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最初的覆灭
在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中，那些若隐若现的巨大轮廓已经彻底消失了，没人知道它们到底是怎么来的，又是否真的安全离去。咖啡店里的沉默就好似一块冰冷的石头，微微的呼吸声显得十分压抑。大家的肢体就好似冻结了一样，过去了好一会，才有人悄声问：“真的不在了？”
小小的声音在这片沉默的空气中也显得明亮，就好似即将沸腾的水中冒出的气泡，躁动开始在咖啡店里弥漫。陡然间雷声响起，比起先前总是隐约得隔着一层面纱的雷声，这一声雷完全贯穿了墙壁，就好似直接炸在人们耳边，让许多人噤若寒蝉，窒息的安静再次降临。
稍顷，明日花等人察觉到了这个梦中文京区的微妙变化。她们对世界的感知和世界予以她们反馈正变得愈加真实。这是一种感性、直觉又清晰的变化，世界仿佛才刚刚从一个似是而非的海市蜃楼，变成了一个更加真切，也更加复杂，同样也更加近似于现实的世界。
那些来自声音、气味、颜色、光影等诸多细节带来的感受，就好似从一个粗糙的流水线模板，倒入了更加精细的，填充了大量细节的模板中。这种变化没有改变这个噩梦令人恐惧的一面，只让温馨的更加温馨，怪诞也愈加怪诞。
这个梦中世界的基调原本就是阴郁的，如今只是变得更加阴郁了。
雷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停，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青黑色的天空，那些视野范围内被厚重积云塞满的地方，正在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就如同用一根无形的棍子在魔女的坩埚里搅拌浓稠的黑色药液，积云正沿着顺时针的方向旋转，中心处缓缓朝天空上方凹陷，仿佛那就是一扇即将洞开的大门，而风就是道路的指引。
树木恍然作响，即便呆在室内也能听清，马路上重量稍微小一些的杂物全都飞起来了，被风席卷着朝积云大漩涡飞腾而去。谁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件事物被卷了进去，甚至有人感到害怕，觉得自己倘如还留在外边，此时也会落入其中——
他们在窃窃私语，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打算亲身去实践一下，哪怕每个人都看到了，被卷入积云大漩涡的杂物中没有人类。
“也许那些怪物也被吃掉了？”有人直接用了“吃”这个描述，其他人都觉得很形象而没有反驳。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有人掉进去了，还会在现实里醒来吗？”有人提出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没有人知道这片怪异的积云大漩涡究竟什么玩意，也没有勇敢者敢于自荐去体验，所以，大家只能保持沉默，装作不去理会。明日花等人也是这么做的，可只有她们心中才明白自己的恐惧有多强烈，三人已经悄悄坐下，以掩饰有些发软的双腿。
“为什么会这样？这里不是安全区吗？这玩意叫做安全？”终于有人受不了，指着天空上的积云大漩涡，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这个积云大漩涡的产生令人震撼，人们亲眼见证它的扩大，如今已经完全覆盖了安习馆周边的天空。紫红色的闪电在大漩涡里游走不定，比传来的雷声更加频繁，也比月光更加刺眼，它们带来的光让安习馆周边的阴影大规模褪去，却也将视野中的一切都染上了这种不详的紫红色。
咖啡店外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明亮，但也只宛如夕阳的余晖。
“虽然我不明白，但我们真的在做梦……只有梦里才会看到这些吧？”说话的人如在梦呓，又显得烦躁，“本来这么多人都做同样的梦就很荒谬了。”
“的确，只要是在梦里，就没有不能接受的。”终于有人不再自说自话了，他用力鼓了鼓掌，让众人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又说：“大多数人应该都理解现在的情况了，据我所知，有不少人还跟这家店的老板娘签了合同，所以，也应该干点正事了。”
