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个管理者 人界历380年5月 3
如同卡迪纳尔推测的那样，当我们回到放历史书的那条走廊时，坐在楼梯上的尤吉欧正将膝盖上那本厚厚的书合起。
他的眼神朦胧地游移着，仿佛还未从那数百年的历史回溯中醒来。我一边向他走去一边对他说道：
“久等了，丢下你一个人真是抱歉。”
然后尤吉欧莫名地脊背发颤，他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终于向我这里看来。
“哦……哦哦，桐人。过了多长时间了？”
“咦？那个……”
我慌忙地看了看周围，但这里别说时钟了，连一扇窗户都没有。身旁的卡迪纳尔轻咳一声，代替我回答道：
“差不多两小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对人界的悠久历史感觉如何？”
“嗯……该怎么说呢……”
听到这个问题，尤吉欧像是在寻找着合适的词汇似的咬了几次嘴唇，然后才以有些暧昧的口气低声说道：
“这本书上写着的，真的全部都是事实吗？我感觉……我感觉就像是在阅读写得很好的长篇童话故事一样……因为几乎所有的轶事，都是讲述哪里发生了什么问题，然后整合骑士前去将其解决，从此之后禁忌目录中又加入了如此这般新的条款……全是这种类型的故事。”
“没有办法，这就是史实。为了不让水从网中流走，他们会一个个地将网眼堵上，这就是公理教会这个组织的做法了。”
听到卡迪纳尔这句饱含轻蔑的话语，尤吉欧瞪大了眼睛。也难怪，他大概是第一次遇到会这么直接地对教会进行批判的人。更别说对方只是一个年幼的少女——当然只是表面上如此罢了。
“那……那个，请问您是？”
“哦，这个人的名字叫卡迪纳尔，嗯……她是过去的最高祭司，只是被现在的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放逐了。”
听到我这个简明扼要的介绍，尤吉欧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向后退去。
“我说，你不用害怕啦。她说会帮助我们和整合骑士们战斗的。”
“帮……帮助？”
“嗯。这个人的目的也是打倒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恢复自己最高祭司的地位。所以说……嗯，现在算是共同作战吧。”
虽然我省略了许多说明，但是绝对没有说谎，只是我没敢说卡迪纳尔取回权限后就要将UnderWorld的人全部消除。虽然总有一天要和尤吉欧好好谈谈这件事，但现在我却开不了口。
我这个字典里仿佛就没有“怀疑”两字的搭档深信不疑地看着卡迪纳尔，然后露出了一个胆怯的微笑。
“是吗……那还真的是帮了大忙了。如果您是过去的最高祭司，那么，您知道爱丽丝……整合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和爱丽丝·滋贝鲁库是否是同一人吗？如果是的话……那您知道让爱丽丝恢复原样的方法吗？”
尤吉欧吞吞吐吐的提问，让卡迪纳尔微微垂下睫毛。
“抱歉……我在这里能够得到的信息很有限，除了那些为数不多的使魔打听得到的事情，我基本都不清楚。如果是在大圣堂内部或者圣托利亚中心发生的事情那还好说，但是在边境地区发生的事情就……我知道有一个名为爱丽丝的整合骑士诞生了，但是她的来历我现在还无从得知……”
听到这里，尤吉欧微微耷拉下肩膀，然后又因为听到的下一句话而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将诞生——不，是制造出整合骑士的神圣术‘整合秘仪’解除的方法。”
卡迪纳尔依次看了看尤吉欧和我，以郑重的声音说道：
“只要将插入其灵魂的‘敬神模块’去除就可以了。”
“Pie……Modu？”
尤吉欧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句陌生的英语，或者该说是神圣语，我则在旁边为他补充了一些信息。
“Module是表示‘零件’的神圣语。你回想一下，在蔷薇园和整合骑士艾尔多利耶战斗之后你见过的吧？他在战斗途中突然变得很奇怪……”
“哦哦……就是那个从额头上冒出来的，像是紫水晶的棒子的东西……”
“嗯，就是那个。”
卡迪纳尔举起右手的手杖，用杖头在空中划出一条横线，然后做了一个将线一切两半的动作。
“敬神模块的作用是阻碍记忆的关联。插入之后，整合骑士们的过去被封印，同时被强制要求对公理教会和最高祭司绝对忠诚。但是，因为术式过于蛮横与复杂，导致它的安定度并不高。如果从外部对模块周边的重要记忆进行刺激，导致其活性化，那么这个术式就可能被解除，就如你们所看到过的那样。”
“也就是说……要解开这个术式，只需要动摇整合骑士过去的记忆就可以了？”
我顺势接着问道。但卡迪纳尔没有点头。
“不……光这样是不足够的。还有一样东西是绝对必要的。”
“到……到底是什么？”
这次是尤吉欧急切地探出身来问道。
“就是插入模块的地方原本存在的东西。也就是整合骑士最重要的记忆碎片。一般来说，那都是对最爱之人的回忆。还记得和你们战斗的那个整合骑士对什么样的话反应最强烈吗？”
“记得。是他母亲的名字。听到那个名字之后，水晶差一点就要脱落了。”
“那就是了……艾尔多利耶被夺走了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并在那个地方被/插入了模块。本来对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来说，整合骑士过去的记忆是完全没有必要存在的。但因为记忆和能力密切相关，如果记忆全部消失，那么就连整合骑士的强大之处……也就是剑术的绝技以及神圣术的术式也可能会全部丢失。因此记忆的流动还是被保存了下来，只是被妨碍了而已。我为了延长生命而大幅度地删除了记忆，导致我失去了在那段期间里得到的大部分知识与能力……”
卡迪纳尔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重复一遍，所有的整合骑士都被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夺取了最重要的记忆碎片。只要没有将其取回，哪怕敬神模块被去除，也会导致记忆的流动无法恢复。最差的情况，还有可能对记忆本身造成极大的损伤。”
