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右眼的封印 人界历380年5月 2
尤吉欧本来还防备着对方会来找茬，但是自那场突然的比试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莱欧斯他们依然不声不响。
就连在修剑士宿舍与中央校舍擦身而过的时候，也只是被温贝尔恨恨地瞪了几眼，却没有了之前的挖苦。为了以防万一，尤吉欧对桐人说明了当时在训练场发生的事情，让他多加小心，但似乎那两个人对桐人也没有什么动作。
“总感觉有些奇怪……我觉得他们不是那种在比试里被逼成平手就从此变得乖巧老实的人。莱欧斯当时说的话也像是预告说要来找麻烦……”
尤吉欧坐在铺有老旧布料的长椅上，显得很是疑惑，而坐在他对面的桐人则是一边拿起陶制的杯子一边说道：
“我也不觉得他们会洗心革面。不过，仔细想来，在这个修剑士宿舍里要做什么恶作剧也挺困难的吧。”
他含了一口不放牛奶的咖啡洱茶，很满意地喝了下去。
风云突变的一周过去了，明天即将迎来休息日。现在是晚上九点三十分，如果是平时，现在他俩已经结束了每天的练习与进食，洗完了澡，然后回到各自房间睡觉去了。但是每周的这天晚上两人会在共用的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可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尤吉欧也拿起了自己的杯子，稍微抿了一口发烫的纯黑色液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的搭档很喜欢这种南帝国特产的茶粉，因此每次轮到自己泡茶的时候都会泡这种茶，但是尤吉欧却觉得这有点太苦了。他拿起小壶往茶里倒入大量的牛奶，一边用汤匙搅动，一边用视线催促着桐人继续往下说，却没想到桐人抛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这个嘛……小时候在卢利特的学校里，大家会做什么样的恶作剧呢？”
咖啡洱茶的苦味消失，只留下了那不可思议的芳香。尤吉欧喝下一口茶后，耸了耸肩膀回答：
“我主要是被人恶作剧啊。桐人你也记得吧，在出发前的那个祭典上，要求和我比试的卫士长吉克，那家伙总是在找我的麻烦……像是把鞋藏到什么地方啊，往装便当的袋子里放怒怒虫啊，我和爱丽丝在一起的时候就取笑我啦……”
“哈哈哈，不管是哪个世界，小孩子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啊。不过，你没有被打过吧？”
“那是当然的吧。”
尤吉欧瞪大了眼睛答道。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啊，因为……”
“——被禁忌目录严格禁止了。‘在没有符合其他条文的理由时，不得故意削减他人的天命’……不过，等等，藏起鞋子就没问题吗？偷盗也是严重的禁忌吧？”
“所谓的盗窃，指的是将属于他人的东西擅自据为己有。‘史提西亚之窗’上显示的那证明着所有者的神圣文字，要等你把东西拿回去放到自己家里二十四小时后才会发生改变。所以，哪怕是双方同意而转移的东西，只要还没超过一天就可以正当地要求归还。如果不经同意就把他人的东西拿走放在自己家里以外的地方，那么所有者证明也不会消失，因此无法偷盗……你该不会连这么基本的法则都忘了吧？”
尤吉欧一脸认真地观察着桐人这个“贝库达的迷失者”的脸，搭档一边挠着黑发一边害羞地笑道：
“是、是吗，是这样啊。我当然没忘啦，当然了……等等，不对吧？那件事又是怎么说？在童话里，那个想将蓝蔷薇之剑从白龙的巢穴偷走的贝鲁库利就不算违反禁忌了吗？”
“我说，龙不是人吧。”
“是、是这样吗……”
“回到原来的话题吧，将东西藏起来的恶作剧虽然并不违反禁忌，但是放到不属于任何人房间的野外，会让物品很快开始减少天命，如果不在那之前归还的话，就会造成‘损坏他人的所有物’。所以我的鞋子最晚也会在傍晚还回来……不过，这种事和莱欧斯他们变老实了有什么关系？”
在尤吉欧表示了疑问后，桐人仿佛忘记了自己先前说的话似的眨了眨眼睛说道：
“是、是这样啊。嗯，在这个学院里，有着许多和禁忌目录不同却又长得多的院内规则吧。这其中，应该也有着‘不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其他学生与职员的私人房间’这样的条款。也就是说莱欧斯他们进不来这个房间，而我们的私人物品全都保管在房间之中。如果将重要的东西毫无防备地放在什么公共场所那就另当别论……”
不知为何，桐人在这里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明。
“这种事情当然没人会做吧。也就是说，莱欧斯他们即使想和卢利特村的吉克欺负可爱的少年尤吉欧那样，对我们的所有物做什么手脚也是不可能的。”
“可爱是多余的。嗯……也是，以前从来没想过，但在修剑士宿舍，哪怕真的想做一些超出挖苦的事情也是不可能的。”
“就连那样的挖苦，只要稍微越界，就是足以成为‘惩罚权’行使对象的无礼行为。”
桐人做出补充说明，嘴边露出笑意。
所谓的惩罚权，指的是学院守则中规定只授予上级修剑士，又可以称之为教官代理权的权限。如果哪个学生做出了不至于违反规则但是又不能放任的轻率失礼行为，那么修剑士能够根据自己的判断给出合适的惩罚。而指出这一点的桐人自己，也曾经因为用泥弄脏了前首席修剑士沃罗·利凡玎的制服，被给予了和沃罗来一场一击决胜制比试的惩罚，这件事至今还让人印象深刻。
修剑士的惩罚权基本是用来指导初等以及高等练士的，但是学院守则上并没有说对象仅限于练士。也就是说，从理论上讲，修剑士对修剑士施加惩罚是可能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莱欧斯和温贝尔的讽刺与挖苦，与去年相比已经变得平缓了许多。
