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雪上加霜
春雪阿姨来了,顶着雪花来到青年点。
当她拉开屋门,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严明叔叔学着她的声调悄皮地说,哥呀,俺爹找你有事,叫你去。
爸爸和同学们都笑了。
自从大队在村子后街盖起青年点,知青们都从社员家搬到青年点,爸爸也恋恋不舍地收拾行里。春雪阿姨大哭,两只胳臂搂着爸爸的腰不让走。
万有奶劝她说,知青住青年点是大队革委会的决定,你哥也不能违反,再说你哥又不是去天边见不着啦,前街后街这么近,你哥说来就来了。
春雪阿姨仍然紧紧搂着爸爸。哥,你走了还回来不?
爸爸疼爱地在她的小鼻子尖上刮了一下,笑着说,回来,哥回来看大叔大婶,回来看你呀。
说话算话,拉钩。春雪阿姨腾出一只胳臂,将手举到爸爸面前,翘起小手指。爸爸也伸出手,翘起小手指。两个小手指勾到一起,两个大拇指肚按在一起。
他俩一齐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和爸爸拉完钩才放开手,抹着泪水送爸爸去青年点。
从那以后,爸爸要是有两天不去她家,第三天晚上她准来找爸爸。有时她家做好吃的,万有奶也让她来找爸爸。
春雪阿姨红着脸进到屋里,瞥了严明叔叔一眼,腼腆地说,这回不是俺爹叫,是瞎五爷病了,俺来告诉俺哥。
瞎五伯病了!爸爸一惊,急忙下地,拉着春雪阿姨往外跑。
瞎五爷躺在炕上不时地呻吟。爸爸伏在他身边,急切地问,你老病了?
哎,冬天一冷就爱犯毛病。他瞪着大眼珠子瞅着爸爸,又呜噜呜噜地说,人老屁股松,身子骨也不中。
爸爸安慰他,你别着急,我去找赤脚医生。
富殿臣叔叔背着医药箱随爸爸来了,给瞎五爷检查完说不碍事,是感冒,留下一些药。
春雪阿姨烧好开水。爸爸服伺瞎五爷吃了药,晚上没回青年点,住下来照顾他。一连几天没上工,给他洗脸、做饭、端尿盆。
瞎五爷拉着爸爸的手,翻来覆去地咕噜,咱爷俩有缘份呐,咱爷俩有缘份呐。
青年点食堂发出阵阵笑声,知青们围成两堆搓苞米棒,准备回家的口粮。春节快到了,生产队开始放假。
赵爷爷一手擎着旱烟袋,一手喜爱地拨弄着笸箩里的苞米粒。大家伙要回家过年了,得留下两个人看青年点,等大家伙回来再回去。看看,谁愿留下。
没人吱声,只有哗啦哗啦的搓苞米声。
爸爸看看同学们,对赵爷爷说,我留下。
林南阿姨歪过头,紧紧盯着爸爸的眼睛,用眼神跟爸爸说话。爸爸看着她的眼睛,明白她的意思。
林南阿姨的这一微妙举动被周海涛叔叔看在眼里,他不失时机地说,我同意,不是留两个人吗,我再举荐一个。他看着林南阿姨说,另一个人就是林南,大家看看合适不合适?
