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灵性飞升
现实里，马恩在安习馆管理仓库，在梦境里，这间仓库也是他的地盘。
梦境里的仓库看起来和现实中没什么两样，一排排的货架摆满杂物。马恩完成身份验证，提着猫儿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随手将门带上。紧闭的门传来好几声齿轮转动和卡槽入位的声响，倘如此时转身，就能看到原本是木质的门完全被一层厚重的金属封盖了。
收音机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马恩没有碰它，它却自个儿开启了。沙沙声响了片刻，渐渐变成一段浪漫的小提琴曲，但声音听起来并不干净，仿佛那琴弦是松弛的，又像是有人在背景中说话，悉悉索索。马恩站在办公桌前听了片刻，那人声大起来，好似在叫骂，但也依旧模模糊糊，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提琴曲也开始变得大声，完全不符合旋律的走向，就像是憋着一股劲要压住人声一般。两者相持，愈加古怪。
“雾响小姐？”马恩出声问到。音成雾响不在这里，但他知道，她听得见。自幻梦境文京区被塑造出来，她就一直被埋在这个幻梦境中，一般不与人接触，就像个离群索居的隐士。不过，马恩经常能通过些许异常察觉到她出没的迹象——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让人感到她是活生生的，而不是一具躺在棺材里的尸体。
不，就算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也依旧在发出自己的“旋律”。
所有越过界限的聆听“旋律”之人不是变得疯狂，就是消失不见，大多数午夜回响的行走者，聆听“旋律”之人都相信，这些先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他们只是区了别的地方，抵达了某种一般人无法观测到的境界。他们存在的方式，存在的居所，都发生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变化，让人不禁猜测，他们是否也变成了一段旋律，藏匿于那片“旋律”的浪潮中，只有浪潮退去，他们才会真正离去。
关于“越过界限”的故事结尾，只能任凭活着的人去想象，已经消失的人不会发声，亦或者，他们发出的声音无人听闻。
音成雾响就是这么一位“越过界限之人”，但她和过去那些先辈有一些不同的地方：她得到了一个人造幻梦境的接纳，并从这个人造幻梦境诞生之初，就成为了这个人造幻梦境的重要支柱。
她如今躺在棺材里，被大脑袋的技术封存于幻梦境文京区的基底，同时也是马恩的山河图的最深处。依赖于莫名的宇宙技术和诡异的《七转洞玄秘录》，她没有被拉扯到那个人们猜想中的“不可闻知的境界”。但若有一天，她在不合适的时机脱离囚笼，她定然要步入先辈们的末路。
在难以估算的时间范围内，这位追逐“旋律”到了人生尽头的女人，都将不会离开幻梦境文京区，因为这个能够拉扯她的囚笼正是她和大脑袋做的一笔买卖。除非新的契机出现。
音成雾响本人不在人们面前现身，但她的旋律却一直在幻梦境文京区中扩散，当她的旋律牵动了幻梦境文京区本身的旋律，就会引发一些奇怪的现象。由她的旋律引发的最大规模的异常现象，已经被大脑袋利用，开发出了遍布整个幻梦境文京区的梦境网络，也同时用于执行噩梦计划。
可以说，外人对音成雾响可能没什么了解，但她确实是马恩所具备的权限中，最为独特的一部分，也是幻梦境文京区当之无愧的“中枢”。
这个夜晚，在办公室里响起的诡异旋律，理所当然会被马恩认定是她的影响。
回答马恩的是“旋律”的变调，原本就显得诡异的曲调再怎么变，也依旧改不掉那令人背脊生寒的阴森。但马恩却知道，这首小提琴曲的原曲定然不是这种基调。音成雾响小姐的“旋律”在引导幻梦境文京区，幻梦境文京区的“旋律”也会改变她的“旋律”，两者本来就是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状态。