桐人喝空了杯子，尤吉欧帮他倒满。然后桐人往里面倒了一点牛奶，缓缓地搅拌起来。他一边用指尖拈着银色的小勺灵巧地转动着一边思考着，然后终于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无法干涉物品的话，就只能以我们本身为对象了。那样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引诱我们来一场一击决胜的比试，然后给我们一击。不过尤吉欧已经试过这一招，最后是平手。剩下的，嗯……能想到的就只有用金钱来拉拢我，让我和尤吉欧反目了吧。”
“咦……”
尤吉欧反射性地发出了害怕的声音。虽然他慌忙闭上了嘴，但桐人已经露出了坏笑，以高傲的口气说道：
“不必担心啊，少年。老哥我是不会抛弃你的。”
“我、我才没有担心这个！但是，钱就暂且不说，如果在你面前放上一堆哥特罗那家店里的特制肉包，你又会怎么做？”
“那就有可能了。”
面对尤吉欧的质问，桐人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很高兴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嗯，先不开玩笑了。看来可以不用太担心对方会对我们的所有物以及本身做出什么直接的干涉了。”
但是说到这里桐人的表情就绷紧了，然后以很认真的声音说道：
“但是反过来说，只要不触犯禁忌目录和学院守则，那么他们不管做出什么行为都不奇怪。他们可没打算老老实实地交出首席和次席的宝座……尤吉欧也来帮忙想想有没有遗漏了什么。”
“嗯，知道了。距离第一次测定比赛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们都要注意一下，好以最佳的状态去与莱欧斯他们战斗。”
“哦！……话是这么说，但也有可能是故意虚张声势，好让我们提心吊胆的战术。不能忘记自己的平常心，以StayCool的状态去迎战。”
桐人一边大口喝饮料一边说出的这个奇怪词组，让尤吉欧疑惑地眨了眨眼。
“什么？斯……斯忒？”
听到他的反问，搭档不知道为何将视线移开，干咳了一声后说道：
“刚才那是……嗯，艾恩葛朗特流的要义之一。意思就是要冷静迎战。也可以用在告别的时候……差不多就相当于‘下次见’吧。”
“哦，知道了，我会记住的。斯……斯忒·酷尔。”
也许和绝技一样是神圣语的这句话，尤吉欧还是第一次听到，但是当自己念出来的时候，却感到莫名地顺口。他小声地重复了好几遍后，桐人带着一脸害羞的表情拍了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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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十点的钟很快就响了，散会吧。另外尤吉欧啊，说到明天的事情，我正好有点急事……”
“不行啊桐人，这次我可不会让你逃走了。”
尤吉欧一边收拾茶具一边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搭档。
明天是休息日，两人要和侍从练士蒂洁以及罗妮耶一起去开亲睦会兼郊游——其实也就是去学院里的那片森林而已。在叫桐人去的时候，尤吉欧就从他的态度上看出他到时候肯定会找一些什么理由逃跑，此时也只能叹息着对他说道：
“我说啊，我们成为蒂洁她们的指导生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哦。桐人你去年当索尔狄丽娜学姐的侍从时，她应该也对你很好的吧？”
“练习剑术的时候除外……真怀念啊，也不知道学姐现在怎样了。”
“别给我装深沉了。我的意思是这次轮到你来当一个好学长了。听好了，明天早上九点她们两个会来接我们，在那之前给我做好准备！”
被尤吉欧用食指死死地指着，桐人也只能回答了一声“好”，随后从长椅上站起。两人把茶具拿到设置在客厅角落的清洗台去。桐人负责洗杯子，尤吉欧则用布将它们擦干。在卢利特和萨卡利亚要洗东西的时候，都要先从井里把水打起来，但是在圣托利亚，几乎所有的建筑物都装着一种金属管，只要拧开上面的阀门，就有干净的水从里面流出。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的时候，尤吉欧还以为它和“告时之钟”一样是神器，但似乎它的原理是使用了风素系的神圣术对每个区的几个巨大水井上施加了压力，将水推进了无数的管道之中。
因此，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一直保持着新鲜，不用担心它会像井底打上来的水那样有天命的劣化。如果卢利特也能有这样的设施，每天早上都要去打水的孩子们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尤吉欧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结束了清洗，将变得干净的水杯摆上架子。
桐人在最后从水龙头那里直接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擦了擦嘴角，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好了，明天八点叫醒我。晚安，尤吉欧。”
“八点太晚了，七点半！晚安，桐人。”
尤吉欧刚说完就想到了些什么，马上又加了一句：
“斯忒·酷尔。”
结果，正向自己房间走去的搭档扭过头来苦笑着说道：
“虽然说是告别时的问候，但也不是用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的话啊。得留到像是要有一段短暂的别离时才用。”
“嗯，真麻烦啊。我知道了……那么，明天见。”
“嗯，明天见。”
桐人挥了挥右手，进入了北侧的房间。尤吉欧则是关掉了墙上的吊灯，打开了另一侧的门。