严明叔叔抢先说,合适合适。知青们也都笑着说,合适,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人选了。
林南阿姨被大家说得红了脸,抓起一根苞米芯使劲朝周海涛叔叔打去。他一边用手遮挡飞来的苞米芯一边躲闪。
严明叔叔一脸坏笑,瞅着林南阿姨:我们一走,你和原野就搬到一起过日子吧,怎么样,嫂子。
嫂子这词一出口,食堂里就跟炸了锅一样,大家哈哈大笑。
林南阿姨的脸更红了,仿佛大地里被太阳晒透的高粱穗。她冲向严明叔叔。严明叔叔见势不妙,晃起肥胖的身子拔腿就跑,两人一前一后跑出青年点。
我让你乱说,烂掉你的舌头。
你不就盼着这样吗,又不是我先引的头。
林南阿姨的笑骂声和严明叔叔的辩解声随即传来,接着又传来两下拍打声。
空旷的小队部院里,冯延生伯伯站在结满冰的水井旁使劲压着井把。水井出口流淌着水气飘散的晶莹清水,桶里翻滚着水花。
几匹小马驹和几头小毛驴围着洋井,注视着这个孤零零的人。一头小毛驴不时地嗅着桶里的水,伸出舌头舔几下。桶里渐渐升高的清水溅着水花,散落的水珠在冰地上迅速冻结。
春节到来,社员们都放假了,那些阶级敌人不放假,天天义务出工赎着罪孽。冯延生伯伯被指派给饲养员挑水。他已经挑了两担水,当桶里的水又满时,慢慢挑起担子,小心翼翼地迈着脚步,走了两三步,脚下一滑。咕咚一声,他和两个水桶同时摔在地上,冰凉的水溅了一身。
严明叔叔和柱子叔听见声响往窗外看,看见冯延生伯伯痛苦地坐在冰地上,急忙从饲养棚里跑出来,搀起他。
严明叔叔问,老冯,摔得怎么样?
冯延生伯伯用双手托着腰,慢慢扭动。不要紧,腰扭了一下。
严明叔叔说,我送你回家,再找邱队长给你请假,休几天。
冯延生伯伯还在慢慢活动腰,额上渗出一层汗。不用了,活动活动就能好。
柱子叔见此情景,劝冯延生伯伯说,你回去吧,歇几天,你别怕,俺去找俺爹给你请假,再跟俺三舅爷说。
冯延生伯伯感激地看看他,谢谢你。
柱子叔拾起水桶和扁担送进饲养棚,然后奔大队部去了。
严明叔叔扶着冯延生伯伯回到青年点。
冯太奶吃了一惊,放下怀里的孩子,蹒跚地迎过来,不安地问,延生,你怎么搞得这样子的吗?
冯延生伯伯安慰奶奶,不要紧,挑水时滑倒了,把腰闪了。
冯太奶更加不安,心痛地说,咋么不要紧,咋么不要紧。
严明叔叔帮着冯延生伯伯脱下湿棉衣裤,扶他躺下。冯太奶拿过被子给他盖上。小女孩儿坐在炕上,闪动着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严明叔叔回屋对正在看书的爸爸说,老冯摔着了。
啊,他摔了,我去看看。爸爸放下书,来到冯家,看看冯延生伯伯的伤势,对他说,我去找赤脚医生。
冯延生伯伯说,不用。
爸爸说,不让医生看看怎么行,我看你的样子,摔的挺重的。
赤脚医生的到来使冯家老小十分感激。
富殿臣叔叔认真地给冯延生伯伯检查伤情。两只手或轻或重地按着不同部位,询问他有什么感觉。检查完了,富殿臣对爸爸说,腰部右侧肌肉挫伤,腰椎伤势较重,已经增生,好像是陈旧性的。
冯延生伯伯点点头。
冯太奶嗫嚅道,是****队给打的。
赤脚医生留了些跌打丸和消炎片,并对冯太奶说,腰部最好用热手巾熥熥,这样治疗的效果好。
自从冯延生伯伯摔伤,爸爸几乎天天在冯家照料,一遍又一遍地给他熥腰。他过意不去,不让爸爸给他熥,却拗不过爸爸。
小女孩儿坐在冯延生伯伯身边,伸着瘦弱的小手指点着他的腰,乐呵呵地看着忙碌的爸爸。爸爸喜爱地对她说,给你爸爸揉揉,他就不疼了,病好得就快了。
她听懂了,看着爸爸笑了,张开小手放在冯延生伯伯身上,不管是不是受伤的地方慢慢地揉起来。
爸爸十分疼爱这个孩子,这么小就失去了妈妈,随着家人过着艰难的生活。爸爸抱她,逗她,哄她玩,还给她讲故事。每当爸爸连说带比划地讲故事的时候,她就瞪着一对大眼睛静静地听着,听到高兴处就舞动着小手咯咯地笑。随后,冯太奶和冯延生伯伯也开心地笑起来。
窗外,雪花欢快地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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