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成亲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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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成亲 四

  “皇上驾到——”一声尖细的传报。方晗一怔,不动声色地收回按上软剑的手,敛起即将爆发的杀气。她面上又含了笑,以新郎的身份笑着迎出去。

    

    前来道贺的百官纷纷下跪。

    

    乘龙辇,着龙袍,天子之势不怒自威。

    

    方晗迎上去,跪下叩礼,不卑不亢:“草民彭古意恭迎皇上。”

    

    风常洛敛目扫她一眼,正要转向堂上的新娘子,然而转开的一瞬,他又转了回来,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纵使换一张面孔,但那举手投足间的熟悉感仍是挥之不去,风常洛瞧着她,微微皱眉。

    

    龙辇落地,他缓步行下,环顾跪了一地的众人,淡淡道:“众人都起来吧。朕今日是来参加方将军婚礼,与众人同为宾客,大家不必过于拘束。”

    

    方晗抬眼看他,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来到这里。计划中,明明不是这样。

    

    风常洛停在她面前,眼中蕴了让人看不清的笑意:“彭公子,恭喜。”

    

    方晗亦礼节性地笑回着:“皇上大驾光临,草民不胜荣幸。”

    

    宋太傅年事已高,站得久了不觉腰酸背痛腿抽筋。别人怕皇上,他可不怕。当年,皇上是太子时,他是太子太傅;现在,当年的太子登基为皇,而他已晋级为太傅。总之,无论你是太子还是皇上,我都是你的老师,我都能天天在你耳畔叨叨得让人恨不得拿块豆腐砸我。

    

    宋太傅捶了捶自己的老腰,怨念道:“皇上既然到了,那就上位坐着去。我们这还差一步,皇上别打岔。”

    

    风常洛不言不动,只静静地看她,目光复杂地令人看不懂。

    

    方晗心底骤然烦躁,也不顾及天子的颜面,拂袖就要重回喜堂成亲。不料,她转身之际,突然变了脸色,边关多年练就的如野兽般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嗅到危险气息。她拧腰踏步,猛地将风常洛扑倒,带着他滚至一旁。

    

    而两人倒地之时,一支泛着幽光的冷箭擦着她的面颊堪堪飞过,铿的一声钉在柱子上。

    

    众宾客惊得呆住。

    

    随皇上前来的羽林中郎将拔剑出鞘,剑光森寒,怒目高呼:“有刺客,保护皇上!”

    

    高手对决,哪怕只慢一秒。

    

    一秒的迟疑,一秒的变动,她已从主动变成被动,她已失去先发制人的优势。

    

    在她护着皇上躲开冷箭之时,一直悠然看戏的福亲王忽地起身,将酒杯摔在石道上。一声脆响,白瓷杯碎作无数片。

    

    与此同时,府门合上,铁锁落下,府中骤起刀光剑影。

    

    她准备充足,她知成亲时百官到场,可将敌对党派一网打尽,福亲王又何尝想不到这一点?高手赌生死,赌的就是谁下手快,谁时机准,一秒的注意力转移,她慢了一步,这场比拼也就输了三分。

    

    不能先擒王,流血便无可避免。

    

    抽剑出鞘,杀气盈目,剑尖疾刺,带出一道道血光,方晗护着风常洛一路后退。她扬剑,剑尖划过燃烧的红烛,将火种甩在引线上。

    

    “嗞嗞”两声轻响,炮仗炸开,直冲上天空。

    

    她挥剑连连击杀,将面具撕下,厉声高喊:“西北儿郎何在?还不速来护驾!”