猫儿从马恩怀中跳到办公桌上，好奇地用爪子摆弄收音机，背景人声变得嘈杂、烦躁又愤怒，终于后继无力，就像是模糊嘟囔着，被小提琴曲掩盖。它拨了几下旋钮，沙沙声消失了，只剩下小提琴曲继续演奏，声音柔和又细腻，就好似月光终于撕开了乌云的面纱，将清冷的辉光投向大地。
马恩若有所觉，转身看向窗外。那片积云大漩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雷雨也明显放缓，不一会，云层消散，雷雨骤停，只剩下乌青色的夜空。幻梦境文京区的夜空颜色和现实里文京区的夜空颜色也不一样，不会让人感到愉悦，但至少比紫红色更让人安宁。
马恩拾起猫儿，坐在办公椅上。椅子的滚轮脚自个儿向后溜达，座垫也自行旋转，马恩没有阻止，它便跑得飞快，转得飞快。马恩倒是没有眩晕，但整个人被椅子拖着，朝办公桌后方的墙壁撞去。
在撞上的一刻，马恩只觉得自己好似穿墙而过，堕入了一片迷茫的空间中。这里好似有着许多东西，但又无法确认是什么。椅子带着他穿行，他的头上脚下，四面八方，全都没有明显的立足点，仿佛一旦离开这把椅子就会坠落。
大概过了数秒，又像是好几个小时，马恩有一种“从梦中惊醒”的感觉，但他肯定自己没有醒来，因为他已经抵达幻梦境文京区的中枢之地了。
所有对人造幻梦境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人造幻梦境里一定有一个中枢，就如同厂间会有一个主控室。但是，很少有人能够抵达中枢。幻梦境文京区的特殊性，让马恩成为了唯一能够正常接触中枢的人。只有马恩才知道中枢在什么地方，也只有他能抵达。
去往中枢的通路显然不是一般而言的通路。就连马恩本人也不清楚，那片让人如雾里梦中的迷茫空间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音成雾响小姐和大脑袋都给过解释，但前者只会用旋律来回答，而后者则会念叨它那繁琐的，和现代科学理论不是一个基础理论体系的东西，两者的解释都只会让人陷入更深刻的反省中。
唯一让马恩感到欣慰的是，至少中枢所在之处，这个人能够抵达的，站得住脚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的空间：
具体描述起来，大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地面是一整块的镜面，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但也会让人产生空间上的错觉。四周的墙壁有很大一部分被阴影掩盖，大部分时间里，阴影中一片平静，偶有细碎的光闪烁，断断续续，那光亮也照不清太大的范围。天花板稍微正常一些，有点现代工业风的味道，不加修饰的钢筋水泥，辅以一排排的射灯，管道外露，缠绕着稍显凌乱的不知何用的线路。
所有射灯的灯光集中在一处，那里有一处祭坛样式，却完全是机械机构的台座，上边置放着一具棺材。如果只是正常看向祭坛处，不会看到更多的东西，但如果注视镜面的倒影，就会看到祭坛上爬满了藤蔓和荆棘，祭坛本身又被二十四个奇怪的符号围住。
这些藤蔓荆棘都是活着的，宛如一根根触手向外伸展试探，有一些正蜿蜒地朝马恩爬过来。当它们试图越过二十四个奇怪的符号，就会被一层层凭空出现的纸张覆盖，被覆盖的藤蔓不一会就随着纸张融入镜面中。如此反复，永不停歇。
那具棺材自然就是音成雾响小姐的棺材——得自于几个月前，马恩的神前婚礼仪式。
马恩从来都没有走遍这个中枢之地。他觉得，这里就像是音成雾响小姐的闺房，即便在事实上是她寄身于幻梦境文京区，但自己这个主人理所应当要顾及客人的尊严。
在办公室里，马恩的衣衫还湿漉漉的，到了这里就已经完全干燥了。他将猫儿放到地上，脱下有些缩水的外套搭在手腕上。
猫儿新奇地绕着他的脚转来转去，当它朝祭坛的方向跑去时，被马恩抓住了尾巴。它气恼地转身挠人，马恩用劲一拽尾巴，它就喵喵叫地四肢挣扎。