这个差不多有初等练士宿舍十人房一半大的寝室，被侍从蒂洁仔细地清扫过，里面没有一丝尘埃。尤吉欧将便衣换成了白色的长睡衣，一头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睡意随即涌了上来，但不知道为何，之前的对话有一部分还回响在他的耳中。
——反过来说，只要不触犯禁忌目录和学院守则，那么他们不管做出什么行为都不奇怪。
这是桐人提醒尤吉欧要警惕莱欧斯和温贝尔的话语。虽然当时他点头同意，但其实这样的思维方式，对尤吉欧来说是很难理解的。
从孩童时代至今，尤吉欧也有过一些从卢利特村的规定、萨卡利亚卫兵队队规，以及修剑学院守则中寻找漏洞的经验。但是，想要挑战人界最高法则“禁忌目录”的想法，可是一次都……不，是只有过那么一次。
那是在八年前，公理教会的整合骑士降临到村中将爱丽丝带走的时候。尤吉欧想举起双手握着的龙骨之斧砍向骑士去救出爱丽丝，然而却一步也未能动弹。就算是现在，每当回想起那个瞬间，右眼的深处就会莫名地传来一阵刺痛。
当然，尤吉欧现在也对整合骑士与教会不曾存在一丝叛逆之心。那个骑士是根据法则将爱丽丝带走的，所以自己也要通过正当的手段得到进入教会之门的资格，重新见到爱丽丝。他正是为此才会离开村子，历经无数苦难，成为了学院的上级修剑士。
但是，如果就像桐人所说，莱欧斯和温贝尔认为“只要不触犯禁忌目录和学院守则那就什么都能做”的话……那就代表着他们对于公理教会自创世之时就定下的绝对法则，也只是不情不愿地在遵守而已吧？在他们心中，只是将禁忌目录当成一种碍事的东西而已吗？
不会吧，就算是莱欧斯他们应该也不可能如此才是。禁忌目录是不容怀疑的至正至高法典，哪怕是皇帝也必须对其心存敬意。
尤吉欧仰视着被淡淡的月光染成蓝色的天花板，轻轻地咬着嘴唇。如果允许那样的思考存在，那么在那一天看着整合骑士带走爱丽丝却一步不动，之后的六年里又遵守规定不停地砍着基家斯西达的自己，到底是在遵守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去遵守的呢？
右眼深处再次传来微微的刺痛。尤吉欧用力闭上眼睛，驱散混乱的思考，向着模糊的梦境深渊下沉。
修剑学院被高高的铁栅栏包围起来的属地，其中有近三成被葱郁的森林所占据。覆盖着金色苔藓的古木连绵成片，太阳从叶片的缝隙中照耀到绿色灌木上的景象，让尤吉欧回忆起了故乡的森林。不过央都圣托利亚位于距离卢利特极远的南方，所以栖息于树林中的小动物种类要丰富得多。那些在北域从未见过的小狐狸以及蓝绿色的小蛇等动物在四处晒着太阳，尽管来到这里已经超过一年了，但是这样的景象依然让他看得入迷。
“尤吉欧学长，你听到了没？”
旁边突然传出的声音，让尤吉欧慌忙将视线收回。
“抱歉抱歉，听到了。嗯，什么事来着？”
“这不是没听到吗！”
这个摇着颜色仿佛熟苹果一般的长发对尤吉欧进行抗议的少女，正是尤吉欧的侍从练士蒂洁·修特利尼。尤吉欧不由自主地将视线从她那与头发颜色相似的眼睛上移开，迅速地思考着借口。
“那、那个，因为森林太漂亮了，所以……而且还有很多少见的动物……”
“少见？”
蒂洁顺着尤吉欧的视线看去，却失望地耸了耸肩。
“唉，不过是一只金驼狐嘛。那种动物在街区里的树上就有好多。”
“喔……说起来，蒂洁是出身于央都的吧，家离这里近吗？”
“我老家在八区，距离学院所在的五区还是有点远的。”
“是这样啊……嗯，咦？”
尤吉欧再次向走在身边的蒂洁看去。自己去年穿的时候感觉设计得有些粗犷的初等练士制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意外地脱俗。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如果不是因为同为学院的学生，自己这样的垦荒农民之子根本就不会和蒂洁这样的女生有什么交谈的机会。
“那个，蒂洁是出身于贵族之家吧？我听说贵族的房子都是集中在三区和四区来着……”
尤吉欧略带顾虑地问道，蒂洁则是害羞地缩了下脖子，微微地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家父虽然算是六等爵士……但也只是下级贵族罢了。能够在帝国行政府附近的居住区居住的最低也得是四等爵士，五等和六等爵士有很多权利是被限制的。家父也经常说‘平民起码不用怕那些有着裁决权的上级贵族，要轻松得多了’……啊，抱、抱歉，我也真是的……”
蒂洁似乎是觉得对祖上代代都是农民的尤吉欧过于失礼，一边走一边深深地低下头去。
“没必要在意啊。不过话说回来……裁决权并不是所有贵族都拥有的吗？”
尤吉欧一边回忆着去年学习的帝国基本法条文一边询问，蒂洁则是马上大声地回答：“当然不是了！”
“裁决权只会授予四等爵士以上的贵族，五等以下的爵士反而会成为上级贵族的裁决对象啊。我的父亲在行政部门当书记官倒不用太过顾虑，但是听说在皇城和市政厅工作的五等和六等爵士有不少都因为一些小事而惹怒上级贵族从而遭到了惩罚……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所以没有什么肉体上的刑罚，几乎都只是扣工资什么的。”
“是、是这样的啊……贵族的世界也挺艰难的……”
红发的初等练士偷偷瞟了瞪大了眼睛的尤吉欧一眼，不知为何脸颊变得有些发红，然后以很快的语速说道：
“所、所以……我这种六等爵士家的继承者，也不过是空有贵族的名号，生活方面和平民们没有什么不同的。”
“哦、哦……”
尤吉欧一边发出了让人搞不清楚是赞同还是反对的暧昧应答声，一边再次思考起这个国家的构造。
帝国行政府发布的《帝国基本法》规定了诺兰卡鲁斯北帝国的社会制度。然而话虽如此，几乎所有的罪状以及相应的惩罚，都已经被作为上位法则的禁忌目录所囊括了，因此帝国基本法中大部分都是对国民的身份制度作出的规定。换句话说，就是决定了贵族的权利与平民的权利。
在初等练士时代，在法学的学科授课上（剩下的也只有“神圣术”与“历史”这两科了），某个黑发的男生曾经对上课的老教师如此质问道：老师，为什么帝国会分贵族与平民呢？
自己也是下级贵族的教师在沉默了一瞬间后，以严肃的口吻做出了回答。
