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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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以沫

  又是一次细心治疗。

    

    彭古意将裹着她双目的白纱布一圈圈拆开,俯身,认真观察她的恢复情况。他在她眼前轻晃了晃手:“是不是能模糊看出些影子?”

    

    她努力睁大眼睛,只见黑暗比之前淡了些,仿佛间能看见一团黑乎乎的物什在轻动。

    

    见她急切模样,彭古意伸手阖上她的眼睛,笑道:“别着急,慢慢来。多则五日,少则三日,你的双目即能复明。”

    

    她面溢喜色:“不知如何谢公子才好。”

    

    “我们之间何需言谢。”

    

    两人正谈着她的病情,这时小僮自外行来,禀道:“公子,沈大人邀你一叙。”

    

    彭古意松开手,细细嘱咐:“凤姑,你等在房中,我去去就回。”他走了两步,又颇不放心地回头,“若沈荷来见,你说身体不舒服拒绝便是。别再容她胡来。”

    

    她点头应下。

    

    果然,彭古意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他前脚刚走不久,沈荷后脚就到了,敲上房门脆声问道:“姐姐,你闲着吗?我得了一把宝剑,据说是七星龙渊剑,五百年前铸自名家欧冶子之手,我不懂剑,看着只觉得寒光慑人不同凡俗就买了下来。”

    

    沈荷将开口时,凤姑本想依彭古意之言拒绝,然而对方提及宝剑,她不觉心中一动,起身将门打开:“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沈荷凤眼扬起,露出莫测的笑意,引着她出了院子。

    

    凤姑不做防备,只随着她走走停停,一时竟不知到了陌生无人之地。

    

    沈荷拍手三下,立刻有婢女行出,手捧一个五尺来长的红木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把三尺剑。剑身镶嵌着珠宝玉石列成七星形状,璀璨闪光,剑柄缀有精致的流苏剑穗,着实漂亮。凤姑取了剑,缓缓拔出,顿时寒光激射,森然迫人。

    

    手握昔日熟悉之物,她眼中似有神采流溢,曾经的名将气势微露一二。两指并拢,她顺着剑刃一寸寸抚去,边抚边道:“欧冶子当年铸七星龙渊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环成北斗七星七个池中,是谓‘七星’。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等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深邃仿若巨龙盘卧,是谓‘龙渊’,故剑名‘七星龙渊’。”

    

    沈荷听得心往,欢喜道:“姐姐,可真是此剑?”

    

    “此剑剑刃锋利,刚柔并济,寒光逼人,纹饰巧致,确是一把好剑。”凤姑摇摇头,将剑回入鞘中,叹道,“可惜锋利中似有邪意,寒光中杀气过重,不比七星龙渊那般刚正凛然之剑。”

    

    沈荷诧异:“姐姐何出此言?”

    

    凤姑重又抽出那剑,引着她的手轻抚剑刃,道:“你细细感受这剑上寒意。”

    

    沈荷接过那剑,顺着锋利的剑刃抚下去,待至中间,眼神骤暗,她剑尖一转,倏地刺向凤姑,直取要害。

    

    凤姑闻得破空声,神色一凛,立刻向后退去。虽然经脉全断武功尽废,但应变的招式还残留在记忆中,待剑尖刺至,她微移脚步险险避开,五指并拢顺着剑身迅速出招,击在沈荷的腕部。

    

    沈荷毕竟是养在闺中的弱女子,经不住这重重一击,不觉痛叫,松了手,剑自掌中跌落。

    

    凤姑踩上剑柄,钳住她的手腕,冷眼“看”她:“你做什么?”

    

    沈荷疼得眼中几乎落泪,挣扎着:“你放手。”

    

    凤姑面色沉了:“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把你当妹妹来看,屡屡相让于你,你不思悔过竟生害人之心。小小年纪,如此恶毒心肠,我这做姐姐的今日就替你父母教训你。”语毕,收紧五指,将那皓玉手腕攥得腕骨咯吱作响。

    

    沈荷疼得直叫,破口骂道:“你这个恶心的丑妇,你凭什么教训我?我叫你姐姐不过是看公子颜面,跟你有何关系。又丑又蠢,活该嫁个傻子。你以为公子喜欢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那张脸,人看一眼都觉得要吐。你瞎了眼就当所有人都瞎了眼?公子要你只看中了你这张同那人相像的脸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彭夫人?”

