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右眼的封印 人界历380年5月 3
尤吉欧敲响了位于宿舍三楼正东方的那扇门，片刻后里面传来了温贝尔询问“是谁”的声音。
“尤吉欧修剑士与桐人修剑士，有一些话想对吉泽克修剑士说。”
在尤吉欧有意地以强硬的口气报上名号之后，就听到里面突然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随后门就被粗暴地打开了。温贝尔皱着眉头分别瞪了两人一眼后，以仿佛会穿透天井直达一楼的声音大喊：
“没有事先请示就找上门来，真是太没礼貌了！应该先用书信请求对方赏脸一见才对吧！”
还没等尤吉欧回答什么，莱欧斯·安提诺斯那优雅的声音就从温贝尔的身后传来。
“不必介意，他们可是与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共同学习的人。让他们进来吧，温贝尔，虽然因为事出突然，我很遗憾未能给你们准备茶水。”
“……你们要感谢莱欧斯大人的盛情。”
温贝尔撅着嘴说完后就转过身去，尤吉欧一边在心底嘀咕着“这又是在演哪出戏”，一边行了一礼进入房间。
“这又是在演……”
听到跟在自己身后的桐人正准备说出同样的感想，尤吉欧赶快咳嗽一声让他闭嘴，走到放在房间中央的长椅前。房间的大小与布局虽然和尤吉欧他们的房间一模一样，但不管是地板上铺的地毯，还是在春天的微风中摇曳的纤薄窗帘，所有室内装饰品都已经换成了最高档的货色。
眼前这把宽达三米的长椅里面也塞满了棉花，外面由丝绸包裹，而温贝尔就在最右边坐下，整个身子都陷进里面去了。莱欧斯则是浅浅地坐在左侧，将头搭在靠背上，双脚笔直地放上了桌子，简直就如同在睡觉似的。
不只如此，这两位上级贵族的继承者身上穿的并非学院制服，而是轻薄的长衣。莱欧斯是纯红色，温贝尔是纯黄色，面料的鲜艳光泽，说明质地是产自南方的高级丝绸。而桌子上摆着的杯子里飘出的香气，应该是来自东方特产的绿茶。莱欧斯拿起杯子缓缓地喝了一口之后，才终于转头向尤吉欧看去。
“那么，我的朋友尤吉欧修剑士，您在休息日的傍晚来到此处，究竟有何贵干呢？”
虽然桌子前还放着另外一张长椅，但是莱欧斯却完全没有请尤吉欧坐下的意思。但这样反而正合尤吉欧的意，他尽量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俯视着两人说道：
“我听说了一些与吉泽克修剑士有关的不好传闻。虽然略嫌僭越，但是为了学友的名誉不受损害，我依然要奉上我的忠言。”
温贝尔的脸色猛然一变，想要叫喊些什么，但是莱欧斯微微抬起左手制止了他，红得发亮的嘴唇微微一咧露出了微笑。
“哦？”
右手的杯子依然放在嘴边，莱欧斯流畅地说道：
“这真是让人意外啊，尤吉欧大人居然会如此在意我朋友的名誉。只可惜，我完全不了解那所谓的谣言是怎么回事。虽然倍感惭愧，但还望您不吝赐教。”
“我听说吉泽克大人对自己的侍从练士做出了卑污的行为，这下该有头绪了吧！”
“实在过于失礼！”
温贝尔这次终于从长椅上站起，大喊起来。
“区区一个连家名都没有的边境垦荒民，居然敢说身为四等爵家长子的我做出了卑污的行为！”
“算啦，别那么生气，温贝尔。”
莱欧斯挥了挥左手，再次让自己的小弟闭嘴。
“即使出身不同，现在我们也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同学嘛。在这个学院里，不管人家对你说什么，你也无法指责说是无礼行为的。不过，如果是那种无根无据的诽谤中伤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吉欧大人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稀奇古怪的谣言呢？”
“想必我们都不想浪费时间，还是别说什么客套话了吧，安提诺斯大人。不是什么无根无据的事情，而是直接从与吉泽克大人的侍从同屋的初等练士口中听来的。”
“哦，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了？温贝尔的侍从，出于自己的意愿，正式通过同室的初等练士请求尤吉欧大人来进行抗议？”
“不，并非如此……”
尤吉欧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确实，他并非是受到芙蕾妮卡的直接请求而来到这里，如果被人指责为是毫无根据的中伤，那就很难抓住对方不放了。