——根据公理教会自古流传的预言，总有一天，尽头山脉上的四条通道……“北之洞窟”“西之峡谷”“南之回廊”以及“东之大门”将会成为黑暗军团大举进攻的入口。为了消灭那些可恨的亚人，四帝国中有着卫士与卫兵天职的人，都将成为“人界军”投入战斗。为了在那时成为指挥官站在人界军的最前方，贵族们必须每天磨炼剑技，学习术式，锻炼自己的身心。
听到这样的说法，老实说尤吉欧虽然感到佩服，却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两年前，尤吉欧和桐人一起在老教师所说的“北之洞窟”中与来自黑暗之国的哥布林团体战斗过。很遗憾，他在战斗到一半的时候，就被哥布林队长打中而晕了过去，但即使如此，他现在依然能鲜明地回忆起亚人们那恐怖的外表以及如同野兽一般嘶哑的声音。在和桐人商量过后，两人决定在学校里绝对不提这件事，想必详细描述的话，有一半的女生都会吓晕吧。
当然，尤吉欧不想再有一次那样的经历。所以，对于能够身先士卒与那些更为巨大更为凶暴的兽人与食人魔作战的贵族，他是非常赞赏其勇气的。
但是另一方面，距离创世之神史提西亚创造出人界已经过去了三百八十年。在这段时间里，黑暗军团从未有过大举进攻。也就是说，四帝国的这些上级贵族们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正是为了让他们能够与这些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敌人战斗，才免除了他们每一天的劳动，让他们能够住在宽敞的房屋中，甚至还能对下级贵族行使裁决权……
走在尤吉欧身边的蒂洁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所以，我父亲在身为长女的我继承家族的时候，就说希望我至少要成为不会遭到裁决的四等爵士，所以才让我进入这个学院的。如果被选为学院代表剑士，在帝国剑武大会上得到好名次的话，那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对于入学考试的成绩排在第十一名的我来说，这似乎是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达到的目标。”
尤吉欧看着眼前这个吐了吐舌头露出笑容的学妹，觉得她似乎有些耀眼。
自己是因为“想要重新见到过去被教会带走的青梅竹马”这种极为私人的动机进入学院，然而蒂洁为了光耀自己的家族而学习剑技的态度，才真正体现了何谓贵族的荣誉感。
“嗯……蒂洁你真的很强啊。为了让父亲高兴而如此努力，甚至进入了新生的前十二名呢。”
尤吉欧感慨地说道。但蒂洁马上以响亮的声音反驳说：
“才、才不是那样的！只是我运气好，演武的题目是我擅长的招式。从三岁开始就跟着父亲学剑却只有这种水平，尤吉欧学长你可比我厉害多了。卫兵队的推荐考试录取名额是非常少的，但是你却轻松地突破，还成为了第五位的上级修剑士。我对于能成为尤吉欧学长的侍从，真的感到非常光荣。”
“没、没有的事，你太过奖了……”
尤吉欧缩着脖子，用右手挠着额发，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动作和跟在后边的桐人一模一样，又慌慌张张地把手放了下来。
虽然蒂洁表示很光荣，但其实之所以她能成为尤吉欧的侍从，以及罗妮耶会成为桐人的侍从，说好听点是因为史提西亚神的指引，说普通点就只是偶然罢了。
所谓的侍从制度，是新晋的十二名上级修剑士，按照排位的顺序从十二个新生中挑选侍从。也就是说，今年是由首席莱欧斯先选了一个，然后是次席温贝尔选择，尤吉欧是第五个，桐人是第六个。但是在和搭档商量过后，两人共同要求把自己的指名顺序挪到最后。这是为了让没被其他十人指名的新生成为自己的侍从。
结果就是，尤吉欧和桐人拿到的两块木牌上，分别写着蒂洁和罗妮耶的名字。尽管在知道两个都是女生的时候他们有点无语——桐人的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了一种非常微妙的表情，但即使如此，尤吉欧也觉得这样很好。毕竟，其他十人没有选择蒂洁和罗妮耶的原因非常荒谬——因为十二个侍从候选人里，只有她们是出身于六等爵家。
蒂洁她们当然不知道那场选考会的内幕，也没有让她们知道的必要。尤吉欧觉得她能成为自己的侍从是一件好事，桐人肯定也……一样吧。
因此尤吉欧轻轻干咳一声，将话题转到了自己的经历上。
“我在入学考试的时候别说轻松了，根本就是非常紧张。之所以能够合格，以及今年能成为修剑士，可以说有一半的原因是桐人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结果蒂洁就瞪大了如同秋天红叶一般的眼睛大喊道：
“咦?!那桐人学长比起尤吉欧学长要更强吗？”
“你这样的问法让我即使给予肯定也会觉得很不爽……”
蒂洁开心地大笑起来，尤吉欧趁机往后看了一眼。之前他还担心搭档能不能好好和对方相处，不过从听到的话来看，桐人和罗妮耶聊得还算挺投机的。
“也就是说，从高阶诺尔奇亚流的上段架势放出的斩击，你只需要做好两种准备就可以。要么是从正上方开始，要么是从斜右上开始……其他的轨道则必定要调整步伐，那你只要等对方开始跨步之后再防御也还来得及。那么要如何分辨是正上方还是右上方呢……”
——且不管内容如何，罗妮耶听得还是挺热心的就是了。
尤吉欧苦笑着转过头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自己学习剑术的目的是为了再次见到爱丽丝，蒂洁和罗妮耶的目的大概是为了光耀自己的家族吧。而桐人则经常说，自己的目的和尤吉欧是一样的。
尽管无意去怀疑他的友情，但尤吉欧有时候也会感受到，桐人修炼剑术，似乎并非是为了以此得到什么，而是为了追求剑术之道的极致。毕竟，桐人这个人，与艾恩葛朗特流这门剑术，已经牢牢地结合在了一起。甚至可以认为他们就是彼此。
