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争锋
夜深了,夜凉了,唯有房中一豆灯光随风轻轻摇曳,变幻出莫名形状。
房间明明暗暗,彭古意盯着隔案相坐的那人,眼底神色亦明明暗暗,变幻不定。半晌,他目光重新变得清亮,摇头笑道:“道长真会说笑。牧云凉现正押在大牢中,你怎么会是他呢。”
云虚子也笑了,笑得很优雅,缓缓道:“彭公子真是实诚人,你难道不知有一词叫‘金蝉脱壳’吗?牢中的牧云凉真是牧云凉吗?就如,此刻的云虚子真是云虚子吗?”
彭古意不为其所动:“你若是牧云凉,她又怎会认不出?一个人纵使面目全非,但给人的感觉很难改变。”
云虚子为两人依次续上茶水,放下那雕琢着飘逸云纹的精致紫砂壶,喉中轻笑:“彭公子说得不错。若是牧云凉站在她面前,她怎会认不出?毕竟……”他顿了顿,声调拉了长,微微上扬着又道,“两人同寝共食十余年,说不定关系比这还要亲密。这种感情,这种熟悉,岂是一般人可比?”
闻此言语,彭古意脸色有点不太好,声音也沉了:“什么叫关系比这还要亲密,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还请阁下放尊重些。”
“尊重?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云虚子言语中戏谑之意更甚,唇角勾起,“彭公子这样就生气了?如果你娶了她,如果有人指着你的鼻子说,你老婆跟人睡过,睡了不止一次,那你岂不是要气死?”
彭古意猛地拍上那几案,如此用力,以至于震得茶具一阵乱跳。
云虚子坦然自若,将挪位的茶具移回原处,语调不急不缓:“有些事情呢,不是你忽略它就不存在。彭公子最好想清楚,免得悔之晚矣。”
彭古意敛了外泄的怒色,沉声道:“我的事情不劳道长操心。”
“果然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云虚子轻抿了口茶水,微微倾身,靠向彭古意,目光锁着他的目光,含笑道,“提醒彭公子一句,假的就是假的,无论做得多么逼真,就如阳光下的泡沫,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碎裂掉。”
彭古意扬眉,坦然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既然收了她的钱,这三个月内她就是我彭古意的未婚妻,我守她护她,义不容辞。”
云虚子的笑容渐转冷:“彭公子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不过,你好像不止拿了一份钱吧,京城那位的你拿了钱财不为他办事吗?”
彭古意的神情滞住,半晌,才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虚子轻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彭古意沉默了。他记起京城时日,那次皇上留他在宫中,与他彻夜长谈,谈当前的局势,谈当年的政变,谈一起长大的三人。
皇上说:她虽然武功不错,但毕竟是孤身一人,又是女子,朕不太放心,彭公子替朕照看些。
皇上说:我和老二都是难伺候的主儿,她自小跟着我们可吃了不少苦头,朕希望彭公子以后能待她好些,凡事尽量依着她,哄着她。
皇上说:这是十万两黄金,朕付了,只要你哄得她高兴,回头朕再加十万两。
皇上说:钱不是问题,你随便开口。不过有一点希望彭公子记得,人要带回来。
唇畔有笑,云虚子举杯,轻啜,清雅启唇:“当初,皇上给你了多少钱?”
阔袖中的手慢慢地紧握成拳,瞳孔轻缩了缩,彭古意气势弱了三分:“我是商人,我一向重信誉,当初应下的绝不会反悔。你们放心,期限一到,我会把她带回去。”
云虚子颇为满意,轻颔首,又道:“既然你收了他们两人的钱,那么我也来凑一份,请彭公子也为我做一件事,价钱好商量。”
彭古意默然,良久方道:“什么事?”
云虚子倾身,附耳,低低说了一通话。末了,他自袖中取出一叠金票,推过去,优雅而笑:“这是三十万两,事成之后,再加三十万两。”
彭古意看着桌上的金票发怔。
门外夜色沉沉,一阵凉风吹来,吹得乌云翻涌,将中天弯月遮掩。天地之间,黢黑不见五指。
好一会儿,乌云才散去。浅淡白亮的月光自空中倾洒,映得院中景物影影绰绰,有种静谧的美好。
彭古意回了神,眼中又恢复最初的澄明。他将那叠金票推回去,起身道:“恕我不能答应。道长,失陪了。”语毕,转身欲走。
云虚子笑了笑,笑容中有轻蔑。目光微敛,他慢条斯理道:“彭公子若认为价钱不合适,我们可以再谈,何必急着走呢。”
面上有隐忍的怒意,彭古意拂袖:“不是价钱的问题。只要关于她的事,今后我一概不接,无论你出多少钱。”
“不过,当日你不是明明应了京城那人的要求吗?”