“记忆的碎片……那、那么……如果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将它们都破坏了的话呢？”
我诚惶诚恐地问道。卡迪纳尔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觉得不会。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是一个慎重的女人，应该不会把可能会派上用场的东西破坏，而是会将其保管在自己的房间……中央大圣堂的最上层。”
大圣堂的最上层——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记忆有一部分被轻轻地刺激了一下，但是还未等我把握这种感觉，它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边感受着那种怪异的焦虑感，一边低声说道：
“也就是说……要让整合骑士恢复原状，就需要得到他们被夺走的记忆碎片，而为了得到记忆碎片就得突破骑士们的守护，到达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所处的最顶层……”
“如果你还想着在不杀死他们的前提下战胜他们，我只能说，整合骑士不是你凭着如此天真的想法就能打败的敌人。”
卡迪纳尔瞪了我一眼说道：
“我能为你们做的，就只有给你们提供和整合骑士相同水平的装备。接下来就要看你们如何尽力奋战了。”
“咦……你不和我们一起来吗？”
我本来心里还很期待会多出一个能无限使用治愈魔法的可靠后卫，所以下意识地反问。但是卡迪纳尔却淡淡地摇了摇头。
“如果我离开大图书馆的话，马上就会被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所感知，那么我们就要在大圣堂内部进行一场面对所有整合骑士以及她本人的大决战。如果你有自信同时面对十个整合骑士还能战而胜之的话，我倒是也无所谓的，嗯？”
被她这么调侃地一问，我和尤吉欧马上大大摇头。
“不过，直到现在，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应该还没有放弃将你们捕捉后变为整合骑士的计划。如果只是你们两个的话，她只会派少数几个骑士来将你们生擒。因此你们只能按顺序解决这些骑士，向着大圣堂的顶层前进。”
“唔……”
的确，如果要和占数量优势的敌人战斗，那么哪怕不惜把自己当成诱饵，也要引诱敌人分兵。但话是这么说，对方可是世界最强的整合骑士。光是和艾尔多利耶一人就已经是苦战了，同时来两个的话，我们真的只能举手投降了。
我陷入了沉默之中，而尤吉欧的眼中浮现出了下定决心的光芒，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如果必须要战斗的话我会战斗，如果只能取他们性命的话……我也没有办法。我原本就是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才会越狱的……不过，如果爱丽丝出现的话呢？我无法和爱丽丝战斗，我原本就是为了让爱丽丝恢复原状才来到这里的。”
“嗯……也是。尤吉欧，我明白你的目的了。很好，如果整合骑士爱丽丝挡在你们面前，你们就用这个吧。”
卡迪纳尔说完，从黑色长袍的怀中取出两把小小的短剑。
这两把短剑的造型都很简单，看来就如同十字架，只是长的那一头被磨尖了而已。要说装饰，也就只有一条穿在剑柄底端小洞上的细锁链。这把短剑闪耀着深沉的赤铜色光芒，卡迪纳尔给了我们一人一把。因为我只是用指尖捻着那看起来很细的剑柄，却被它出人意料的重量吓了一跳，差点就掉到了地上。明明它的全长还不到二十厘米，但是重量却感觉和修剑学院的制式长剑差不多。
“这是？难道是一击必杀的秘密兵器吗？”
我用手指摸着锁链，看着面前的短剑问道。卡迪纳尔平静地摇了摇头。
“这把短剑本身几乎没有攻击力，和外表没有太大差别。但是，被这把剑刺中的人，会和身处于大图书馆的我建立起无法切断的通道。也就是说，我不管用什么神圣术，都必定能命中对方。毕竟这两把短剑本来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尤吉欧，你必须闪过整合骑士爱丽丝的攻击，然后随便刺入她身体的任何部位。这几乎不会扣掉她多少天命。在那个瞬间，我会使用术式让爱丽丝陷入深沉的睡眠……一直到你们取回她的记忆，做好解除整合秘仪的准备。”
“深沉的……睡眠……”
尤吉欧半信半疑地端详着手上那把赤红色的短剑。即使这是一把比裁纸刀还要纤细的刀，要拿它去伤害爱丽丝，也一定会让他有所抗拒吧。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道：
“尤吉欧，相信这个人吧。即使在和爱丽丝交手的时候，我们能成功地打晕她，到时候我们和她肯定也免不了受到一定的伤害。相比之下，用这种短剑刺她一下，也只不过相当于被大沼虻叮了而已。”
“不过那种虫子不会叮人就是了……”
尤吉欧似乎恢复过来了，依然像在学院时那样订正了我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然后看向卡迪纳尔。
“我明白了。如果到时候没能说服爱丽丝的话，我就会用这个。”
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用力点头。我安心地长出了口气，再次看向右手上的十字短剑。
“卡迪纳尔，你刚才说这把剑是你的一部分对吧？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提问让卡迪纳尔轻轻耸了耸肩。
“尽管我和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能够创造所有的物体，但是也并非是无中生有的。”
“啊？”
“存在于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比如你们当初砍倒的基家斯西达周围无法开垦田地，这样能明白了吧？同样的道理，如果我要生成一个有着一定优先度的物体，那么就需要牺牲与其同等的东西。就想当初我和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战斗时那样，她创造了剑，而我创造了杖——就在那个瞬间，房间里一些贵重的宝物悄悄地消失了哦，呵呵。”