“你谁啊？你有说这种话的工夫，为何不先出去？”一旁就有人发出不屑的哼声。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梦境很奇妙，就如同一块未开垦的荒地。难道就没有人打算深入去更远处看看吗？我们很多人都把这里形容为‘游戏’，死亡的代价就是做噩梦，但是在每个夜晚，我们依旧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所以，不管我们想要达到什么目标，彻底逃离也好，试着在梦境里淘金也罢，都不可能因为外边很危险，就一直躲在店里。”那人并不在意他人的讥讽，用十分诚恳地语气说：“我确实不敢一个人外出，但是，我还是想要出去，所以，这里有没有人和我一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已经让店里一阵骚动，感同身受的人不少。等到他说完话，立刻就有人站出来，既有独行者也有成群结队的。一个跨越了个人和小队的团体就在众目睽睽下出现了一个雏形。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本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发生了。咖啡店的店长小姐解释过这个梦境的情况，在这个梦境的文京区里，存在强有力的官方组织对秩序进行总体上的规划和把控，但在更具体的组织细节上却又相当的宽容和自由。没有官方出面组织的活动，没有发布过必须接受的任务，除了一些参考现实法律和道德的规矩，也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
相比起现实，这个阴暗怪诞的梦境反而充斥着自由的芬芳。如果不是触景生情，担惊受怕，就连空气可能都有着不一样的香甜。这里的一切都是勾勒的进行时，每个人都可以是建设和规划的参与者。
能够接受现状，并迅速组织起来的人肯定不少，只要加以少量的野心或好奇为佐料，一些大型的组织理应会如野草般蛮横生长起来。
明日花、中田美智和井上凉子是第二次抵达这个梦境，但她们都不是天真的不谙世事的笼中鸟。她们预估过人们在这个梦境中形成的社会生态，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有某些情况让早先进来的人们没有完成大规模的组织构架，而只选择了以散装小队和独行者为最主要的活动方式。
如今一股脑涌入咖啡店里，乃至于周边其它灯火通明的商铺宅邸中的人们，平日里似乎都分散在这个梦境大都会的各个角落。就连今晚这般气候反常的日子，应该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没有选择回归。
这些人的想法和行为都很隐秘，人心的封闭和行为的排他，也让这个梦境里的信息流通显得有些闭塞。哪怕存在所谓的梦境网络，能够通过一些设备和他人进行远距离沟通，从而将一部分消息拢据在一起，但这些有意无意，或真或假的信息流也无法揭开私底下的暗流，反而让这个梦境文京区披上了一层更加神秘莫测，不可深究的面纱。
如今打破一部分神秘的机会终于出现了。当一个大规模的组织有了雏形，就会形成更加明确，更加具体的目标和行动，在其最终瓦解之前，每个人都会被组织本身的力量推着前进。更大的组织规模，就意味着更加深入的探索，眼前的组织者明显是个不甘于现状的人，被他聚拢的人也不可能甘于平淡，可想而知，将会有更多的秘密被这个尚显稚嫩的组织挖掘出来。
即便如此，明日花三人依旧不明白，为何直到现在，才出现这样的情况？
其他人的反应也似乎在惊讶这个大规模组织的诞生，在窃窃私语中讨论起来，虽然每个人都抱有不同的看法，但却有一个观念普遍存在：这个组织不可能存在太久。甚至有人赌誓说，组织者和参与者都无意将这个组织维系太长时间。
明日花三人越听就越困惑。她们问了看起来挺热情的一位年长女性，对方认真打量了一下三人组，才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过去不是没有人这么做。一开始大家就试图结伴同行，路上遇到了也会一起搭伙，听说最早进入的人全都在一个队伍里。随着进入这个梦境的人越来越多，当时唯一的队伍也开始扩充，变得更有组织性和规划性，也更让人有安全感，他们试图离开这一带，去更外围建立自己的营地。”
她开始描述这个“最初组织”的发展，还加了一些小趣闻，活灵活现，也让加入旁听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好奇这些最初的开拓者的故事，这个故事显然不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尾，因为现在的状况就是他们当时的未来。