之前，尤吉欧都只考虑着下个月要进行第一次正式比赛的对手莱欧斯和温贝尔。但是仔细想来，随着比赛的进行，他不只是会对上那两个人，还很有可能与既是自己搭档也是自己老师的桐人对决。
当然，尤吉欧不觉得自己能赢。但是更主要的是，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和桐人认真以剑分胜负的场景。到时候他到底要以怎样的心态去拿起手中的剑，以及使出剑技呢……
“啊，那片水池的岸边如何？”
蒂洁的右手突然笔直地向前伸出，将尤吉欧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他顺着那纤细白皙的手指看去，只见一片美丽的水池边上生长着既短且密的青草，确实是吃便当的好地方。
“嗯，那个地方看起来不错——喂，桐人，罗妮耶！在那片池边吃午饭吧！”
尤吉欧转身大喊。他最好的朋友露出了平时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轻轻举手示意。
四个人将带来的大块桌布铺在草上，围成一个圈坐了下来。
“唉……肚子饿了……”
桐人用夸张的动作按在胃部附近，两个少女嬉笑着打开了带来的藤篮，迅速地开始准备起食物。
“那个，这是我们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两位的口味……”
罗妮耶·亚拉贝尔初等练士一边摆着盘子，一边有些害羞地做着补充说明，从她身上几乎感觉不到平时那种紧张感。如果能通过今天的郊游，让她明白这个一身黑衣的上级修剑士并不像他的外表看上去那样不够平易近人，她肯定能很快与自己的指导生熟络起来的。
装在大号藤篮里的，有切成薄片的肉和鱼，夹着芝士和香草类的白面包，被掺了香料的面衣包裹着的炸鸡肉，放了许多干果与坚果的烤蛋糕，可以说是非常豪华的菜色。
蒂洁检查着所有食物的天命，罗妮耶则是开始了餐前的祈祷，然后大家一起念诵圣辞“阿维·阿德米那”——刚念完，桐人就已经第一个伸出手去，将大大的一块炸肉丢进嘴里，在闭上眼睛咀嚼了一会儿之后，以如同老师一般的口吻说道：
“嗯，好吃。这味道比跳鹿亭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罗妮耶，蒂洁。”
“哇，是真的吗！”
两位少女一脸灿烂地大喊，然后偷偷对视了一眼后，很高兴地笑了起来。尤吉欧也不服输地伸出手去，拿起一块夹着熏鱼与香草的薄面包咬了下去。
尤吉欧能感觉得到，这和很久以前，爱丽丝每天给在森林中独自挥着斧头的自己所送的食物并不一样，这块面包上涂满了白色的奶油，味道充满了都市风格。在刚来到央都的时候，尤吉欧很不喜欢这种时髦的高级菜色，但现在也会觉得很好吃。尤吉欧一边感慨着习惯的力量，一边对蒂洁点了点头。
“嗯，很好吃哦。不过，要找这么多材料很费劲吧？”
“啊……嗯，其实呢……”
蒂洁再次和罗妮耶偷偷对视了一下，后者很谨慎地回答：
“就如您所知，初等练士只有在休息日才能外出，所以我们就拜托桐人学长在昨天放学后去中央市场帮忙买。当时尤吉欧学长还在图书馆所以未能在场……”
“咦，是……是这样的吗？”
尤吉欧哑口无言地看着一直不停吃东西的桐人。
“跟我说一声的话，我就去帮你们买了……不对，桐人，既然你和她们的关系都这么好了，干吗事到临头还想要逃啊！我之前的辛苦都是为了什么啊！”
在脱力的同时，尤吉欧还感到有些生气，一把抓过最大的一块水果蛋糕狠狠咬了一口。
“啊，那个是我先看上的……嗯，该怎么说呢，其实反倒是我对尤吉欧修剑士大人感到担心啊。”
“多管闲事，真是的……”
尤吉欧狠狠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桐人之后，不由得用一种抱怨的口气，对在旁边看着他俩发愣的罗妮耶与蒂洁说道：
“这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这种人了。不管是在萨卡利亚当卫兵的时候，还是在来圣托利亚的路上，一开始还被人当可疑人物，结果就不知不觉地被农场和旅馆的老板娘啊小孩子啊喜欢上了，还给他点心吃呢。罗妮耶也最好小心点不要中他的招了。”
不过似乎为时已晚，有着茶色头发的初等练士红着脸用力摇头。
“不不，哪有什么招啊……桐人学长虽然有点可怕，但我很快就知道他是个善良的人了……”
“啊，当然尤吉欧学长也是。”
尤吉欧对慌忙加上这样一句话的蒂洁露出了一个无力的笑容，又咬了一口蛋糕。
同时他又瞟了一眼正一脸无辜地大口吃东西的搭档，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给这家伙一次教训——结果蒂洁突然坐直，很严肃地说道：
“那个……尤吉欧学长，桐人学长。其实，我们有一件事要请求两位。”
“咦，什么事情？”
尤吉欧疑惑地问。蒂洁那披着红发的头颅低了下去。
“虽然很难开口，但是……关于尤吉欧修剑士大人之前谈到的关于改变指导生的申请，希望您能帮我们去找学院管理部谈谈……”
“什、什么？”
尤吉欧哑口无言地思考自己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然后终于回想起来了。几天之前，自己对苦等桐人回来的罗妮耶这么说道：“我可以去跟老师说一下，让其他人来当他的侍从。”
也就是说，这顿豪华的午餐是散伙饭了吗？尤吉欧一边忧郁，一边为防万一又确认了一次。
“那个……也就是说，你不想当我的侍从了？还是说桐人的……又或者说两个人都是？”
结果，罗妮耶和蒂洁抬起了低下的头，一脸呆滞的表情，然后又同时猛烈地摇起头来。先是坐在尤吉欧左边的蒂洁急忙说道：
“不、不是的！不是我们，我们怎么敢呢。反而是有许多女生想代替我们来当两位的侍从才是……不对，不是这个，希望变更的是和我们同宿舍的舍友。她叫芙蕾妮卡，性格认真学习努力，剑术很强却又很谦虚，是一个很好的女生……”
说到这里，蒂洁突然耸拉下肩膀，罗妮耶则代替她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是指名要芙蕾妮卡当侍从的那个上级修剑士大人要求太过严格了……尤其是这几天，她只不过是犯了个微不足道的过失就会遭到长时间的惩罚，还会要求她做一些在学院里显得有些不大合适的服侍，让芙蕾妮卡很痛苦……”