卡迪纳尔用右手的手杖轻轻敲了敲石地板，很开心地偷笑了一下。
“然而，如你所见，大图书室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即使我想要制造高优先度的武器，却不存在作为变换对象的物体。虽然有着无数的书本，算起来也是挺贵重的，但那只是指它们的内容……我也想过将这把手杖当做代价，但是要和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战斗的话，这根手杖也是必需的。那么能够成为代价的东西只剩一样，就是我的身体了。我的身体可是很贵重的哦，毕竟是世界上拥有最高权限的人嘛。”
“身……”
“身体？”
我和尤吉欧条件反射似的上下打量着卡迪纳尔娇小的身体，虽然很快就发现到这很没礼貌而移开了视线，不过也起码确认了现在她的四肢是健全的。我在多次把要说的话吞回去之后，才诚惶诚恐地问道：
“也、也就是说……那个，是将身体的一部分切下来变换成物体，然后才再生的吗？”
“蠢货，那样的话不就相当于什么代价都没付出了？是这个啊。”
卡迪纳尔侧过头去，用手指在长度刚到她纤细脖颈的栗色卷曲短发上弹了弹。
“哦，哦哦……原来如此，是头发啊……”
“一把短剑的代价，是我长了两百年的一条辫子，如果你们早点来的话，我还能在剪掉之前向你们炫耀一下的。”
尽管她的口气像是在开玩笑，但是在眼神中还是浮现出一丝悲伤。这也证明了卡迪纳尔的一部分还保留着最初那个少女的性格。
但是这些许感伤，很快就被她掩盖在如同贤者的态度之下。
“因为以上那些原因，这两把短剑尽管看起来很小，但是却足够锋锐与坚固，能够刺穿整合骑士的铠甲。另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依然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因此能够跨越包裹大图书馆的虚无空间，直接建立起通道。它们原本是为了对付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而生成的。当时是想让桐人你躲过她的猛攻，刺到她的身体上，为此我还特地多准备了一把。不过一把也行，只要一次成功就没有问题。”
“呜……感觉责任好重大……”
我再次看向被我提在右手上晃来晃去的短剑。此时我才发现，这种深棕色的光芒，与卡迪纳尔从帽子的边缘露出来的卷发是相同的颜色。
尽管混杂着神圣语的说明让尤吉欧感到很困惑，但似乎他也理解了这把剑有多么贵重，胆战心惊地问道：
“那、那个……真的没问题吗？短剑只有两把，一把却要用在爱丽丝身上？”
“无妨。而且，反正……”
卡迪纳尔没有说出接下去的话而是看着我，仿佛彻底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
是的，反正，为了让包括尤吉欧和爱丽丝在内的十个摇光脱离这里前往现实世界，我们也必须借卡迪纳尔的帮助解除爱丽丝的洗脑。最好等我们夺回爱丽丝之后，我再向尤吉欧说明这些事情吧。如果能和重要的人在一起，那想必尤吉欧也会同意离开这个世界的。不，必须得同意才行，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让他同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在思考未来时都开始将卡迪纳尔的世界毁灭计划作为前提条件了，这让我感到有些羞愧，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那条细细的锁链。是的，UnderWorld的毁灭，可能已经无可避免了。但是到那个时候，我会想办法把卡迪纳尔本人也拉进那十人之中。哪怕到时候要欺骗她也好。
为了避开卡迪纳尔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我侧过身去拉开衣服的领口，将头穿过锁链，把短剑挂在胸前。在尤吉欧也这么做完之后，我才开始向卡迪纳尔问起刚才她的说明中让我感到在意的事情。
“说起来……你刚才说要生成物体的话，需要什么代价，那我们刚来到这里时，你拿出来的那么多食物和饮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迪纳尔微微耸肩，笑着回答道：
“没什么，不必在意。只不过用了两三本无聊的法学书而已。”
超级历史爱好者尤吉欧同学双手握着脖子上的锁链，喉咙深处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嗯？怎么，还想再吃吗？成长期的少年真是食欲旺盛。”
卡迪纳尔举起手杖，还没等她挥下，尤吉欧就赶忙脖子和双手一起摇了起来阻止了她。
“不不不，我已经吃饱了！请、请您继续说吧！”
“何必客气呢。”
卡迪纳尔嘴上是怎么说，但从她嘴角的笑容来看，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只见她放下手杖干咳一声，改变了说话的口气。
“虽然顺序有点颠倒，但就如同刚才说明的那样，这两把短剑正是我们的王牌。尤吉欧那把用在爱丽丝身上，而桐人那把则用在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身上，这是你们需要最优先考虑的事情。只要能提高成功率，不管是偷袭还是装死，都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我认为，你们胜过所有整合骑士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会耍各种小聪明……不，是精通各种实战性的小手段。”
尤吉欧似乎对这个评价有些意见，但还没等他开口，我就迅速接上了一句：“您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靠这样的狡猾达成目标啊……但很遗憾的是，对方拥有地利，所以也要做好正面作战的准备。话说，卡迪纳尔，你刚才说过‘给你们提供和整合骑士相同水平的装备’，我可以认为这意味着你会给我们神器级的武器啊铠甲啊什么的吗？”