但是，面对着眼前坐没坐相、笑容恶心的莱欧斯，以及愤怒得嘴都歪了的温贝尔，尤吉欧并不愿就此退让，而是尖锐地反问道：
“那么，两位是要否定吗？温贝尔大人没有对名为芙蕾妮卡的侍从练士做出超出常规的行为？”
“哦，超出常规？真是一个很奇怪的词啊，尤吉欧大人。你能够更明确地说这是违反了学院守则吗？”
“……”
尤吉欧再次咬紧牙关。尽管学院守则是只在学院属地内通用的规则，但对学生来说，它和禁忌目录以及帝国基本法同样重要，不可能存在敢于打破它的学生。
尤吉欧很清楚，哪怕是温贝尔这样的人，也不至于违反学院守则。但这更加难以饶恕。他的行为根本就是认为只要没有触犯规则，那就什么都可以做。尤吉欧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组织起语言。
“但……但是，就算学院守则里没有禁止，作为本应指导初等练士的上级修剑士，有些事情也是不能做的！”
“哦，那么尤吉欧大人，你能说说温贝尔到底对芙蕾妮卡做了些什么吗？”
“这、这个……”
因为蒂洁她们对具体内容感到难以启齿，所以尤吉欧并不知道所谓“超出常规的命令”的具体内容为何，因此无法马上回答。而莱欧斯则是夸张地举起双手摇着头说道：
“哎呀呀，还真是让人奉陪不下去了。如何啊，温贝尔？对尤吉欧大人说的事情，你有没有印象？”
被莱欧斯这么一问，之前一直前倾着身子瞪着尤吉欧的温贝尔用力地将背靠在椅子上大喊：
“怎么可能呢！我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老子……不对，我可从来没有对芙蕾妮卡做过什么卑污的行为……毕竟那个女孩子，可从来没有表示过厌恶嘛！”
次席修剑士一边用双手将灰色的头发往后捋，一边露出了恶毒的笑容。
“嗯，倒是曾让她做了一些很普通的服侍啦。尤吉欧大人你是否还记得呢？前几天的比试里我很丢脸地只拿了个平手，于是之后我就专心投入锻炼之中。但似乎是之前为了不长出丑陋的肌肉而控制练习量造成了恶果，导致我全身都开始疼痛起来。无可奈何之下，我让芙蕾妮卡在我每天晚上泡澡的时候帮我按摩身体以缓解疼痛。我甚至还考虑到如果弄湿衣服的话会让她感到为难，宽宏大量地允许她只穿着内衣进来呢。这到底哪里算是卑污的行为了，我真的很难理解啊！”
尤吉欧茫然地看着从喉咙里发出嗤笑的温贝尔，内心深处涌上一股陌生的情感。
对于这样的人，真的有必要以礼相待来尝试说服他吗？
需要奉上的不是话语，而是木剑毫不留情的一击才对吧。
尤吉欧的右手动了一下，想拔出木剑当场要和对方来一场比试，结果却发现腰间空空如也。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镇定下来，以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道：
“温贝尔大人，这样的命令……你认为能被容许吗。的确如你所言……学院守则里没有对应的条款，但这根本就是不需要禁止就能知道的事情吧？居然要求侍从脱掉衣服，真是太过不知廉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之前沉默下来的莱欧斯张嘴大笑起来，仿佛就为了等尤吉欧说出这句话。
“哈哈哈，没想到居然能从尤吉欧修剑士大人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哈哈哈哈！我怎么听说尤吉欧大人在自己还是侍从练士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被某个平民出身的巨汉脱下制服呢？”
“真是奇谈啊！自己喜欢赤身裸/体，却反而说别人不知廉耻，哈哈！”
温贝尔马上也配合地大笑起来。
再度涌上心头的某种冲动，让尤吉欧全身都颤抖起来。就在差点要违反学院守则的怒骂即将出口的瞬间，背后的桐人踢了一下他的脚后跟，让他清醒过来。
的确，当时身为指导生的格尔戈罗索会每个月一两次让尤吉欧脱下外衣，但那是为了检查他肌肉的锻炼方式，指出他有什么地方缺乏练习，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但即使他这样抗议，莱欧斯他们也只会更加来劲，不只是尤吉欧，就连格尔戈罗索也会一起嘲笑。所以尤吉欧只是拼命忍耐，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淡淡地说道：
“我的事情和现在的话题没有任何关系，我只知道，吉泽克修剑士的侍从练士尽管没有反抗你的命令，却依然非常痛苦。如果之后没有任何改善的话，我就必须请求教官介入调查，请您好自为之。”