    

    谢南月等人候在外面,虽然听得侯府院中嘈杂,但因未收到起兵信号,不敢轻举妄动。此刻见炮仗入空,他们眉目一凛,将一溜排开的嫁妆箱齐齐打开。森寒刀剑赫然入目,杀气四起。

    

    谢南月等人赶至时,叛军亦自外杀来。

    

    狭路相逢,一边是征战沙场的西北铁军,一边是训练有素的王府高手,甫一相见,双方皆猩红着眼睛对杀而去,谁也不肯让谁入府支援。一时,惨叫声不绝,骇人血红自侯府大门处,直流到外面的街道上。

    

    府中,福亲王人手多,占了优势,但方晗左手刀右手剑,奋勇拼杀,以命相护风常洛,倒也没让对方占到上风。

    

    唐德元跟在福亲王身侧,阴测测的眼珠转动,盯在了另一人身上。他迅疾拔剑,带人冲入喜堂中,将剑横在了犹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脖颈之上。他将人带出来,高声笑道:“这么美的新娘子该从哪里下手比较好呢?”

    

    方晗挥剑扫退围攻的众敌手,将风常洛护在身后,怒目而视:“你敢动他,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唐德元横剑划向他的脖颈,划得鲜血直流,大笑道:“我动了又能如何?”

    

    福亲王端坐不动,此刻悠然转眼看来,似笑非笑道:“小晗,五年前,本王给过你一次选择机会。五年后,本王再给你一次选择机会。”他指了指彭古意,又指向风常洛,“要你的心上人,还是要你这位大哥,你选一个。”

    

    方晗眉目阴沉,眼神骇人。

    

    福亲王咳嗽一声,抿了口茶水,又道:“你的西北军被王府亲卫堵在外面,无可指望。情势你也明白,本王就不多说了,给你十秒钟时间。不放下武器,就看着这位彭公子横尸当场。”

    

    他放下茶盅,念道:“十。”

    

    “九。”

    

    “八。”

    

    “七。”

    

    ……

    

    人的一生总要做很多选择,就像人总会遇到岔路口,只得选一条走下去。世人常说,情义难两全。上一次,碧桦林中,她拼上自己的性命,送彭古意安全离开,又

    

    护下救牧云凉的折子,她想,情与义全了。

    

    而这次,她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无法护得情义双全。

    

    短短几秒时间中,脑中掠过无数画面。她又记起小时候,跟牧云凉一同学文习武的日子。

    

    老师教习完毕,将功课布置下,便离开书房。

    

    她趴在左边的书桌上,百无聊赖,牧云凉端坐于右边的书桌旁,翻阅书卷。

    

    她歪着脑袋看他,半晌,疑道:“二哥,我有一事不明,想听听你的意见。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与义固然易选,但是如果有天,在情与义之间,又当如何选择呢?”

    

    牧云凉淡淡地看她一眼。

    

    她又道:“比如说,有天你被坏人抓走了,若要救你,我就必须为坏人做事,那么这时我该如何做呢?”

    

    牧云凉又看了她一眼,末了,说的话却是:“你对我有情?”

    

    她笑了:“自然,我们是兄弟啊。”

    

    牧云凉冷哼一声,转去浏览书卷,不太想理她。

    

    她对他的冷脸色司空见惯,毫不气馁:“二哥,你就说说嘛。这个问题我想好几天了,但想不出所以然。”

    

    牧云凉将书卷一推,干净修长的手指按于书封之上,不急不缓道:“这还用想?自然选我。”

    

    她微蹙眉,纠正道:“我说的是情与义,刚才那个只是比喻。”

    

    牧云凉不耐:“选我。”

    

    她皱了皱鼻头,又道:“那如果有天大哥被坏人抓走,若要救他,我就必须为坏人做事呢?”

    

    牧云凉:“选他。”

    

    “如果有天你和大哥同时被人抓走,我只能救一个,那时我选哪一个?”

    

    牧云凉给出一个字:“滚。”

    

    她:“……”

    

    后来,慢慢长大,她渐渐明白,当初那个情与义的问题问错了对象,因为牧云凉是个很自我很理智的人,他根本不纠结此种问题,因为他压根不管什么义还是不义,只选自己喜欢的,要么就选对自己有利的。

    

    而她不同,所以她迟迟想不明白。

    

    她从未想到,有一天真的会遇上这种选择。

    

    ……

    

    “四。”

    

    “三。”

    

    “二。”

    

    倒计时将近终结。

    

    方晗忽地抬眼,眼圈已是红透,哽了声:“古意,下辈子,别再遇上我。”

    

    死一个彭古意,不过是少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不过是她方晗一人的伤痛。死一个风常洛,或将置无数臣民于水火,或有千万无辜人丧命。情,是一个人的情,义,是天下人的义。她是将军,是朝臣,终不能将儿女私情置于家国之上。

    

    福亲王咳嗽了两声,含笑看她:“不后悔?”