    

    凤姑脸色顿时煞白。

    

    沈荷气焰涨起来,一连声道:“公子若喜欢你,他怎么不娶你,怎么不用轿抬你过门?他若喜欢你,怎么不带你出去,怎么不对人说你是他夫人?丑八怪,做姘头人都嫌恶心,还想当彭府夫人,白日做梦吧。”

    

    凤姑将唇咬得几乎出血,面容扭曲起来,道道伤痕狰狞。她转开头,松了手:“你走吧。”

    

    皓腕上五指痕迹分明,沈荷揉着,恨得眼中喷火,趁她不注意,猛地推去:“丑八怪,滚去死吧。”推了后,生怕再被制住,拔腿就跑。

    

    凤姑失神间竟被她推得跌跤,脑袋重重磕上桌角。脑中疼得翻江倒海,她大叫一声,抱着头滚倒在地。

    

    彭古意寻来时,见地上血流了一片,她四肢蜷起双手抱头,浑身抖个不停。他看得心惊,忙向前替她捂了伤口止血,将她自地上抱起往回赶,颤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她疼得神志恍惚,无数或陌生或熟悉的画面铺天盖地而来,如潮水般冲击着神经。她抓了他的胳臂,本能地叫出他的名字:“古意——”

    

    彭古意正将她放回榻上,闻声一滞:“方……晗?”

    

    她已疼得注意不到其他,攥了拳头打向自己的脑袋,击得鲜血直流:“古意,救我。”

    

    一盆盆的清水端进来,一盆盆的血水送出去。

    

    一直到日落西山,她才安静下来,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房顶。

    

    彭古意将手上血污洗净,丢开纱布和器械,累得瘫倒在床边的圈椅内。她出了事,他又惊又怕又内疚,但作为大夫,他又要保持冷静医治,不能出分毫差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是以两个时辰下来,他心力交瘁,刚一结束治疗,松了紧绷的神经,他便倒在椅子上,几乎不能动弹。

    

    小僮将一应物什收拾了,退出房间。

    

    一个疼得精疲力尽,一个累得精疲力尽。两人沉默着,许久,许久……

    

    她“望”着不知名的房顶一处,眼神空洞洞的,唇角蠕动低低出声:“古意,你辛苦了。”

    

    彭古意惊得一下自椅中弹起,抚向她的面颊:“方晗,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她又道:“二哥,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

    

    彭古意一愣。

    

    她眼中流出泪,又怔怔地道:“爹,女儿不孝。”

    

    彭古意这才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对他说话,而是在对自己脑中的幻象说话,如同人梦中呓语。她看到了什么,她又记起了什么?

    

    她顿了片晌,垂下眉眼,低了声音:“阿娘,下雪天冷,您要多注意身子,凡事有我呢,您别多操心。”

    

    ……

    

    她反反复复地说着他知道或不知道的事,目光空荡一片。彭古意听着听着渐觉不对,伸手一摸,果不其然她额头滚烫,已是发了高烧。

    

    缝合伤口之后发烧可不是好现象。

    

    彭古意忙吩咐小僮熬上退烧药,又取了酒水,打起精神为她一遍遍擦身子降温。

    

    入夜后,她才退了烧,真正地安静了,阖了眼,不再说胡话。

    

    彭古意怕再出意外,又熬了防止感染和炎症的药以及安神药,先饮入自己口中,再一点点哺入她喉内,伺候着她喝完。

    

    夜深人静,窗外的灯火一一熄灭。

    

    彭古意和衣躺卧在她身侧,时刻照顾着,不敢稍有轻心。

    

    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其间,有一次她醒来,摸索向他的面庞,一点点用指腹感觉着他的轮廓,轻声慢问:“公子年轻英俊,配我不觉得可惜吗?”

    

    彭古意想了许久,正要作答,刚开口忽地发现她已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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