即使是状况如此紧急，烙印在我心中的攻略组之魂也敏感地嗅到了“得到最强武器的情节”的气味。我兴奋地等待卡迪纳尔接下来的话，但贤者却露出了今天露出过许多次的无奈表情，说出了已经说过许多次的扫兴话语。
“大白痴，你刚才都在听什么？记住了，要生成高位的物体——”
“对哦……需要同等级的物体作为代价……是吧？”
“别失望得好像是小孩子丢了零食一样！害我都怀疑选择你们是否正确了。而且你应该也很清楚，武器这种东西可不是说给了你们就能马上运用自如的。不管拿出多么强力的神器，在整合骑士那用了几十年，已经化作自己血肉的爱剑面前都是无用的。”
我想起了艾尔多利耶那条如同银蛇一般在空中自由飞舞的鞭子，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确实，即使是在SAO时代，就算你得到了稀有的武器，马上将其投入实战也是一种赌博行为。
别说是零食了，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眼前的圣诞蛋糕被人打翻的孩子，变得垂头丧气。卡迪纳尔露出了混杂着无奈与怜悯的表情继续讲述：
“而且，就算我没有给，你和尤吉欧不是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爱剑吗？”
“咦！”
这次是尤吉欧做出了激烈的反应。
“您能帮我们拿回来吗?!就是我的蓝蔷薇之剑和……桐人的那把黑色的？”
“只能如此了。那两把剑都是真正的神器。一把是世界上仅有四把的龙骑士专用武器之一，另外一把则是数百年里不停地大范围吸收资源的魔树所凝结的精华……就算是我和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要迅速生成与其同等级的武器也是很困难的。而且，你们对那两把剑都已经非常熟悉了。”
“什么嘛……能做到的话就早点说啊。”
我安心地叹了口气，将后背靠在旁边的书架上。爱剑在我们被丢进地牢之前就被没收，我基本上已经放弃了将其取回的想法，但如果能够拿回来的话，我自然也不会有所不满。
“不过……说是取回来，但也没法从这里直接传送过去吧？”
“嗯，看来你终于明白了。”
卡迪纳尔点头同意，然后一脸愁容地将手叉在胸前。
“恐怕你们的剑是被收在了大圣堂第三层的武器保管库里了。虽然最近的一道后门距离那里只有三十米……梅尔，就像你们之前看到的那样，连通着塔内的门用过一次之后就打不开了。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为了寻找我而放出的那些虫子很快就会成群结队……因此，你们在从那个门出去，去武器库取回剑之后，就只能自己往塔的顶层前进了。幸运的是，武器库的正面就是大楼梯。”
“嗯，从三楼开始吗……顺便问一下，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房间在第几层？”
“中央大圣堂每年都在不停上升呢……现在大概接近百层了吧……”
“百……”
我猛然像是被卡住了喉咙。的确，不管是从城市的哪个位置抬头看建立在圣托利亚中心的那座大理石巨塔，都是看不到顶的——但是我没想到它居然能比现实世界里的高层建筑还要高。该不会每一层都有战斗吧？我顿时觉得疲惫起来，再次开始抱怨。
“那个……至少让我们从五十楼开始行吗……”
“换个方式思考吧，桐人。”
比我乐观十倍的尤吉欧苦笑着插嘴了。
“路程越长，就代表敌人也就越分散啊。”
“啊……唔……这可能也没错啦……”
我的背缓缓往下滑，最后一屁股坐在通道上，嘴里不停地嘟哝着：
“嗯，我倒是沿着旧东京塔的外层楼梯往上走过……”
“啊？”
“不，没什么。总之，这样行动方针就确定下来了。首先在武器库取回剑，然后一边打倒出现的整合骑士一边往上走。如果在途中遭遇了爱丽丝，那就用短剑让她睡着后送回大图书馆。到达一百层后，也对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来上一剑，取回爱丽丝的记忆碎片，就这样。”
我好不容易都快做好心理准备了，但卡迪纳尔用冷静的声音又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很遗憾，还有一件事你必须要做。”
“咦……什、什么？”
“你们的剑确实很强，但光靠这样是无法打败整合骑士们的。毕竟，他们有着能够将武器的性能增幅数倍的可怕技能。”
“啊……难道是在说‘武装完全支配术’？”
听到尤吉欧那变调了的声音，卡迪纳尔点了点头。
“神器级武器从作为代价的物体上继承了很多性质。和你们战斗的艾尔多利耶，他那条‘霜鳞鞭’，来自于东国第一大湖的湖中霸主——双头白蛇，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将其活捉之后转换成了武器。但即使是变成了鞭子，它也依然保留着蛇的敏捷、鳞片的锋锐，以及攻击对手的准确性等参数。完全支配术，说白了就是将‘武器的记忆’全部解放，得到本来不存在的超强攻击力。”
“哇，他的鞭子能变成蛇原来不是靠幻术或者其他什么术式啊……”
我一边嘟哝着一边用手指抚过被艾尔多利耶的鞭子抽中的胸口，然后祈祷那条白蛇没有什么慢性毒素，同时继续听卡迪纳尔解说。
“所有整合骑士都得到了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赐予的武器，也学会了那把武器的完全支配术。还训练过如何高速咏唱出那冗长的术式。虽然现在没有练习咏唱的时间，但你们最好还是学会那两把剑的完全支配术，不然没什么胜算。”
“这个……但是我的黑剑原本也不是生物，只是一棵树啊？有可以用来解放的记忆吗？”
“有。刚才交给你们的短剑，也拥有着身为我头发的记忆，也就是说保持着头发的性质。通过和完全支配术一样的进程，它能在攻击成功的瞬间打开联系着我的通道。你那把剑的前世基家斯西达自不必说，尤吉欧那把蓝蔷薇之剑的起源是永冻寒冰，也同样有着自己的记忆。”
“寒……寒冰？只是冰块而已吗。”
尤吉欧呆呆地张大了嘴。也难怪，要说冰的性质，大家就只能想到“很冷”这么一条。虽然我也很疑惑，但还是以“这可是世界上唯二的神之一所说的啊”这样的理由来强迫自己接受了。
“算了……如果你能教我们术式的话，那我们应该也能使用这两把剑的完全支配术了吧？如果能有必杀技那就更好了，到底是什么招式来着？”
但得到的回答，却又再次出乎了我的预料。
“别想着求人！虽然术式本身我可以记录给你们，但是会有怎样的攻击术是由你们自己决定的。”
“咦……咦咦?!为什么?!”