    

    她不答,却站在风常洛身前目光愈发坚定,护着他一步步向后退。

    

    唐德元大笑一声,将剑横起,扫向彭古意脖颈,要将人当场斩杀。不料,他的剑刚划破彭古意脖颈,忽觉一阵劲风劈来,劈在他的手腕,将那剑震得脱手飞出。

    

    侯爷收了手,拄着手杖黑着脸走出来,竖眉高声道:“我们方家的儿媳妇你们也敢动?真当我宣武侯是死的不成?”

    

    福亲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手围过去,拦在方轲面前。

    

    侯爷睨向对方,提手杖一一点去,轻蔑地笑:“就凭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

    

    福亲王脸色很不好,半晌,道:“方轲,你别忘了当年答应先皇的事。”

    

    侯爷冷然一笑:“我自然没忘,不然会留你挨到现在?”

    

    福亲王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良久,将恨意藏于心底,他又恢复常色,悠悠笑道:“侯爷要保的人,本王自然要给这个面子。”他将手一招,撤回人手,向唐德元道,“德元,送彭公子过去。”

    

    侯爷鼻孔出气:“不用。古意,你自己过来。我们爷俩到后院散心,让这群兔崽子自己闹腾去。”他睨向四周,冷着脸道,“死一个少一个,省得看着心烦。”

    

    正在彭古意将拾步之际,福亲王又咳嗽起来,但这次不同前两次,咳声一起竟再不能止住,他咳得俯身下去,用手捂着嘴,有淋漓血红自指缝间渗出,由缓到急,一滴滴地砸在地面上。

    

    众人皆是惊诧。

    

    平郡王自人群中跃出,快步行去,一手搀了他,一手轻拍他的背疏解,急声道:“父王,父王你怎么样?药呢,快服药。”

    

    福亲王正要颤抖着自袖中取药,孰料掩口的手一松,当即一口血喷出,身子不由倒向前。

    

    平郡王将他接在怀中,忙去他袖中取出药,往他口中喂,慌得几乎哭出来:“父王,服药,服了药就没事了。”

    

    脸上血色迅速退却,眼中光芒黯淡,福亲王竟连吞咽的力气都没了,抓着平郡王的手,直直地望着面前的人,嘶哑道:“我儿,我儿,父王再不能……”又是一口鲜血,他的双目圆睁,他的手骤然松开,他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生命亦戛然而止。

    

    突然的变故,让在场众人惊住。

    

    平郡王瞪大眼睛,似不能相信,好一会儿颤巍巍地伸手探他的鼻息。触手唯有冰凉,他大哭出声:“父王,父王——”

    

    唐德元等人跪了下去。

    

    谁也不曾料想权势煊赫的福亲王就这样死了,死在即将成功之际,死不瞑目,徒留无限恨意。

    

    树倒猢狲散,福亲王党羽见如此变故,眼中有了惧意,虽然仍握着刀剑,但那握刀剑的手已是颤抖不止,下意识地向后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退步再无生路。唐德元见此,起身高声而呼:“大家不要怕,没有了王爷,我还有郡王爷。”他指向风常洛,怒声道,“只要杀了他,我们就成功了,我们就是拥立新主的大功臣。不要退,也不能退。”

    

    他捡起地上的剑,一马当先,就要杀向方晗与风常洛。

    

    然而,平郡王却挡住了他,面无表情道:“唐大人,收手吧。”

    

    唐德元恨意满目:“郡王!”