尤吉欧说完就转过身去，听着后面传来“随便您吧”这句话以及更加嚣张的笑声，快步离开了莱欧斯的房间。
当门在背后关起来之后，尤吉欧马上握紧右手想往墙壁上来一拳，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力量已经提高了许多，这样做的话可能会把墙打出一个凹陷——也就是会减少建筑物的天命，只好放下了手。故意损坏学院的设施以及用品明确地违反了禁忌目录，而且这才是明确无疑的迁怒。他不由得有些怀念基家斯西达了，因为不管他当初多么郁闷与愤怒地用斧头砍那棵树，都不能让它有什么损害。
尤吉欧只能把鞋子用力踩得嘎吱作响地向自己位于西侧的房间走去，以此小小地发泄一下，此时身后的桐人说道：
“你先冷静一下吧，尤吉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尤吉欧那如同火炉一般熊熊燃烧的大脑稍微冷却下来。在长长地出了口气后，他放缓脚步，与搭档并排走着。
“不过，真是意外啊，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更早爆发呢。”
尤吉欧的话让桐人微笑着拍了拍左腰。
“如果有剑的话那还真是危险。不过……就如同我之前说的，似乎真的有什么陷阱，所以我才能冷静下来观察情况。”
“说起来你是这么说过啊，我都完全忘记了……那么，你现在怎么认为？”
“温贝尔暂且不提，莱欧斯这家伙绝对是有意在挑衅你。他肯定是早就料到蒂洁她们会对你谈到芙蕾妮卡的话题，就等着你对温贝尔说出什么过分的话，然后将其认定为是无礼行为，对你施以最大限度的惩罚。上级贵族大人们的一肚子坏水还真是不能小看啊……”
“也就是说……莱欧斯之所以放任温贝尔的行为，是已经料到我会来抗议了吗……怎么会这样……”
尤吉欧停下脚步，紧紧咬住嘴唇。
“一切都是因为我在和温贝尔的比试中让他受辱了吗？明明桐人你都说过很多次，答应他的挑衅不会有什么好事……”
“你也别太责怪自己了。”
桐人将手放在尤吉欧的肩膀上，以难得的安慰口吻说道：
“反正很快就到第一次测定比赛了。要成为学院代表的话，就必须赢过他们，总有一天是会结怨的。不过，他们既然笑得那么大声，想必是暂时满足了。如果今后温贝尔还要那么侮辱芙蕾妮卡的话，我们就必须马上请教官介入调查，在那之前先把文件准备好吧。”
“嗯，也是。不过既然如此，干脆在他面前大哭一场效果也许会更好。”
尤吉欧拍了拍桐人的手表示了谢意，然后肩膀耷拉下来。
不管是温贝尔还是莱欧斯，都是剑术强学科成绩也很好的人。每个月他们家里都会给他们送来一堆的希亚金币，能够尽情地买衣服和装饰品，吃腻了食堂的饭菜也可以每天晚上去学校外的饭店吃自己喜欢的东西。这对靠着在萨卡利亚当卫兵时存下来的钱勉强度日的尤吉欧和桐人来说，是非常值得羡慕的。
然而，为什么他们会将尤吉欧视为眼中钉，在许多事情上加以嘲笑，想要让尤吉欧屈服呢？他们又想在这些事情上得到什么呢？尽管尤吉欧也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好人，也存在着一些坏心眼的人，但是即使贵族和平民身份不同，大家不都同是生活在人界的人吗？
公理教会教导大家，“善”归属于史提西亚神创造出来的人界，“恶”则是归属于贝库达神所统治的暗之国。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在本质上都应该是有善心的。是的，甚至连莱欧斯和温贝尔也应该如此。
如果不是在受到挑衅而迎战的比试，而是在测定比赛的大舞台上以剑相交，以自己拥有的一切技巧与力量互相碰撞的话，一定也能和他们稍微和解的吧……一定可以的。
尤吉欧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一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在走进去后，他在搭档消失之前宣布：
“喂，桐人，神圣术的考试也结束了，明天你可要好好陪我练习啊！”
“什么嘛，怎么这么有干劲了？”
“嗯……我们必须更强才行。得让莱欧斯他们知道，剑这种东西，可没简单到让他们不练习也能赢。”
桐人听完后露出坏笑点头。
“那么我可得让尤吉欧修剑士大人明白一下修炼之路有多么坎坷才行。”
“求之不得。好了，又到晚饭的时候了。”
两人轻轻挥手道别，准备回自己的寝室去换衣服，但是桐人在要转身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一脸认真地说道：