“要使用武装完全支配术的精髓‘记忆解放’，光靠咏唱术式是不够的。必须由持有者对爱剑解放后的形态有一个明确的Image……想象才行。应该说，比起完全支配术本身，想象的进程才是其核心力量。毕竟想象力……也就是‘心意’，才是这个世界的根本法则啊……”
卡迪纳尔的这段话说得很快，其中超过一半的内容都是我所无法理解的。就连她口中的“XINYI”到底是神圣语还是通用语我都无法判断，还没等我询问她具体的含义，记忆的角落再次被刺激到了。
那是……对，是在两个多月前。在修剑学院初等练士宿舍的花坛里，我握着被扯得七零八落的洁菲莉亚花蕾陷入了消沉，有什么人……不，不是什么人，是卡迪纳尔的使魔，小小的黑蜘蛛夏洛特对我说话了。她说，所有的术式，都只不过是为了引导并整合“XINYI”……也就是想象而诞生的道具。
我听从她的话语开始了想象。想象着在周围的花坛绽放的四大圣花所释放出的生命力，注入到花盆中这些被切断的花苗里。明明我没有使用任何术式，但是绿色的光却在空中流过，将花苗包裹起来……然后洁菲莉亚花就复活了。
确实，那就是卡迪纳尔所说的“想象的进程”吧。那么，这样的现象的确是无法全部以术式来表述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内心的想法，卡迪纳尔认真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向还是一头雾水的尤吉欧说道：
“跟我过来。先休息一会儿，之后我给你们编写术式。”
穿过历史书的走廊，走下几层楼梯后，我们下到大图书馆一楼，回到了最早待的那个圆形房间。
正中间的桌子上还放着装有许多包子和三明治的盘子，而且此时它们已经存在了两小时以上，却还在冒着热气。看来这些东西上面不只是被施加了能让使用者恢复天命的术式，还有着能够一直保持热度的术式。
虽然看到它们，让我的食欲再次被点燃，但是一想到这些食物原本是书架上的书，就有点让我下不去嘴。卡迪纳尔瞪着茫然站在原地，内心为此而纠结的我和尤吉欧，无情地说道：
“放在这里会妨碍你们想象，既然不吃我就消除掉了。”
“等、等一等，先放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吧。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们带着路上吃。”
我这句恋恋不舍的话这让贤者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她举起了右手的手杖，轻轻地敲在桌子的边缘，大盘子就带着包子等食物一起沉入桌面下。
随后，地板上浮现出了三个带靠背的椅子。卡迪纳尔挥挥手，示意我们坐上去。我们言听计从地坐到椅子上，盯着空空如也的桌面看。
我并不是要把包子再召唤出来，而是开始想象起现在不在手中的爱剑——暂名“黑玩意儿”的具体形状。但是因为我亲手拿来用的机会不多，所以无法连细节也完全再现。
坐在我旁边的尤吉欧似乎是和我尝试了同样的事情，感受到了同样的困难，脸上露出了同样显得头疼的表情。
“卡迪纳尔女士，这真的能做到吗？明明没有剑的实物，却还要想象它解放后的样子……”
不过，坐在对面的卡迪纳尔给出的答案再次让我们感到十分意外。
“没有才好。如果东西就在你们眼前，反而会阻碍你们的想象。接触剑蕴藏的记忆，与其合为一体，再将其解放的过程不需要手也不需要眼球。只要有心的眼睛就足够了。”
“心的……眼睛吗……”
我嘟哝了一下，再次回忆起洁菲莉亚的花苗重生时的景象。确实，当时我的手既没有接触到分享生命的四大圣花，也没有接触到濒死的洁菲莉亚，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身旁的尤吉欧似乎也以他的理解方式达成了目标，轻轻地点了点头。黑袍贤者看着我们现在的状态露出了一丝微笑，以严肃的声音宣告：
“很好，那么首先拼命去想象你们的爱剑就放在桌上。直到我说可以为止都不能停。”
“……知道了。”
“我试试。”
我和尤吉欧小声地回答，然后在椅子上端正坐姿，将视线落到桌面上。
之前只坚持了五秒钟就放弃了，但这次我一直紧紧盯着看。没有必要焦急，先从将心放空开始。
“黑玩意儿”。仔细想想，以前都一直给它用这种随随便便的临时名……不，是临时铭，它也够可怜的了。
将大树基家斯西达上最高的一根树枝切下来当材料，然后再被央都的工艺师萨多雷用整整一年的时间将它磨成剑的形状，那时候已经是今年的三月七日了。而今天是五月二十四日，我和它相处的时间其实不到三个月。除了保养和练习之外，就只是在和去年的首席上级修剑士沃罗·利凡玎比试时拔/出/来过一次，然后是和今年的首席莱欧斯·安提诺斯的——实战之中，拔/出/来过一次。仅仅如此而已。
但是，在这两次之中，黑剑都发挥了只可能是属于它自己的力量来帮助我——哪怕砍倒了它的本体基家斯西达的人就是我。虽然缘分尚浅，但握住它的剑柄施展剑技时的一体感以及昂扬感，可以说完全不逊于我过去的任何一把爱剑。
即使如此，我依然对给黑剑起名字的事情感到犹豫不决。原因搞不好是因为它和尤吉欧的那把神器“蓝蔷薇之剑”摆在一起时的反差过于剧烈……
白与黑，花与树。两把剑既有相似，也有不同。
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是我在两年前从卢利特村出发的时候，就一直被一种预感所困扰——蓝蔷薇之剑与黑剑，是否注定了在将来的某一天会砍向对方呢？
理性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它们各自的主人，也就是尤吉欧和我，根本没有彼此战斗的理由。但同时感性又告诉我，这对剑本身来说可就不一定了。毕竟基家斯西达就是被蓝蔷薇之剑直接砍断了树干，倒在了地上……
