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夜 三
第3章千年一夜(三)
生冷的响声，厚重的黑暗竟微微抖了一下。柳淳霍地醒觉：这院外的街道上布有阵法。他蹙了下眉，脚下轻点，翻身立在墙头，放眼四望。
谁知一看之下，巨大的震惊却令他几乎从墙上跌下去——镇子不见了。
他依旧站在墙上，墙下依旧是之前的街道，街道之外，却是一片陌生的荒原。空阔幽暗，不见草木，街道与墙就在这冷寂的荒原之上死蛇一般僵直地延伸，尽头是高耸入夜空的望天绝壁。柳淳望着山壁不自禁地张开了嘴，冷气入喉，他狠狠打了个哆嗦，然后发现自己竟测不出所站之处与山壁间的距离了。
这是什么阵哪？
抹去额上的冷汗，柳淳轻轻跃在荒野上，他定了定神，试探着朝一个方向走去。
只走了不过两丈，背后安静的空气便猛地一抽，锐芒凭空透出，点向背心。柳淳疾旋避开，翻掌截去。耳边有人轻咦一声，杀气微滞，朝一侧掠开。柳淳转眼去看，却一下子惊住。
眼前荒原空寂的景象仿佛被疾风割开的平静水面，随着两道隐约可辨的涟漪朝上下飞快地扭曲扩散至消失，镇子自涟漪底下浮了出来。他大梦初醒似的转目四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广大院落之中，眼前新宅粉墙琉瓦，四盏风灯挂在宽大院子的角落，摇出昏黄的光。那暗袭之人站在几步之外，脸上怒意腾腾，竟是柳南庭。
“呀！”柳淳轻呼了一声。原来这里是柳家商号的院子。
掘地之声这时已听不见了。柳南庭虚劈一刀，冷冷道：“果然寻了来。天露宫的？承玉诀第几重？”
柳淳被惊到了似的扬眉一笑，道：“快到……第五重了！”他抱了抱拳，“柳三爷的流火刀法，果然名不虚传！”他说着，眼睛飞快地将院子扫了一遍。院中细砂铺地，不见挖掘的迹象。我不想和你交手——少年在心里默念，微笑道：“您知道我要来？”柳南庭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沉声道：“以你的年纪能练过第四重也是异数。放你不得！”炙热刀气在空气中翻滚，似将整个院子都点燃了。
柳淳频频闪避，却不还一招。见他脸上还带着淡笑，像是不屑，柳南庭大怒，刀势愈利，劲气将少年脸孔炙得通红，却又转眼变得苍白。
胸腔里气息翻涌，柳淳知道再这样下去，便要惹得旧疾发作了。对不起，阿娘！我不是有意如此的。他默默道歉，并且还有些后悔：若刚刚说已修至第九重，也许柳南庭就会考虑一下再出手了。不过自己其实也无法把内息真正催至第九重吧？他叹了口气，然后轻喝一声，雪白刀光自袍下滑出，飞快地砸上了柳南庭的长刀。
柳南庭只觉眼前骤然亮起一片绚丽光幕，手上随即传来沉重的震感，他断喝一声，撤刀卸力，而后反腕挥臂，长刀直直劈出。
对面弯刀却只是看似无力地轻轻一划、一点，满院的咆哮便如撞上了什么般骤静下来，刀气亦在弯刀轻点之处灭去了。那少年回刀胸前，似是朝柳南庭抱了下拳，然而柳南庭没有看见，他只看见了那柄弯刀。
流云旋！这柄刃上刻着云纹的弯刀，名字就唤作“流云旋”。
——多年以前，年轻的柳南庭曾在自家的兵器阁里无数次地仰望这柄家传名刀。他想得到它。每个柳家的弟子都想。可是它最终传到了他们的妹子手中，几年之后，与她一道消失无踪。
可那已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怎么……柳南庭有些茫然地看向那少年，结果却只看到少年掠走的背影。柳南庭断喝一声，内力贯注刀身，狠狠劈出。
刀气转眼追至，凶猛得让柳淳喘不上气来，胸腔里倏地一阵裂痛，却是旧疾发作了。他踉跄退了几步，抬眼看见柳南庭立在几步之外，刀锋遥指。
“你怎么会有这流云旋？”柳南庭盯着他，眼角微微地跳。
柳淳左手压在胸前，眼角扫过身侧的宅子。就只差几步了。真是该死！他暗暗咒骂道。虽早知这两日便是宿疾发作之期，但不早不晚的偏选在这关键之时发作，还是让他满心沮丧与气恼，气血翻腾之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自哪里抢来的？”柳南庭踏前两步，狠声道，“你竟还懂得破火之刃？”
“抢来的？”柳淳咳了两声，忍不住摇头。
柳南庭目光一凛，少年隐忍痛楚的神情在他眼里几近嘲讽。“是她教你的？二十几年没见，原来是为了调教魔宫的小杂种来报复自家人！”他喝道，“那小贱人在哪儿？”
柳淳面色一狠，眼中翻滚出一抹杀意：“你说什么？”他怒喝，弯刀上流出绵绵光晕，劈头盖脸地涌了过来。
与柳南庭相同的刀路，刀意却是如南疆的气候般潮冷阴寒。柳南庭突然看不清少年的动作了，只觉手上倏地一轻，之后才听见“嚓”的声响，精钢长刀竟自刀柄处齐齐断折了。那少年苍白的脸孔就自刀柄之下慢慢浮上来，漆黑的瞳仁中杀意冰寒。
“你敢再说一遍！”少年咬牙道。
流云旋顶在柳南庭的颈子上，他突然有些惧怕与这少年对视。可他躲不开那目光。那般熟悉的目光，倔强固执却清澈。“你是她的……”柳南庭猛然悟到了答案，却说不出来。
柳淳的目光却狠狠一抽，握刀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他突然掉转刀身将柳南庭推开，弯下腰大声咳了起来，一双眼却仍盯着他，目光小兽般凶恶。
柳南庭没来由地退了一步。
柳淳却没有逼上去。他已咳得站不住，抓着胸膛跌坐在地上。“如果不是答应过阿娘，我刚刚应该杀了你！”他咬牙道，“自家人？二十年前你们就已不当她是自家人，现在倒来讲这话，羞也不羞？”
他吸了口气，撑着刀摇晃着想要再站起来，“枉费阿娘一再地容忍，甚至去世前，还……”他目光暗了下，随即又亮起，看向柳南庭身后的宅子，“我不是来寻你们麻烦的，只是听见……”他话音突断，疾提刀护于胸前。便听有什么东西砸在刀身上，发出“当”的一声大响，柳淳被撞得连退数步摔倒在地，弯刀脱手而出，“叮”地插进墙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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