“尤吉欧，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又说了什么的话，要注意别像刚才那样冲昏了头脑啊。”
“知、知道了啦，斯忒·酷尔，是吧。”
在尤吉欧说出这句意为“保持冷静”的神圣语——同时也是告别问候的话语之后，不知为何，桐人露出了害羞的苦笑，也对他回以同样的话语。
似乎是之前已经笑够了，不管是在第二天上午的剑术实测时间还是下午的学科授业，莱欧斯他们都没有再看尤吉欧一眼。上周之前每当视线相交的时候就会露出凶狠眼神的温贝尔也彻底地无视着尤吉欧。
尤吉欧对此感到松了口气，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对芙蕾妮卡的态度问题。昨天他已经和桐人联名签署了送给学院管理部请求调查的文件，只要一交上去，学院就会公开找莱欧斯他们以及尤吉欧两人了解情况，对于看重面子的两人来说，想必不愿有这种事情发生。
在有些无聊的帝国史课程结束之后，也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件。尤吉欧送走了要去图书馆还书的桐人后回到了修剑士宿舍，等着蒂洁和罗妮耶报告事件的发展情况。
很快就迎来了规定侍从要来修剑士宿舍的四点，在报时之钟响起的同时，两人踏入房门，很有精神地打了招呼后开始打扫。尤吉欧无聊地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蒂洁努力地工作。
以前他也曾多次提出要帮忙，但总是会被她以“这是我们重要的任务！”这样的话来坚决拒绝。其实仔细回想，似乎自己也对格尔戈罗索说过同样的话。尤吉欧无奈之下，只能尽量注意不弄乱房间，但是她似乎对此也觉得很不满，总是抱怨说这样就显得自己的打扫没有价值了。
蒂洁握着长柄抹布跑来跑去，用了三十分钟时间就把客厅和寝室打扫完毕，之后她走进尤吉欧的房间，手伸到背后将门关上，然后啪的一声脚后跟并拢。
“尤吉欧上级修剑士大人，在此向您报告！今天的打扫已经完成！”
似乎桐人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回来了，从关闭的门后隐约能听到罗妮耶的声音传来。桐人每次都把侍从们工作完毕后的交接丢给了尤吉欧，这次也是尤吉欧向蒂洁回礼并慰劳了她。
“嗯，辛苦了，总是有劳于你真是过意不去。”
“不，没这回事，这是侍从的工作！”
蒂洁的反应一如既往，尤吉欧不得不偷偷忍住微笑的冲动。
“嗯……抱歉，能和你聊一聊吗？站着说话不大方便，随便坐吧。”
尤吉欧说完才想起这个房间里只有书桌附带的一张椅子，刚想开口让蒂洁去坐那张椅子的时候，蒂洁就摇头表示自己站着就好，于是他指了指放在窗边上的床说：“那就坐那里吧。”
蒂洁的眼睛瞪大了一瞬间，然后有些脸红地点了点头。
“啊……那、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她迈着小碎步快速地走到床的一头，然后坐了下去。
尤吉欧一边在心里思考着和女孩子坐在同一张床上应该没有违反禁忌或者学院守则，一边和她保持相当远的距离后坐下，扭过上半身以最认真的表情面对着蒂洁，迅速进入了正题。
“关于芙蕾妮卡的那件事……昨天，我们去找温贝尔抗议了。他应该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大概不会再下那么过分的命令了。等过一阵子，我们再想办法让他认真道歉……”
“是吗！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了，上级修剑士大人。芙蕾妮卡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蒂洁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尤吉欧苦笑着说道：
“工作已经结束了，叫我尤吉欧就可以。而且……我也必须对你们道歉。就像昨天说的那样，这次事件的起因是我和温贝尔的比试。他们似乎是想引诱来抗议的我做出无礼行为然后施加惩罚……也就是说，芙蕾妮卡是无意中被牵扯进了温贝尔的恨意里。我想找机会对她道歉，你们能不能安排一下？”
“是……这样吗……”