别说进入无心之境了，此时我的脑子里充满回忆与疑问，同时还想象着黑剑在桌上的样子。简单的圆锥形柄头，卷着黑色皮革的握把，描绘出有力曲线的剑锷，有些偏厚的剑身却有着如黑水晶一般的深邃透明感，让人难以想象它原本是一棵树。射入它内部的光会积蓄起来，让那如剃刀一般锐利的剑刃与剑尖闪耀着美丽的光辉……
虽然我的意念很是单薄，但原本整体都显得暧昧的幻象之剑却渐渐变得安定下来。最终有了硬度、重量，甚至还有了温度，开始在桌子上放射出高密度的存在感。
在我出神地盯着那闪亮的剑刃时，一阵声音传来。
“更深入。要潜得更深入。一直深入到能够解除剑中蕴藏的记忆，以及其他存在的本质。”
剑上的黑色无声地扩展开来，将桌子、地板以及周围的书架和油灯都加以覆盖，将世界包围在一片黑暗之中。不知从何时起，这片不存在光的无限空间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剑。黑剑无声地飞起，剑柄向下，剑尖向上地静止在空中。而我的身体则开始动摇，融解，崩溃，意识被吸入了剑中。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成为植根于冻土中的一棵杉树。
周围是一片广袤的森林。但不知道为何，在我的附近一棵树都没有。在一片空旷的圆形空地中，只有我孤零零地矗立在中央。我向覆盖着我脚下土地的苔藓和蕨草打招呼，却没有得到回应。
……孤独。
我的心中充满了凄凉的寂静。为了和其他树木碰一下树梢，每当风吹起的时候我都拼命地摇动着枝条，但很可惜，依然完全碰不到。
如果将枝条伸长一些可能就碰得到了吧。我这样想着，于是我尽情地以根部吸收地力，以叶片吸收阳力。我的树干渐渐变粗，枝条也变得更长。我那如利针一般的叶片，向离我最近的橡树那鲜艳的淡绿色叶片接近。
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呢。还没等我碰到它，橡树的叶子就变得枯黄，一起飘落到地上。枝条和树干都失去了水分，变成了一条朽木，最终连根倒在了地上。不只是橡树，生长在空地周围的其他树木也接连枯萎，倒在了地上。它们的尸骸很快被苔藓所覆盖。
在大了一圈的空地正中央，我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再次从地面和太阳中吸收力量。我的树干在轻颤中膨胀，枝条向四面八方扩展。这次，我向变得离我最近的大叶楠的树梢拼命伸出树叶。但这次也依然是还没等我碰到，它就叶片枯萎，树干失去了生命变得腐朽，最后倒在了地上。旁边的树也是，旁边的旁边也是。树木们一棵接一棵地倒下，空地变得越来越宽广。
我为了伸展树枝而吸收地力和阳力，让附近的树木枯萎了。但即使知道了这一点，我也没有放弃与其他树进行接触的努力。同样的事情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比森林中的其他树木要大上了几十倍，空地也比最开始要宽广了几十倍。就连孤独也是。
不管我再怎么延伸枝条，尖尖的叶片也永远无法碰触到其他树木的叶片。在领悟了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不管我的意愿如何，从森林中高高耸起的枝叶依然独占了大量的阳光，在地上盘根错节的根部也会不停地吸取着大量的地力。冰冷的空地逐渐扩大，树木们也一棵又一棵地倒了下去……
“很好，可以了。”
我突然听到了这个声音，让我从杉树中解放出来。
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周围的光景就又回到了大图书馆。四周是被油灯的橙色光线照亮的书架，脚下是磨得很光滑的石板，眼前是一张圆形的桌子——以及上面放着的两把剑。那就是我的“黑玩意儿”和尤吉欧的“蓝蔷薇之剑”。两把看起来都是真的，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的爱剑，早在被带到大圣堂的时候就已经被没收了。
我恍惚地看着白色与黑色的剑，只见桌子的对面伸出一只小小的手，先握住了黑剑。在握住的同时，剑就突然颤抖起来，之后就无声地消失了。
然后，那只手又摸到了旁边的蓝蔷薇之剑。而它也是如同被吸进了掌心似的瞬间消失了。
“唔，你们所引导出来的‘剑的记忆’，就先交给我了。”
这个显得很满意的声音让我抬起头来，和坐在对面的黑袍少女——贤者卡迪纳尔四目相对。然后我才终于发觉，自己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出神状态之中。我看向旁边，尤吉欧也是朦胧地睁着绿色的眼睛，陷入了恍惚之中，然后猛然身体一颤，眨了眨眼睛。
“咦……我记得我是在尽头山脉最高峰的顶端……”
搭档模模糊糊地嘟哝着，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对他说道：
“你去了那种地方啊。”
“嗯。那是一个非常寒冷，也非常寂寞的地方……”
“喂，还不能松懈。”
就在我们差点要开始闲聊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这一声训斥，让我们慌忙调整好坐姿。我偷偷看向桌子对面，只见小贤者那在镜片背后的眼睛紧闭着，眉毛微微皱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随后轻轻点头说道：
“嗯……与其在技能上下功夫，还不如优先考虑让术式变得简单比较好。那么，首先是桐人，从你的剑开始。”
她伸出左手的指尖轻轻敲击桌子，桌面上无声地出现了一张羊皮纸。接下来她用右手的手掌从上到下抚摸着一片空白的纸面。