“此时不同彼时。”
“哦~~”余音于喉中千回百转,云虚子敛衣,轻拂去袖间似有若无的尘埃,轻笑道,“不爱黄金爱美人,你对她是动心了吗?”
彭古意不耐:“随你怎么想。”
云虚子神色微冷:“奉劝彭公子一句,人要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你能肖想的。你若贪心,可是会人财两空。”
对方步步紧逼,话里话外皆是锐利机锋。彭古意被激得脾气上来,亦冷声道:“我动了心能怎样,我承认喜欢她又能怎样。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若有心,你当真以为我会输给你们?“
五指不由收紧,掌中的白瓷杯裂出纹路。云虚子目光冷如冰霜:“你试试看。”
彭古意毫不退缩,凛然以对。
云虚子将杯掷在地上,掷得粉碎。然而,不及片刻,他又敛起所有情绪,变作先前的温文模样,徐徐笑道:“彭公子有胆气,不过盲目的勇并不可取,反而会为人带来灾祸。我想彭公子定然不是那等冲动的莽夫之辈。”
激荡的怒气渐渐平复,彭古意沉默。
云虚子又道:“即使她选了你,你真的带得走吗?就算牧云凉放手,京城那位也绝不会同意。到时生离死别,不仅害了自己,也会误了她。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她想想吧。”
彭古意默然。如果她选了自己,而自己又没能带她走,那么他或许就会成为横亘她与那未来夫婿中间的一根刺,任谁也不能舒坦。若真正喜欢一个人,不会为了赌自己的一口气而置她于不顾。
许久,他沉声叹道:“我记得了,谢道长提醒。”
云虚子笑着:“彭公子果然是聪明人。那贫道就不再多嘴了。”
彭古意转眼看他:“今晚之邀意在我,而不是在她。”
云虚子轻点头,随后又轻摇头,和缓道:“我想与你谈谈,不过也想借机见见她。毕竟多年未见,想看看她出落成了何等模样。”
彭古意意味不明:“满意吗?”
云虚子笑着:“有什么不满意的。美丑都一个样,看久了也就习惯。”
彭古意面上阴晴不定,半晌,试图岔开话题,又道:“那刘兴是你的人吧。”疑问的话语,肯定的语气。
“自然。他的作为从头到尾皆由我授意。”云虚子顿了顿,又意有所指道,“我的人从来都是我的人。无论折了多少弯,最终都将回到我身边。”
彭古意唇抿作一线,不语。
云虚子啜了口凉透的茶,笑问道,“今晚的茶如何?”
彭古意垂眼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吐出两个字:“甚好。”
方晗喜滋滋归来时,见彭古意一个人立在门槛处,房中那云虚子已不见影踪。她奇道:“道长呢?”
彭古意淡淡道:“歇着去了。”
方晗心情不错,再加上是深夜,视物不清,所以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她拉了他的手,笑道:“古意,回去你要陪我庆祝一番。今晚真是出奇地顺利。那刘兴不仅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还道出了当初是被福亲王威迫,才作假证陷害二哥。经过我的一番利害分析,现在他已答应上堂翻供。”
她说着笑着:“人证已有,再加物证,大约用不了多久就能还二哥清白。”
彭古意转眼看她,眼底异样情绪起伏:“你很希望他出狱?”
方晗一愣,随即点头笑道:“早一日出来早一日了却一桩心事。何况我现在已非往日可比,他蹲在牢中五年能有什么进步,我可是在边关磨练了五年,才不怕他呢。”
彭古意不说话。
方晗终于注意到他的异常,借着房内流泻而出的灯光打量他:“怎么了?有心事?”
彭古意不答,忽地揽上她的腰,带着她一个转身,将她抵在了那房门之上。一手捧了她的脸,俯身,似乎下一秒压着她的唇就要啃下去。
方晗面颊飞红晕,羞得垂了眼,轻推他:“你、你……有外人在呢。”
贝齿朱唇,莹润而柔软,他又记起那唇舌相依间的美妙滋味。指腹轻触朱唇,他怔怔地看了片刻,终究没有吻下去。片刻,他松了手,将她自禁锢中放出。
方晗以为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别人家,行亲热之事不太方便,见他落寞情状,忙凑过去小声安慰:“下次一样的。”
彭古意不说破,笑了笑,转身走在前面:“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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