两个初等练士将小小的拳头紧握在胸前，红色与茶色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尤吉欧将吃到一半的炸肉放回盘中，有些难以置信地来回看着两人。
“但、但是……就算是上级修剑士，应该也不能让侍从练士做学院守则规定范围外的事情啊……”
“是的，这个……当然是没有命令与学院守则抵触的事情，但是学院守则并没有将所有行为都包括进去……虽然是没有违反，但是，却有很多对女生来说难以忍受的命令……”
看着蒂洁满脸通红地沉默下去的样子，尤吉欧也大致能猜测得出来那个修剑士对名叫芙蕾妮卡的侍从初等生下了什么样的命令。
“算了，你们不必再说。那个叫芙蕾妮卡的女生的状况我明白了。虽然我很想马上帮助你们，不过我记得……”
他回忆着已经被他全部背下来的学院守则里有哪些对应的部分，继续说道：
“那个……‘为了最大限度地支持上级修剑士的锻炼，为其配置一名侍从照顾其生活起居。侍从是从当年度的初等练士中按照成绩顺序选择十二名，但只要有那名上级修剑士以及负责管理的教官同意，就可以解除侍从之责，从其他初等练士中另行选择’……应该是这样没错。也就是说，要解除芙蕾妮卡的指名，不只是需要教官，还需要那个修剑士本人的同意啊。嗯，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去说服一下……那个修剑士叫什么名字？”
话刚出口，一股不好的预感就涌上了尤吉欧的心头，让他皱起了眉。蒂洁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有些难以启齿地轻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是温贝尔·吉泽克次席上级修剑士大人。”
话音刚落，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桐人很厌恶地说道：
“那混蛋，之前挑衅尤吉欧被打败，现在又来玩这种阴险的把戏了吗？下次要好好给他个教训。”
“没打败他啦……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这个……”
尤吉欧轻轻咬住嘴唇，向蒂洁她们说明了一下之前的事情。
“其实，几天前，我和温贝尔修剑士在修炼场比试了一下。虽然最后只是平手，但是温贝尔似乎对比很难接受的样子……所以，他最近那么苛刻地对待芙蕾妮卡，也许就是因为那次比试……”
“真是，赢不了尤吉欧就去欺负自己的侍从，真是个人渣。”
即使听到桐人如此恶毒地评价温贝尔，两位少女似乎还是不太理解现状。蒂洁皱起眉头，有些怯怯地问道：
“那个……也就是说，吉泽克上级修剑士大人，是因为和尤吉欧学长在比试中打成了平手，然后就……”
然后她就语塞了，而罗妮耶有些不大自信地接下去说道：
“迁怒……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对，没错。因为没有赢过尤吉欧学长而迁怒到芙蕾妮卡身上，对她行使惩罚权，要她去服从一些屈辱的命令，是这样的吗？”
即使与温贝尔和莱欧斯一样同是贵族，但是蒂洁她们是出身于最接近平民的六等爵家族，所以想必是不大理解次席修剑士那蛮不讲理的行为吧。因为这样的思考与她们太过不合，甚至都不知道该使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对在边境的垦荒村中长大的尤吉欧来说，即使可以推测到温贝尔的想法，也无法产生任何共鸣。虽然在卢利特村度过童年的时候，经常被卫士长的儿子吉克恶作剧，但其动机其实是非常单纯的。吉克喜欢爱丽丝，所以很讨厌经常和她在一起的尤吉欧，所以才会做出一些藏鞋之类的恶作剧。
但是温贝尔则是因为没能在和尤吉欧的比试中获胜而生气，却将这怒火发泄到了与此事毫无关系的侍从练士——本来应该是自己切身指导对象的芙蕾妮卡身上。
尤吉欧知道有“出气”“泄愤”这样的词语存在。在他小时候，曾经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因为很羡慕父亲从店里买了一把木剑给哥哥，他把父亲亲手做的木剑拿去砸岩石，最后将它折断了。父亲说这就叫做泄愤，是一种应该感到羞耻的行为，还为此狠狠地骂了他一顿，他之后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对自己的侍从练士过于苛刻，这就和折断自己的木剑一样，既没有违反禁忌目录与帝国基本法，恐怕也不会违反修剑学院守则。但是，即使如此，这难道就是“可以去做的事情”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些记载下来的法律之外，应该还有一些必须遵守的重要东西才对吧？
此时，蒂洁似乎和低头思考的尤吉欧被同样的问题所困扰，低声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我……我无法理解。”
这个身为六等爵家族继承者的少女抬起头来直面尤吉欧，还残留着稚气的脸庞紧绷着继续说道：
“我的父亲总是这么说：我家……修特利尼家之所以能够跻身于贵族之列，是因为多年之前我们的先祖立下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功勋，被当时的皇帝陛下赏识而已。所以，对于我们能住在比平民们更大的房子里，享受几种特权的事实，千万不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身为贵族，就意味着你必须为平民们能更快乐更和平地生活而尽力，也意味着当某天战争到来的时候，你必须先于平民拿起剑，必须比他们先死。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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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洁说到这里，暂时沉默了。一双犹如红叶的眼睛看向南方——圣托利亚的中心。在那个方向，威严的帝国行政府在树顶处微微显露出来。她看了一会儿之后，又将视线转回尤吉欧身上。