然后，纸上就浮现了一个长度达到十行的术式。她把羊皮纸卷起，推到了我的面前。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动作，将第二张羊皮纸送到尤吉欧面前。
我和搭档对视了一下，同时打开了自己面前的羊皮纸看了起来。
上面用蓝黑墨水与端正的书写体写就的文字，全都是神圣语，也就是英文。通用语，也就是日语则是一个字都没有。根据神圣术式的标准格式，左边是行数，右边是正文。从第一行“systemcall”开始，到第十行“enhancearmament”结束，我一边看一边数着单词，发现有二十五个之多。
这确实比整合骑士艾尔多利耶使用的“霜鳞鞭”的完全支配术要短了一些，但要将其全部背起来也是挺困难的。
“那个……能不能把这张纸给我们……”
“当然是不行的了。就连学院的菜鸟练士，也是不允许在实技演练中看课本的吧。”
卡迪纳尔无奈地拒绝之后继续说道：
“而且，将与这个图书馆有关联的物体带出去的话，如果落到敌人手里，会导致空间隔离出现破绽。”
“那、那么，刚才你给的那两把短剑……”
“那是连接到我个人身上的，所以没有问题。好了，别光顾着抱怨，赶快去记。尤吉欧已经开始了哦。”
我大惊失色地看向旁边，只见搭档发挥了他的优等生特长，仿佛要将羊皮纸吃下去似的一边认真看一边微微动嘴。我只能无奈地回去看自己的那份术式，但卡迪纳尔毫不留情地又给我加上了一道命令。
“限制时间三十分钟，时间到之前一定要记住。”
“怎、怎么会，又不是学院里的考试……起码再给我一点时间……”在我不甘心地还想继续讨价还价时，“雷声”再次响起。
“蠢货！听好了，你被打进地牢，没收了剑的时间是昨天上午十一点左右。过了二十四小时所有权就会重置，你好不容易学到的完全支配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啊……是、是啊。对了，现在几点？”
“上午七点早就过了。假设取回剑要花两小时，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我知道了……”
我这次终于下定决心，认真地瞪着这几行命令。
幸好，UnderWorld的神圣术和ALO的魔法不一样，用的都是惯用而亲切的单词。语法也近似于编程语言，可以一边理解意思一边记忆。
卡迪纳尔所写的术式，主要由三个进程构成：①参考保存在主记忆装置里的物体深层数据（也就是所谓的“剑的记忆”）；②只选择必要的部分进行修整；③对剑的攻击力进行强化。就手法来说，和我在初等练士时代对洁菲莉亚花进行的“想象缓存改写实验”接近，术式里用到的单词也都是在学院的教科书上用过的。如果不是看过所有命令的卡迪纳尔，一定是写不出来这种东西的。
在将这长达十行的术式烙印进脑海里的同时，大脑的一部分正在进行一连串的思考。
创造出UnderWorld的RATH研究员们，将记录这个世界所有物体的数据形式，称之为“助记视觉”。在主观时间的两年多之前，我在艾基尔那间位于现实世界台东区御徒町的店里，对亚丝娜和诗乃讲解了其大致原理。自从被丢到这个世界以来，通过一些观察与实验，我的考察又有了一些进展。
存在于UnderWorld里的万物，和现有的虚拟现实网游不一样，并不是单纯的多边形数据，而是从和世界连接——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的意识之中，提取出石头、树木、狗、猫、道具以及建筑物等各种各样的记忆，经过平均化后储存到主记忆装置“主视觉化机”之中。然后根据需要，将这份记忆提取出来，给予潜入这个世界的人。我之所以能让原本不会在北帝国开花的洁菲莉亚开花，也是因为我用“一定会开花”这样的想象，将“不会开花”这样的平均化缓存数据暂时覆盖了而已。
这个世界的所有物体，都以记忆的形式保存着。
那么反过来说，记忆应该也能实体化吧。我以前见过的光景，只有这个说法可以解释。
两年零两个月前，我在卢利特南方的森林里醒来，来到了贯穿森林的鲁鲁河边。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无比鲜明的景象。那是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有着一头长长金发的少女，以及一个有着黑色短发的少年在夕阳下漫步的背影。
影像在短短几秒钟后就消失了，但那绝对不是幻象。即使是到了现在，我闭上眼睛，也依然能鲜明地回忆起天边被染成一片鲜红的晚霞，少女的头发上摇曳的光辉，踩着短草的脚步声。那个时候，是我将三个孩子从我的回忆中叫了出来。亚麻色头发的男孩子一定是尤吉欧，金发的女孩子是爱丽丝，而黑发的男生则是……
“三十分钟到了，如何？”
听到卡迪纳尔的声音，我中断了在意识的角落展开的考察。
我将桌上的羊皮纸翻过来盖好，从头回忆起那个术式。尽管我的注意力并不集中，但却依然能流畅地从头回忆到尾，于是安心地回答：
“大概很完美。”
“怎么感觉这个回答很矛盾啊。尤吉欧如何？”
“那……那个，我大概也完……没问题的。”
“甚好。”
卡迪纳尔像是忍住了苦笑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道：
“先说好，哪怕完全支配术很强，也不能胡乱使用。每用一次，剑的天命就会有很大的消耗。当然，过于珍惜而导致失败就更不行了。当你觉得时机适合的时候就用，之后就好好地收进剑鞘里，让它能够恢复天命。”
“这……感觉好难啊……”
我叹息着说道，将桌上的羊皮纸翻回正面。对了保证不出错，我再次看了一遍术式，却发现了一件事情。
“咦？这个术式，结尾是‘enhancearmament’呢。”
“怎么，有什么不满？”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记得，在和整合骑士艾尔多利耶战斗的时候，他使用的完全支配术好像还有接下来的术式……嗯，是re……relea……”