很多人不是喜欢猫，就是喜欢狗，但马恩既不喜欢猫，也不喜欢狗，同时也不讨厌这些小动物，他虽然也参与过动物的救助和捐献活动，但也仅此而已。
他在大陆时的生活缺乏情调，朴素简洁，没有家养动物的生存空间，远不如来日岛后那么丰富。最近他听妻子说，想在家里养宠物，他当然不会拒绝，但也不清楚妻子会选择什么宠物——也许是仓鼠和兔子？听说她在小学时代养过这两种。
所以，他决定给妻子带只猫回去，看看她喜不喜欢。
话说回来，马恩在大陆工作时，没少下乡吃狗肉，也许会格外被狗憎恶？日岛的爱狗人是这么说的。
猫儿在马恩的戏弄下不胜其烦，一个劲地挣扎。马恩没有松手，但他听到了旋律的奏响，就像是在应答猫儿的叫声。
“这么粗鲁可不行。”似乎能从旋律中听出这么个意思。
猫儿好似也被旋律安抚了，
他看到镜面中，一个身影从密封的棺材里站起来。离开镜面的映照，祭坛上的棺材没有任何反应。
镜面中的那个身影也只能模糊看出是个女性轮廓，却是没有记忆中音成雾响本人的样子。这个轮廓走过藤蔓荆棘和奇怪的符号，两者都如一团空气，没有动静。她踏足镜面，镜面就泛开一阵阵涟漪，涟漪的轻徐缓重就如同旋律的调子。
镜面上的马恩注视棺材，镜面中的马恩与音成雾响小姐对视。镜面上的马恩替镜面中的马恩说话，镜面中的音成雾响用旋律给予回应。这就是两者最为寻常的沟通方式。
当然，这一切都得在梦里。
“我看到你已经控制住积云大漩涡了。”马恩放开手，任由猫儿向前跑去，“你见到这些猫了吗？”
“当然，我现在就很清楚地看到它们了。”音成雾响的旋律是这么回答的。
“之前看不到吗？”马恩又问。
猫儿向棺材跑近了，却又站住不动。镜面中的猫儿被音成雾响小姐抱在怀中，镜子外的猫儿就像是失了魂一样。马恩上前几步，又拽住它的尾巴，这只猫就如同一只不知死活的傀儡，只有镜面中的猫发出喵喵的怒吼。
真是奇特——马恩这么想到。
旋律依旧柔和，安抚着猫儿，也再一次谴责马恩。马恩松手退后，镜子里的猫儿就安分下来了。
“之前我也看到了，但是，我觉得不需要理会。”音成雾响的旋律如此回答，“它们只是喜欢恶作剧，但没有恶意，也没有害处。但我觉得人们发现它们的存在后，会打扰它们的生活，被那些有意无意的恶作剧伤害。”
马恩点点头，他不是要追究谁的过错，只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就必须有所了解。
“惊奇先生那边观测不到。”他说。
“那位疯狂的科学家先生？他的技术很厉害，但对旋律的理解不够深入。技术能做到的，我的旋律不一定能做到，反过来也成立。我们都是片面的，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这个世界。”音成雾响的旋律如此陈述，镜面里的她放开猫儿，猫在地上打了个滚，镜面外的猫就苏醒过来，怏怏地跑回马恩身边。
“看来你对它们很关注，你能和它们沟通吗？”马恩抱起猫儿又问。
“旋律可以，它们是天然能够听到旋律的生命。”音成雾响走回棺材，只剩下旋律进行回应。
“如果你喜欢它们，可以让它们过来，随便几只都行，你这里的空间很大。也许，它们可以成为你的眼睛，替你到处逛逛。”马恩好心地给出建议。
“马恩先生——”旋律的声调抬高，“我更愿意它们在整个文京区自由自在地生活。”
“当然，你是这个梦境的总管。”马恩没有坚持，转过话题说，“我从惊奇先生那里听说，它们能够打开门，自由地穿梭幻梦境，好像也是它们的习性。”
“是的，确实如此，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它们会打开灵性的大门，接引白河到来。沿着白河上升到灵性之月，那里是许多幻梦境的中转站。但要小心，马恩先生，白河并不安全，灵性之月本身就是无法理解的怪诞。疯狂的科学家先生凝聚了太多的噩梦，收获了太多的恐惧，会让灵性之月的月光变得更加真实。”旋律回答道，“因此，两种前往月球的途径，只能选择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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