“他们成功了，从官方那里进行认证，正式命名为‘创见者’，还得到了一批支援。他们和来支援的官方人士合作愉快，亲历亲为打造了自己的基地。声称这个基地是一个新的安全区，这个声明没有得到认证，因为他们需要时间来证明。创见者的成员有一百多人，年龄不一，但人员构架合理，步调一致，有不少现实里的专业人士，他们打下的基础远比后来者想象的还要深厚。”
“但他们还是失败了。”旁边有人陈述道，声音带着深深的疑惑和不解。
“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设立安全区？”也有人这般猜测。
“他们对周边的探索很深入，挖掘出了一些秘密，得到了官方的奖励。他们虽然不以战斗力的高下为贡献标准，但确实有强大得不可思议的成员，集体行动的时候更能够依靠某些手段，获得不可思议的成果。我相信，他们对安全区的开拓是成功的。”讲故事的年长女性很明确地说。
“那他们是在哪里开始崩溃的？”井上凉子直接问到。
“不知道。”年长女性也同样直白地说：“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创见者在一个夜晚召集了所有成员，大家都聚集在基地里，官方驻扎在基地的办公室也参与了。所有事情的发生和结束都在一夜之间，前半夜还有消息传来，大家都很欢乐，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就没了消息。在离开之前，有人去了创见者的基地，那里……”
她的脸上纠结着痛苦与惊惶，有点讲不下去了。
“基地还在，但所有人都死了。一百多号人，全都沦落在噩梦中。”旁边有人替她讲了下去，“死亡后会做噩梦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创见者的成员是最早沉沦噩梦的人。官方进行过调查，但至今仍旧没有结论，最后干脆直接把调查撤销了，相关资料也封存了。他们倒是没有把我们的嘴巴都堵上！”这人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
“所以，官方真的什么都没调查出来？可是，在这里死去只是会做噩梦，创见者的人至今还在这个梦境里活跃吧？”说话的人怀疑地打量着讲故事的人，显然在怀疑两人就是创见者。
“问题就在这里，那是最初的噩梦，和现在的噩梦不太一样，没有人能记起发生了什么，而且还有更多的不良反应，就算回到这个梦境也花了很长时间才康复。”那人也不解释自己的身份，只是继续说到：“创见者的成员丢失了全部的记忆，但后续的调查确实带来了一些猜测，我也不太好描述，官方称之为‘仪式性质的行为’，他们认为创见者进行了一次‘不能被承认的行动’。”
旁听的人都对官方的说法感到困惑，什么叫做“仪式性质的行为”和“不被承认的行动”，这种说法带有一丝神秘色彩，而官方的举动也很不透明，令人浮想联翩。
“总而言之，创见者的覆灭是如今诸多现状的开端。从那时起，就出现了死亡后挥之不去的噩梦，后来者想要构成类似的大型组织，会遇到一些阻碍，最终一定会出事。官方虽然表面上不理会，但也不再承认，不再给予认证。”那人这么说到。
“也就是说，大型组织会被针对？最初的噩梦和现在的噩梦似乎也不太一样。”井上凉子这么说到，“官方保持缄默，那么，大型组织遇到的问题，是组织本身会遇到的问题吗？还是因为这个梦境的怪异之处？感觉像是某种机制在起作用。”
“没错，我相信是某种机制在起作用，但是没有人能证明。这种机制是这个梦境自发的，还是存在某个标准，有人为作用在其中？还有创见者最后的仪式性质行为，大家到底都做了什么？又为何那样做？”讲故事的人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不解，大家已经确信，两人就是创见者的成员了，他们显然也没有在那次巨大的失败后重建。
——亦或者因为调查结果让人感到混乱，所以选择不在明面上重建。
中田美智在心中如此想到。
这个故事确实扑朔迷离，尽管没有被严加封锁，但也没有更多的信息流传出来。大家只是知道了，为何直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大型组织出现。在这个广袤的梦境中，人们探索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就连安全区的周边都远远不能说完全在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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