    

    平郡王将福亲王的尸身自地上抱起,抱在怀中,呆若木鸡地向门外走:“父王已经不在了,你们收手吧,都收手吧。”

    

    当府门打开的一瞬,拼杀在外面的双方终于找到缺口,瞬时如洪水般涌过来。

    

    平郡王抱着福亲王的尸身,避也不避,看也不看,只缓缓向前走,任刀光剑影齐齐罩下。

    

    眼见平郡王即将命丧当场,一道寒光杀入,为他格开所有利刃锋芒。方晗持剑而立,剑尖滴血,厉声喝道:“福亲王伏诛,尔等休再助纣为虐,降者生,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一瞬安静。

    

    王府高手终于注意到平郡王怀中已无生息的人,不觉骇破了胆,手中刀剑啷当坠地,连连向后退却。

    

    被她挡了道,平郡王只得停下来。他将怀中的人慢慢放下,叫了一声:“方晗。”

    

    方晗循声回头。

    

    “啪”的一声,平郡王一掌掴在了她脸上,将她打得偏过头去。他红着眼睛,怒喝:“我跟你说他没多少时间了,让你再等上些日子。为什么不肯信我?”他哽咽了,哽得语不成调,“方晗,我们十多年的交情,我何时,何时骗过你?”

    

    方晗偏着头,一语不发。

    

    平郡王抽出旁侧人的腰刀,猛地砍过去:“我怎么交了你这样的朋友,去死吧,滚去死吧。”

    

    众人惊呼一声,向前欲救,却来不及。

    

    方晗却犹如未见,一动不动,任他一刀砍上自己的肩,砍得肩骨硬生生地疼,但却无半点血流出。因为他用的是刀背。

    

    平郡王将那刀撂开,眼中流出泪,大声道:“不是不信我吗?你怎么不躲,不怕我一刀砍死你吗?”

    

    方晗眼底润湿,许久,闭了眼长叹一声,唇畔有掩不住的哀伤:“常泽,我有我的立场。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

    

    平郡王蓦地打断:“够了!”他将那尸身又抱起,不再看她一眼,一步一个脚印出了侯府,出了那条街。身影消失在红绸飘扬彩带高悬的尽头。

    

    福亲王暴毙,平郡王撒手不管,亲王党无所依恃,又被西北大军重重围困,只得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待将叛臣贼子带离,原本喜气洋洋的侯府已是一片狼藉,红绸坠地沾满血污,彩带凌乱满院飘飞,宾客惊魂甫定,鼓乐手心惊胆战。

    

    侯爷沿着喜堂台阶行出,拖起彭古意就要向内堂行去:“一个大男人穿什么劳什子的嫁衣,我是让你宠着点她,但没让你随着她乱来,那臭小子做起事半点分寸没有。换下来,你也不怕人笑话。”

    

    彭古意杵着不动,片晌才语无起伏道:“伯父,亲还没结完,换下喜服不妥。”

    

    侯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

    

    宋太傅又从太师椅中起身,揉了揉累得要断的老腰。虽然变故连连,但活了八十有余,宦海沉浮六十年,他什么风浪没见过,是以从头淡定到尾。此刻,听得彭古意提及成亲之事,他又有了兴致,卯出劲儿高声道:“侯爷和皇上到上座去,下面的宾客站好,乐声奏起来,新郎新娘过来拜堂。”

    

    方晗将剑回入鞘中,垂着眼睛走到彭古意身侧,小心地去拉他的手:“古意……”

    

    彭古意侧身避过,也不说话,只回到喜堂中于原来的位置站定。

    

    唢呐声起,但乐手因为骇破了胆,手抖得连鼓乐都拿不牢,更别想吹得好听。

    

    刚响两声,宋太傅听得直皱眉,摆手道:“好了,别吹了。”他看着方晗两人站好,这才高声道,“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相对而立,拜了下去。

    

    宋太傅将手一招:“送入洞房。”

    

    众人打起欢颜,正要将两人簇拥入洞房。这时府门外传来一道不急不缓的淡雅声音:“慢着。”

    

    熟悉声音入耳,方晗浑身一震,当即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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