吸都变得万分的困难。
宋琏瞧着殷婉婷这副形容，心下难过，自不消说。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愈发愧疚：“丫头，是我学术不精……”
谁知殷婉婷却已经苦笑出声，喃喃念道：“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她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眸仿佛是将将被水洗过一般的明亮，“这话，是这样说的吗？”
宋琏不知该如何答复她，只得自个儿沉默下来。
殷婉婷得不到宋琏的回复，便自个儿喃喃回道：“是这样吧……”她扯着嘴唇，让自己笑了笑。
“贺珩呢？他知道吗？”
“贺珩……”宋琏目光不由得望向了那扇门，眼眸一沉，“他知道。”
殷婉婷眼眸一颤，轻轻哦了一声：“啊，原来……他都知道啊……”
贺珩便是知道，才对对她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才会编出什么他与袁宝凤有了孩子这样的破理由。他……只是为了逼退她啊……
他一直知道……
殷婉婷缓缓走进屋中，坐到了贺珩床边。
沉睡中的他，很是平静。她素手缓缓伸上前，拂过他的眉眼，再到他的嘴唇。
不知贺珩在做什么梦，这眉头殷婉婷将将给他抚平，他又给打上结了。殷婉婷又不厌其烦的为他抚平了来。
殷婉婷自然不知道，她自然入了贺珩的梦。
在贺珩这梦里，他整个人腾飞了起来，仿佛一个灵魂一般的，飞在天空中，睥睨着整个人世间。
贺珩飞过贺府，见着贺穗正在跟方青拜着天地。一家人其乐融融，唯独是少了一个他。
他再飞得远一些，却转眼到了自己的墓碑前。他不由得大骇。
他见得有一女子正抱着自己的墓碑啜泣不已。他走得近一些了，却见得这女子竟然是殷婉婷！
“婉婉……”
贺珩叫着她的名字，只可惜她并不能听见。
她抱着贺珩的墓碑，虽则眼泪止不住地流，然而这嘴唇，始终上扬着，带着些许笑意的。她的声音仿佛是银铃一般的悦耳：“贺珩，你妹妹出嫁咯。她跟方青在一起了。唉，你啊，走得太快了，都来不及参加他们的婚宴。贺穗将才还告诉我，说很遗憾你不能来……”
婉婉，我来了，只是你看不见我。
“唉，怎么办？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想跟你说。”殷婉婷抽了一抽红红的鼻子，“你走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
婉婉，我不想听别人的事，只想听你的事。
“婉婉……”
睡梦中的贺珩，眉头紧皱，喃喃念着殷婉婷的名字。
殷婉婷本转去了木桌前倒茶水，听着动静，匆忙赶了过来。贺珩声音仿佛萤虫一般的，几不可闻。殷婉婷娥眉微蹙，便倾耳过去，她听得贺珩说话时，气息丝丝呼到了自己耳洞之中：
“婉婉，婉婉……”
她听得很清楚，这个男人，在睡梦之中，仍然一遍一遍的叫着自己的名字。殷婉婷自己都没发觉，她这嘴唇，已然抑制不住的上扬了起来。
这一刻，她很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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