“吉泽克家在四区有着很大的房子，在圣托利亚郊外还有私人领地，可以说是一个名门。那么，温贝尔上级修剑士大人，不是应该比下级贵族更加努力地为人们的幸福而尽自己的一分力吗？即使禁忌目录上并没有记载，但是贵族们必须经常思考自己的行为会不会使他人陷入不幸之中……这是我父亲的教诲。温贝尔大人的行为，也许确实没有触犯到禁忌目录和学院守则……但是……但是，芙蕾妮卡昨天一直躺在床上哭泣啊。为什么……为什么能容许这种事情存在呢？”
蒂洁拼命地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后，眼眶中浮现出大大的泪珠。但是，和她有着同样疑问的尤吉欧，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罗妮耶拿出白色的手帕，给蒂洁擦着眼角，就在此时——
“你有一个很好的父亲啊，真想和他见见面。”
桐人的嘴里居然能说出这么平静的话语，让尤吉欧有些难以置信。
十分凌厉的目光，有些粗暴的言行，以及与前首席修剑士沃罗·利凡玎那场已经成为传说的比试，让这个黑衣剑士甚至被同年级的学生们所畏惧。但此时他却以安慰的目光看着蒂洁，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蒂洁，你的父亲教你的这些道理，用英……神圣语来说的话就是‘Nobleobligation’，是一种精神。贵族，也即是拥有力量的人，必须为了没有力量的人而去使用它，这是……嗯，可以说是一种自豪。”
即使尤吉欧已经学了一年的神圣术，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但不知为何他容易地就理解了其意义，重重地点了点头。而桐人的声音则随着春风继续平静地传来。
“这种自豪，是比任何法律与规则都要重要的东西。有些事情即使法律里没有禁止也不能去做，反过来说，也许也会有那种被法律禁止，但是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这句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否定了禁忌目录，同时也否定了公理教会，让罗妮耶和蒂洁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但是桐人直直地盯着这两个少女，以坚定的声音继续说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圣·奥古斯丁的伟人曾经这么说过：‘不公正的法律不能称之为法律’。不管是多么伟大的法律与权威，我们也不能盲从。即使没有违反禁忌和学院守则，温贝尔的行为也绝对是错的。让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流泪，是无法饶恕的行为。所以必须有人去阻止他，现在这种情况，出手相助就是……”
“嗯……就是我们的责任了吧。”
尤吉欧点了点头，向搭档问了一个依然让人疑惑的问题。
“不过，桐人……法律是否公正，又是由谁来决定？如果由大家自行决定的话，那就会失去秩序吧？公理教会不就是为了替大家决定才会产生的吗？”
的确，禁忌目录里并没有囊括人的一切行为。所以，才能容许温贝尔拿自己的侍从来泄愤。但是，就像很久以前，阿萨莉亚修女训斥做恶作剧的吉克那样，尤吉欧和桐人也能以同辈的身份对温贝尔提出意见。这和怀疑教会的权威本身是完全两回事。
创造世界的是神，教会则是神的代理人。而正确地引导了人界数百年的教会是不可能有错的——尤吉欧在心里如此补充道。
回答尤吉欧的不是桐人，而是之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罗妮耶。一直显得非常文静的她此时眼睛里浮现着有力的光芒坚定地开了口，让尤吉欧有些吃惊。
“那个……我有点理解桐人学长所说的话。并没有记载在禁忌目录之上，却又真实存在的重要精神……那就是自己心中的正义吧。不应该只顾着死守法律，而是应该对照着正义，去思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法律……比起服从，思考更加重要，是吧……”
“嗯，说得没错，罗妮耶。思考是人类最强大的力量，不管是什么样的名剑与绝技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桐人说完笑了起来，眼睛里似乎浮现着感慨与其他深邃的感情。面对这个已经共同生活了两年却依然有着众多谜团的搭档，尤吉欧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但是，桐人，你刚才说的那个奥古斯……什么来着的，是什么人啊？教会的整合骑士吗？”
“嗯……是祭司吧。大概已经去世了。”
桐人说完，嘴角就露出了笑意。
罗妮耶和蒂洁各自拿着一个已经空空如也的藤篮，另一只手一边挥舞，一边朝初等练士宿舍走去。尤吉欧在目送两人远去之后，再次看向自己的搭档。
“桐人，温贝尔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桐人马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嘟哝起来。
“嗯……即使我们去跟他说别欺负低年级生，他也肯定不会乖乖听话的……但是……”
“但是什么？”