蒂洁垂下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后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尤吉欧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上级……尤吉欧学长你没有责任。不过我会对芙蕾妮卡转达学长的话的。那个……我、我能坐过去一点吗？”
“咦……可、可以。”
尤吉欧有些慌乱地点点头，蒂洁的脸变得更红了，她挪动着身体，坐到能让尤吉欧微微感受到体温的地方。她看向正面的墙壁，以如同耳语的声音说道：
“尤吉欧学长，我昨晚在临睡之前拼命地思考过。为什么吉泽克上级修剑士大人会对芙蕾妮卡做那么过分的事情呢？他明明与芙蕾妮卡无仇无怨，为什么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呢？桐人学长曾说，贵族必须有荣誉感。但是……我其实是知道的。上级贵族里，有一些人会在心血来潮的时候……玩弄自己私人领地里的女人……”
蒂洁猛地抬起头，以如同被秋雨打湿的森林一般的眼眸盯着尤吉欧。
“我很害怕。我从学院毕业之后，很快就要继承修特利尼家，然后和同格或者比我高一等的爵士家出身的人结婚。如果，成为我丈夫的人，是像吉泽克大人那样的人的话……一想到他可能会是那种没有荣誉感，能若无其事地对身边的人做出残酷事情的人……我就很害怕……”
尤吉欧屏住呼吸，看着蒂洁那已经湿润的眼睛。
他能理解蒂洁的心情，但这句话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和她之间存在的身份差距。她有着蒂洁·修特利尼这样的名字，是六等爵家的长女，而尤吉欧是一个连姓都没有的垦荒农民之子，而且还是三子。
在卢利特这样的边境小村里，耕地的收成是有限的，所以无法毫不限制地增加村民。能够继承家产和田地的几乎都是长子，而次子和三子如果没有一个好天职的话，甚至连结婚都不允许，只能独自终老一生。他原本应该永远当一个“基家斯西达的砍伐者”，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挥动斧头而已，就像前任卡利塔老人那样。
尽管现在他能在央都圣托利亚与许多贵族们在一起生活，但如果在一年后没能成为学院代表剑士的话又将如何？这点他自己也不清楚。如果能在帝国骑士团或者大城市的卫兵队任职的话还好，但一个不好甚至会回到卢利特在哥哥手下工作。可以确定的是，他的人生道路与贵族家家主这样的人相去甚远。
尤吉欧沉默不语，但是当蒂洁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时，他惊讶得甚至停止了呼吸。
“咦……蒂洁？”
出生于六等爵家的少女在极近的距离盯着尤吉欧瞪大的眼睛。尤吉欧甚至能闻到她的制服上飘出一股类似索露贝叶的芳香。“尤吉欧学长……我……我有件事想麻烦前辈。请你一定、一定要成为学院代表，在剑武大会上胜出，然后出战四帝国统一大会。”
“这、这个嘛……这当然也是我的目标……”
“呃……那个……”
蒂洁一瞬间沉默了，然后脸变得如同头发一般鲜红，继续说道：
“我、我听说能在统一大会上取得好成绩的话，就能像初等练士宿舍的阿兹莉卡老师那样被任命为初代爵士。那、那个，虽然说这种事不大好……如果，你没能成为整合骑士的话……就来当我……我的……”
蒂洁似乎是再也说不下去了，颤抖地低下了头，尤吉欧呆呆地俯视着她。
他用了一些时间，才终于理解了蒂洁说的是什么意思。在理解的同时，他自己的声音在脑中轻轻响起。
——我之所以想进入统一大会，就只是为了成为整合骑士，再次见到爱丽丝，仅此而已——
但是，他却无法对蒂洁说出这些话。尽管是在欺骗她，但尤吉欧还是觉得，把这个恐怕是生来第一次为了不明朗的未来而害怕的十六岁少女——而且还是自己的侍从练士——的愿望打碎，并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尤吉欧举起左手，生硬地抚摸着蒂洁的头说道：
“嗯……我知道了。等大会结束之后，我一定会去找你。”
蒂洁听到这句话，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终于怯怯地抬起头来。
她那淌着眼泪的脸颊上，露出了如同早春花蕾一般的笑容。然后她张开小小的嘴唇说道：
“我……我也会变得坚强起来。坚强得能像尤吉欧学长那样……能够坦率地说出那些必须说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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