我在这里卡壳了，旁边的尤吉欧帮了我一把。
“是‘releaserecollection’吧。他在喊出这句之后，鞭子就变成了真正的蛇，真是吓死人了。”
“对对。卡迪纳尔，我们的完全支配术不需要哪个吗？”
“唔……”
黑衣贤者露出了“这小子又提麻烦事了”的表情，但还是回答了我的疑问。
“听好了，武装完全支配术有两个阶段，分别是‘强化’和‘解放’。强化，就是将武器的记忆部分唤醒，为它赋予全新的攻击力。而解放……就如同字面意思那样，是让武器的记忆全部觉醒，将狂暴的力量解放出来。”
“狂暴的力量啊……原来如此。艾尔多利耶的‘霜鳞鞭’在强化之后，鞭子会延长射程并分裂，而解放之后，鞭子就会变成蛇自动攻击敌人吗……”
卡迪纳尔眨了眨眼，算是肯定了我的话，随后她又冷冷地说道：
“就是如此。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你们两个还用不了解放术。”
“为……为什么？”
贤者看向惊讶的尤吉欧，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我说过那是爆发性的力量了吧？在记忆解放下释放出的攻击力，是刚学习术式的剑士所无法控制的。如果是高位神器的话问题就更严重了……不只是敌人，就连自己也可能会被波及，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
“我、我明白了。”
尤吉欧再次发挥了学院时代的优等生风格，老实地点了点头，而我也只能无奈地让自己的头上下动了动。不过卡迪纳尔似乎是看穿了我的不满，叹着气又加上了一句。
“你们总有一天也会使用解放术的……应该说这一天也许会有，也许没有。一切都会由剑来告诉你们。不过呢，得等你们平安归来才行。”
“哦……”
听到我的回答，卡迪纳尔再次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用右手的手杖猛敲了一下地板。
我和尤吉欧身前的那两张白皮纸猛地收缩——就在我以为会继续缩下去的时候，它们变成了细长的糕点。
“用脑太多肚子饿了吧，吃掉。”
“咦？难道说吃下去就不会忘记刚才记的术式了？”
“怎可能有那种好事。”
“是、是吗。”
我和尤吉欧对视了一下，拿起了糕点。看起来像是在圣托利亚中央市场的小摊上卖的那种简单的糕点，就只是把小麦粉做成的面团烤了烤然后往上撒了些砂糖。但吃起来的口感却像是在派上涂了白巧克力，很有现实世界的风味。咬上一口，酥脆的口感与浓密的甜香就在口中扩散开来，让我怀念得快要流下眼泪。
我和尤吉欧如同比赛似的专心吃完，长出了一口气后抬起头来，和正以安详的眼神看着我们的卡迪纳尔四目相对。
小贤者缓缓地点头说道：
“好了……快到离别之时了。”
短短的一句话，却显得充满了分量，而我则是摇头。
“等我们的目标完成后，你就能离开这里了吧？说离别太夸张了……”
“嗯，也是。如果一切都能按照计划进行……”
“……”
确实，如果在前往大圣堂最顶层的战斗中我们被整合骑士打败的话，卡迪纳尔又不得不在大图书馆进行长时间的忍耐了。恐怕在找到下一个协力者前压力测试阶段就会到来，人界陷入血与火的海洋。
但是，尽管可能有这样一个悲剧的结尾，卡迪纳尔的微笑却依然平和而清澈，让我的胸口仿佛被狠狠揪住了似的。贤者对咬紧着嘴唇的我微微点头，然后转过身去。
“好了，没时间了。跟我来……我从你们从距离大圣堂第三层的武器库最近的门出去。”
从大图书馆一楼的中央大厅，到连接着无数后门的入口室之间的路程短得让人感到遗憾。
尤吉欧走在我旁边，依然在无声地背诵着完全支配术的术式，但我只是一直看着走在我前面的卡迪纳尔那小小的背影。
我还想和她多聊一会儿。然后更多地去了解她在这长达两百年的时间中，都感受到了什么，思考了什么。强烈的冲动已经快涌出我的喉咙，但是卡迪纳尔的脚步却是如此坚定，不带一丝踌躇，我只能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卡迪纳尔带我们来到之前那个三面墙壁上都有着大量通道的房间后，直接向右边墙壁上的一条通道走去。又走了十米左右，来到通道尽头一面朴素的门前，她才停下了脚步。
她那粉红色的嘴唇上浮现出的微笑依然是那样平和，甚至带着某种满足感。随后从这嘴唇中，发出了清澈的声音。
“尤吉欧……还有桐人。世界的命运，现在都交给你们两人了。是被地狱的业火包裹呢……是陷入彻底的虚无呢，又或者……”
她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
“找出第三条道路呢？我已经把该说的都告诉你们了，该给的也都给你们了。接下来，你们只需要沿着你们相信的道路前进。”
“谢谢你，卡迪纳尔女士。我们一定会到达大圣堂的最顶层……然后让爱丽丝恢复原状的。”
尤吉欧用充满着决心的声音说道。
我也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只能深深地低头行了个礼。
卡迪纳尔点了点头，收起了笑容，伸出左手握住门把手。
“那么……出发吧！”
门把手转动起来，下一个瞬间，门就被大大地打开了。我和尤吉欧顶着猛然吹进来的干燥寒风，一口气向外面冲去。
在我们跑出五六步之后，背后再次传来了轻轻的声音。我扭头看去，只看到有一面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墙壁，通往大图书馆的门已经消失得不留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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