“温贝尔先不说，作为他老大的莱欧斯虽然又惹人厌又阴险，但起码不是个白痴。既然能被选为首席上级修剑士，那么不只是剑术水平，就连神圣学、法学和历史的成绩也应该很好。”
“是啊，起码比因为只会剑术而得了第六名的某人要强。”
“其实这样的某人有两个啊。”
两人不由得开始了平时那种互相打趣的聊天，不过尤吉欧马上想到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催促桐人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莱欧斯和温贝尔是室友吧？那么，看着温贝尔拿自己的侍从练士泄愤却默不作声不是一种很奇怪的事情吗？就算没有正式的惩罚，再这样下去也会出现一些不好的传闻，到那时和他住在一起的莱欧斯也会受到声誉上的影响。对浑身上下都是自尊心的他来说，肯定也会如同受到了惩罚一样不愉快……”
“不过，温贝尔欺负芙蕾妮卡是事实啊。也就是说，温贝尔已经不高兴到连莱欧斯也无可奈何了吧？既然原因是因为和我的比试，那么就让我来去跟他说……”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桐人露出像是咬着干燥捻线藤的表情说道：
“也许，这是一个冲着尤吉欧你来的陷阱吧？如果你去抗议温贝尔的所作所为，然后起了一些争执，最后让你违反了某条学院守则……如果他们是这样安排的话……”
“咦？”
尤吉欧因为这出乎意料的解释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吧。我虽然排位在温贝尔之后，但起码也是个修剑士啊。只要不说出什么具体的侮辱话语，只是提醒他的话，是不会构成无礼行为的。我反倒是担心你啊，桐人。”
“嗯，好吧……是这样。比如说在他的制服上涂泥巴。”
搭档一本正经的话让尤吉欧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桐人在上一个学年的最后，就因为对前首席沃罗做出了这样的无礼行为，被强迫进行了一场使用真剑，并且规则居然是一击决胜的比试。
“我说，等去了温贝尔的房间后，由我先来说啊。桐人你就先躲在后面摆出一脸凶相就好。”
“交给我吧，这是我拿手好戏。”
“那就交给你了。今天只是口头上提醒他一下，如果他不听的话，就去找管理部申请换掉芙蕾妮卡，这样他们起码会去找温贝尔调查一下的吧。这样的话应该就能有一些效果了。”
“嗯……是啊。”
尤吉欧在还是一脸不满意的桐人背上拍了拍，向建在山丘上的上级修剑士宿舍走去。在听蒂洁她们讲述时心里产生的愤怒还没那么容易消失，他的步伐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一年前，尤吉欧在还无所适从的情况下就被任命为了侍从，而在那座山丘上等候他的，是一个魁梧得让人难以相信年纪未满二十的上级修剑士，其名为格尔戈罗索·巴尔特。
他的身材比尤吉欧要大了两圈，全身都是紧绷的肌肉，脸上长着浓密的胡子，简直如同尤吉欧只在画上见过的南帝国动物“狮子”，让尤吉欧还以为错走进了教官的房间。
格尔戈罗索瞟了因为紧张而无法动弹的尤吉欧一眼，以粗犷的声音命令他脱掉衣服。尽管尤吉欧大惊失色，但是却无法违抗命令，只能脱掉灰色的制服，留下了一件内衣。然后格尔戈罗索再次以凌厉的视线把他从头看到尾——然后露出了笑容说道：“很好，锻炼得不错。”
尤吉欧在心里松了口气，再次穿起制服。格尔戈罗索告诉他自己也并非贵族，而是从卫兵队考进这里的平民，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指定有着同样出身的尤吉欧当侍从。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虽然他那豪爽的言行不时让尤吉欧感到头疼，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强迫尤吉欧做什么事，反而是亲切地对尤吉欧教导着剑术。尤吉欧至今还认为，自己之所以能突破修剑士选拔考试，其中一半的功劳在于桐人的艾恩葛朗特流，而另外一半功劳则在于格尔戈罗索传授的巴鲁提欧流豪迈剑术。
在格尔戈罗索从学院毕业，离开央都的那一天，尤吉欧向他道出了抱持一年的疑问——为什么不选择同样是因为卫兵队推荐名额而入学的桐人，而是选择了自己？
格尔戈罗索一边抚摸着乱糟糟的胡子一边做出了回答。
——的确，他的剑术比起你要强一些，在入学考试时的演武我就看出来了。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指定了你，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像我一样拼命努力想要向上爬的人……而且就算想要他也要不到嘛，次席的丽娜早早就指定了桐人啊。
格尔戈罗索“啊哈哈哈”地豪爽大笑，伸出大手用力摸着尤吉欧的头说道：“绝对要成为修剑士哦，然后要珍惜自己的侍从练士。”尤吉欧忍着眼泪连连点头，站在校门口目送着格尔戈罗索远去的高大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外。
正是他让尤吉欧知道了，上级修剑士与其侍从练士的关系，不是单纯的指导者与服侍者。尤吉欧觉得，自己恐怕无法成为格尔戈罗索那么尽职的指导者，但即使如此，尤吉欧也下定决心要在这一年里尽自己的努力，将格尔戈罗索教给自己的东西传授给蒂洁，哪怕只有几分之一也好。是的——恐怕，这就是刚才桐人所说的“没有写在规则上的重要事物”。
也许温贝尔和莱欧斯无法理解，毕竟，他们正是因为讨厌成为侍从，才在考试的时候没有尽全力，让自己的成绩掉到十三名以下。但即使如此，该说的话还是非说不可。
尤吉欧伸出双手推开正面的大门进入修剑士宿舍，将皮靴踩得嘎吱作响，走上了正面的大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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